◇文/廣西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肖志康 肖立國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重要會議上提到“中華民族共同體”,強調“積極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引起了各界的廣泛關注。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全面貫徹黨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新時代維護民族團結的指導思想,但它已然超出了民族工作的范疇,關系到國家發展和民族復興。鑒于此,在理論層面研究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基本內涵,并在此基礎上積極探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現實意義和實踐路徑具有重要價值。
研究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首先要對“中華民族共同體”“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核心概念進行界定,在此基礎上才能進行進一步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20世紀60年代,“中華民族共同體”一詞開始出現在學術界,它最早由中國學者夏鼐提出。此后,一些學者如黎澍、周維衍也開始使用這一詞語。在學理層面厘清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基本內涵,有助于增進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理解。
“中華民族”一詞最早由梁啟超先生提出,最初指代漢族。后來,孫中山等革命派用“中華民族”口號來號召“排滿”,而立憲派則反對之,主張“平滿漢之界”。辛亥革命勝利之后,革命派成為執政者,為了最大程度地爭取各界認同、實現社會穩定和維護國家統一,開始放棄“排滿”而主張民族平等與融合,提出“五族共和”的政治原則,表現出對中華民族是多民族共同體的認同。此后,中華民族這一新概念開始被普遍接受和使用。“共同體”是個外來語,根據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論述,它的核心是“人”,人們由于共同利益而結合成共同體。“中華民族共同體”是個復合概念,它由“中華民族”和“共同體”構成。中華民族共同體和中華民族二者并沒有本質的不同,只是在特定語境下、針對某個特定的環境和做某方面強調時兩者用法不同。因此,中華民族共同體可以界定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范圍內的56個民族以及其他未識別民族構成的多民族有機統一體,它內涵著各民族之間政治、經濟、文化、精神等因素的相互融合。
在政治方面,中華民族共同體是由包括56個民族成員在內的全體國民共同構成,它是一個國民共同體。雖然不同民族之間曾經歷過一些矛盾與沖突,但總的趨勢是各民族不斷走向團結與融合。當前,各民族更是“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每個民族都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員。在經濟方面,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不同民族之間的經濟往來日益頻繁。市場經濟更加密切了各民族之間的聯系,將各民族置于巨大的市場網絡之中,各民族的生產生活已經融入了這個經濟共同體。在文化方面,燦爛多彩的中華文化是由各民族共同創造的。中華文化具有包容特性,兼收并蓄了各具特色的不同民族文化,是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例如,獨具中華民族特色的舞獅、旗袍等都表現出了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互鑒融通。在精神方面,中華大地上不同民族、不同文明之間的不斷交流,逐漸形成了獨具中華民族特點的民族精神。愛國主義是民族精神的核心,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精神內核,在近代中華民族面臨“亡國滅種”時,爆發出了巨大的凝聚力和感召力,抵御了外敵的入侵,捍衛了民族尊嚴。
按照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意識是人們對客觀存在的主觀映像,是感知、認識等心理的總和。民族意識是民族成員對民族共同體這一客觀事實的主觀認知,這種認知是在民族發展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指中國各民族成員對中華民族共同前途命運和共同歷史文化的自覺認知,以及在此基礎上產生的對中華民族這一集體身份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覺醒晚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言:“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近百年來在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但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則是幾千年的歷史過程所形成的。”
鴉片戰爭以來,一些有識之士在探索救亡圖存的過程中民族意識開始覺醒。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更是加速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凝聚。在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為了最大程度地團結各民族群眾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者,接受并頻繁使用“中華民族”一詞。1937年,中國共產黨在《我們對于民族統一綱領的意見》中就提出:“凡是中華民國領土范圍內的所有民族都是中華民族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1939年,《抗日戰士政治課本》引用毛澤東的論述寫道:“中國有四萬萬五千萬人口,組成中華民族。中華民族包括漢、滿、蒙、回、藏、苗、瑤、番、黎、夷等幾十個民族。”在中國共產黨的表述中,中華民族已經具有了“多元一體”的涵義,徹底糾正了清末民初時不同程度的“大漢族主義”傾向。
意識具有能動作用,能夠反作用于人們的社會實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也不例外,它深刻地影響著共同體成員的活動和行為。因此,我們應該積極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新時代民族工作的主線,它有利于國家的統一、民族的團結和精神的凝聚,也只有在此基礎上才能真正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進入新時代,國家的統一仍然面臨著挑戰。一方面,西方敵對勢力不斷對我國特別是邊疆民族地區進行思想文化滲透,公然利用“人權”和“民主”的幌子粗暴干涉中國內政,妄圖遏制中國發展和分裂中國。受西方敵對勢力的影響,我國民族分裂活動、宗教極端活動和暴恐活動時有發生,這對人民生命安全、社會穩定和國家統一造成極大威脅。另一方面,雖然“一國兩制”方案使香港、澳門以和平的方式回歸了祖國,但在香港仍然有很多人不認同中國和中華民族,缺乏國民意識和民族意識,更有極少數“反中亂港”分子甘做西方反華急先鋒。此外,臺灣至今仍未回歸祖國,島內一些“臺獨勢力”日益猖獗,嚴重威脅著祖國的和平統一。面對這些嚴峻復雜的國內外形勢,亟需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兼容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能夠最大程度地增強國民凝聚力,從而有利于維護國家統一。
民族利益問題是民族關系的核心問題,正如恩格斯所言:“每一既定社會的經濟關系首先表現為利益。”中華民族共同體是多民族有機統一體,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離不開每一個民族的發展繁榮。各民族之間經過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在經濟上早已形成相互依存的利益共同體,并逐步走向共同繁榮。但是,由于各民族所在地區地理環境和自然稟賦的巨大差異,加之歷史與現實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使得各民族經濟發展程度不平衡,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相對貧困民族的心理失衡,如果處理不好,勢必會影響共同體的穩定。解決這些現實存在的問題,一方面需要對相對貧困的民族進行政策扶持,采取多種方式加快民族地區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更需要建立各民族利益共識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共同目標,培育各民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意識,減少因短期利益不同而引發的矛盾,進而促進民族團結。
民族精神是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的集中體現,它的有無和強弱直接關系到一個民族的生存和發展。近代中華民族能夠在非常落后的情況下戰勝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最終實現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其重要原因是“民族危機激發了中華民族的覺醒,增進了中華民族的凝聚力。”面對民族危亡,各族人民的民族意識逐漸覺醒,精神力量被凝聚了起來,徹底改變了中國“只有家族主義,沒有國族主義”的局面。當前,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是實現56個民族共同的發展繁榮,這是全國各族人民共同的夢想。實現偉大夢想,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做支撐,這種精神力量必須由各民族共同凝聚和鑄造。培育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可以強化各民族對共同體的認同,而“認同產生親和力,引發民族共同體對民族成員的吸引力,最終形成民族成員和個體民族對民族國家的整體向心力。”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各族人民的最大公約數,可以超越族群、階級、文化、信仰等層面的差異,凝聚起各個民族的精神力量。
厘清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基本內涵,研究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意義,最終目的是為了探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路徑。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一個長期性和系統性的工程,應該從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維度通盤考慮。結合我國的現實情況,具體可以通過以下幾條路徑進行。
費孝通先生提出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不僅受到學界的普遍認同,也得到了政界的認可。“多元一體”中的多元是特點和動力,而一體是核心和主線,“多”和“一”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我們在尊重各民族特色和民族多元性的同時,還要強調中華民族的整體性和一致性,要增強各族群眾對中華民族的認同。“民族認同即是社會成員對自己民族歸屬的認知和感情依附,”增強中華民族認同可以喚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使各族群眾凝神聚力,最終實現民族團結和共同繁榮。過去,我們的民族政策對增強各民族的中華民族認同強調相對較少。今后,要通過全面落實黨的民族政策、開展民族認同教育等具體途徑對民族認同加以強化。
此外,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之初就具有同情底層和關懷弱勢的情結,這使得黨在制定民族政策和進行民族治理時更加關心和保護少數民族的權益,具有一定程度的情感治理色彩。這種凝聚著民族關懷和保護少數的情感型治理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得到了少數民族的政治認同,為黨執政合法性的建立和多民族國家的和諧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但是,這種治理方式從長遠來看,不利于公平、理性與和諧民族關系的建構。因此,應摒棄傳統情感型民族治理方式,依法處理民族事務,實現民族治理法制化。首先,要堅持科學立法,健全法律法規體系,保障民族事務治理有法可依;其次,要堅持公正司法,依法審理涉及民族的案件;再次,要堅持嚴格執法,對于違法犯罪分子,不論何種民族身份都予以堅決打擊;最后,要廣泛開展法制宣傳教育,使各族群眾知法守法,提高法制觀念,構建理性的法制精神和民族認同。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經濟發展對民族地區各種問題的解決至關重要。培育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須加快落后民族地區經濟的發展。在長期的歷史交往過程中,各族人民之間產生了密切的經濟往來,最終形成了不可分割的經濟利益共同體。改革開放之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使得全國各民族之間的經濟聯系更為緊密。但與此同時,受各民族發展起點、民族文化、地理環境、族群規模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各民族發展程度存在較大差異,大多數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如果少數民族發展水平的失衡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不僅會影響我國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還會導致少數民族產生不滿情緒,影響民族團結。
經濟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最終需要通過經濟發展來解決。一方面,應最大限度地縮小民族之間、地區之間的發展差距。當前,我國各民族地區特別是邊疆民族地區,要積極抓住發展機遇,特別是“一帶一路”建設帶來的新機遇,結合本地區實際情況,切實發揮好新時代對外開放的新門戶和交通樞紐作用。民族地區還要充分發揮本地區的獨特優勢和要素稟賦,注意揚長避短,發展特色優勢產業,推動產業升級,提高經濟發展質量。另一方面,應積極建立各民族各地區經濟互補、互惠的經濟發展模式。少數民族地區是我國能源資源富集的地區,對國家整體經濟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進入新時代,推進東部地區率先發展的同時,還應該加快西部地區的高質量發展,積極推動少數民族地區經濟與全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有效銜接,從而建立起各民族之間互補、互惠的經濟關系。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魂魄”,文化認同是民族認同的心理基礎,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既需要發揮物質的作用,更需要發揮文化的作用,培養中華文化認同感。中華文化是一種超越族群文化的上位文化,是各民族精神、社會制度和物質文化的總和。培養中華文化認同感需要在精神方面樹立理論自信,弘揚公平、正義、愛國、守法等具有普適性的價值觀念,大力宣傳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最新成果;在制度方面樹立制度自信和道路自信,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在物質文化方面樹立文化自信,繼續傳承和保護各民族、各地區各具特色的文化,通過多種途徑促進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凝結著各民族共同的價值追求,是各族人民對中華文化認同的最大公約數。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表明,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來說,最持久、最深層的力量是全社會共同認可的核心價值觀。”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可以凝聚社會共識,促進各族群眾團結和諧,抵制各種錯誤社會思潮。在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過程中,可以逐漸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因此,首先,要注重各民族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并將其納入國民教育的全過程。其次,要加強主流意識形態宣傳,注意將價值觀宣傳與民族團結輿論引導相結合。最后,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體現在法律法規之中,為長期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法治保障。
各民族在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過程中,逐漸形成“大雜居、小聚居、交錯雜居”的分布格局,也初步形成相互嵌套、相互聯系的社會結構。民族互嵌式的社會結構有利于“打破民族結構與其他社會結構的重合,使不同民族成員摻雜或嵌入到其他社會結構中去,從而為消除民族隔閡、實現交融創造條件”。需要強調的是,消除民族隔閡,并不是消除民族之間的差異,而是減少民族之間的矛盾,目的是促進民族之間的相互尊重、相互欣賞和相互交流。由于歷史和現實諸多因素的影響,民族互嵌式社會結構的建構和民族之間的社會交往還存在一些障礙,如戶籍管理制度對人口流動的限制、少數民族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交流的障礙、宗教信仰所伴隨的習俗禁忌的影響等,這些因素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
民族之間社會交往存在的上述障礙,使得我國多民族社會充滿著張力。為了構建民族互嵌式社會結構,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首先,要注意調整不利于人口流動的政策制度,尤其是戶籍管理制度。其次,要注重加強公共文化服務建設。推動各民族互嵌式的社會結構建設,需要提供多元的公共文化服務,以滿足各族群眾多樣化的文化需求,使各民族的人都能找到歸屬感,促進各民族情感上的親近。最后,要加強對少數民族的教育培訓,提高他們的生存技能。現階段,少數民族的跨區域流動日益頻繁。但是,在新的社會環境中,少數民族群眾主要從事的是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單一職業,這不利于他們的發展。因此,政府部門應加強對少數民族的國民教育和職業教育,提高他們的生存技能。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一個系統性的社會工程,需要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多個維度協同發力。需要注意的是,“隨著人口遷移、族際通婚、政治邊界變動、宗教信仰改變等社會變動,‘族群’的內涵和邊界也處在變化之中,所以,‘民族’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始終處在動態變化的過程之中。同時,一個族群的‘族群意識’的強弱也會隨著客觀環境的變化而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