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坡的黃瓜熟了

周瑩

一

火燒坡的山坳里，立著一棟破舊的土墻屋。土墻屋外有一圈用竹片圍成的籬笆墻。院子里生長著幾棵高大茂盛的果樹，果樹的枝丫已經高過了屋頂。

土墻屋的周圍，是茂密的森林。森林里生活著一只狐貍、一只山羊、一只豬獾、一頭野豬、一只云雀、一只喜鵲、兩只麂鹿、幾只錦雞和一群鼯鼠。這些動物和王奶奶家里養的一條黑狗和一只花貓打成一片，天天黏在一起，玩耍嬉鬧。

土墻屋的前面，有一條蜿蜒起伏的公路。公路的一端，伸向山那邊的遠方;另一端，伸向對面山坡上的一片黃瓜地。那是火燒坡的半山腰，也是公路的盡頭。

火燒坡在土墻屋的斜對面，是一片緩坡，曾經被大火燒過，所以得名“火燒坡”。那場大火，燒死了許多動物。大火之后活下來的動物，都是王奶奶在照顧。

“火燒坡的黃瓜熟了，王奶奶怎么還不回來呀？”黑狗站在火燒坡的公路上，望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說。

花貓不說話，卻接連發出了幾聲嘆息。

“王奶奶進城已經69天了，還沒有回來。”火燒坡的動物們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

一連串的哀嘆聲在火燒坡的山梁上回蕩，隨風飄到了山腰處那塊肥沃的土地上。在這里，到處都是細長的、短粗的黃瓜。有的黃瓜露在葉子外面，有的躲在葉子下面，還有的架在枯樹枝上面。枝繁葉茂的黃瓜藤子，爬滿了山坡。

一群動物聚在王奶奶家的院子里，等待著她回家吃黃瓜。

二

兩個多月前，王奶奶進城治病去了。

自從王奶奶走后，火燒坡的動物們就變得沉默了許多。花貓和黑狗一直靜靜地臥在門前的大樹下，眼睛看著遠處的山嵐。山嵐那邊，就是縣城。王奶奶的兒子十幾年前就在縣城買了樓房。后來，村里的鄰居們也都搬到了鎮上，住進了精準扶貧的樓房里。只有王奶奶依舊留在火燒坡的老房子里，不肯搬家。

在花貓和黑狗的身后，是一群動物橫七豎八的身影。

它們都在期待著王奶奶出現在公路的拐彎處。

它們的耳畔常響起王奶奶喜歡說的一句話：“住在火燒坡習慣了，這輩子我哪里都不去了。”

這句話成了定心丸，讓它們堅信王奶奶一定會回來的。

王奶奶的兒子來接她的那天晚上，母子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兒子要接王奶奶去城里住，王奶奶說啥也不同意。

兒子生氣地說：“對面山坡上的草木，一把大火都燒光了。大伙兒都搬到鎮上去住了，為什么您非要一個人住在這里呢？您一個人住在這里，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您只有一個兒子，我也只有一個媽。您跟我走吧！”

“沒事兒的，我挺好的。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不用操心。再說，還有這群毛孩子呢。假如我走了，這群毛孩子誰照顧呢？”王奶奶邊說邊望著花貓，手里摸著黑狗毛茸茸的耳朵，一臉擔憂。

兒子聽了，更生氣了：“那您照顧毛孩子，就不要孫子了嗎？就不想您兒子了嗎？就不考慮自己的幸福生活了嗎？”

王奶奶非常堅定地說：“我考慮過。你們現在不需我照顧。我留下來，至少讓毛孩子們有個依靠。大伙兒都搬走了，這群毛孩子誰管？”

聽了王奶奶的話，兒子一臉不高興：“這世上那么多動物，您管得過來嗎？”

“我只想盡力而為。你想想，早上我一起床，它們就圍在院子里，沖著我叫喚，那一雙雙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心里舒服極了。傍晚的時候，它們都圍著我，給我解悶兒。晚上我關燈了，它們就在屋子四周靜靜地守著，讓我安心睡覺。我怎么舍得丟下它們不管呢？”王奶奶繼續說。

兒子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這些年，我一個人住在這間屋子里，你爸躺在山坡上，多虧了毛孩子們的陪伴。如果沒有它們，我不知道該怎么熬過痛苦孤獨的艱難歲月呢！毛孩子們讓我開心，給我溫暖，我不能撇下它們，我也不忍心撇下它們……”王奶奶說著說著，開始抹眼淚了。

兒子聽了這些話，沉默不語了。

花喜鵲在院子里的枝丫上，“喳喳喳”地叫個不停。山羊走過來，用嘴巴蹭著王奶奶的手臂。

王奶奶繼續說：“你爸走后，我一想起他就會流眼淚。是這群毛孩子在我痛苦的時候陪著我。你知道嗎？沒有它們的陪伴，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當王奶奶說到這里時，兒子只好說：“那好，您就留在這里吧，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王奶奶點點頭說：“好，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兒子走出院門，來到公路邊，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準備離開。

這時，王奶奶匆匆從院子里走出來，站在月光下凝望兒子。月亮的清輝灑滿了山谷，王奶奶身后跟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動物們。它們就是王奶奶說的毛孩子。山羊、花貓、黑狗、狐貍、野豬、麂鹿、錦雞……十幾種動物排成長隊站在王奶奶的身后，滿眼期待地望著她。那一雙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兒子看到這一幕，心里多多少少踏實了一些。

毛孩子們靜靜地看著王奶奶的兒子。兒子把車窗搖下：“記得給手機充電，記得給我打電話。”

王奶奶笑瞇瞇地說：“記得，記得呢！”皎潔的月光下，王奶奶的笑聲是那么悅耳、舒爽。

毛孩子們的心里也涌動起一股暖流。

三

直到兒子的車跑到了山那邊，徹底看不見了，王奶奶才慢慢走回院子里。她關上大門，吆喝一聲：“孩子們，睡覺啦！”毛孩子們立刻在院子里的梨樹和桃樹下站好了。

“孩子們，早點睡，明天見。”王奶奶揮揮手，笑瞇瞇地說。

它們最喜歡這句“明天見”了。“明天見”三個字，可以讓它們踏踏實實睡個安穩覺。狐貍趴在屋檐下的臺階上，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明天見”，才閉上眼睛。

王奶奶走進屋里，門也沒有關，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那天晚上，王奶奶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她夢見，屋后山坡上的一群毛孩子，圍著在菜地里拔草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左右搖擺著尾巴。等到她累了，就直起腰喊道：“毛孩子們，咱們回家吃好吃的嘍！”

這時，王奶奶突然從夢中醒來了。原來，屋外的天已經大亮了。想到剛剛的夢，王奶奶忍不住感嘆說：“哎呀，這些毛孩子上一輩子就是我的孩子呢。老頭子，你一個人走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扔下我和這些毛孩子一起生活。不過你放心吧！有它們陪伴的日子，我不孤獨。”說完這句話，王奶奶笑了。

很快，動物們從屋外跑進來，圍著王奶奶，歡快地跳躍著。

可是誰也沒想到，第二天王奶奶就生病了。她終究要被兒子接走了。所有動物一起商量說，王奶奶走的時候，誰都不許哭。如果誰哭了，明年春天要罰它種一千棵黃瓜。

“天哪！一千棵黃瓜，太嚇人了！”狐貍驚得伸了伸舌頭。所以，所有動物在王奶奶離開時，都忍住了快要流出的眼淚，眼巴巴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毛孩子們，我過幾天就會回來的。”車子發動之前，王奶奶搖下車窗，望著門前的一群毛孩子說。

花貓用爪子撓了撓耳朵。動物們挨個點頭。

“不許哭！”狐貍小聲地警告大家。

“我不哭！”所有的毛孩子都在心里這樣說。

四

動物們等啊等，等到中秋節后的第三天下午，王奶奶終于喜笑顏開地回來了。

王奶奶從城里帶回大包小包的東西，大多是好吃的，她說是送給毛孩子們的禮物。

王奶奶挨個查看，看見山羊身上粘滿了草籽，忙蹲下身子，一粒粒清理起來。過了許久，山羊身上的草籽終于清理干凈了。

“傻孩子，以后不要鉆進草籽林里去喲。”王奶奶用手撫摸著山羊的頭說。

山羊連連點頭，眼睛里盈滿了晶瑩的淚花。

王奶奶見黑狗的眼角處有臟東西，趕緊掏出一張紙巾，為黑狗輕輕擦拭。

王奶奶回來了，動物們歡呼雀躍，蹦的蹦，跳的跳，唱的唱，吼的吼，跑的跑，飛的飛，叫的叫，嚷的嚷……王奶奶的院子里熱鬧極了。各種動物的聲音混在一起，匯成了一首激昂的曲子，在山坡上回蕩。

此時，火燒坡的黃瓜已經全都成熟了。一根根胖乎乎的黃瓜，有的表皮已經變成了金黃色，有的還保持著青綠色，但不管什么顏色，每一根黃瓜都是那么惹人喜愛。

“黃瓜都熟了，你們怎么不摘呢？”王奶奶帶著一群毛孩子在黃瓜地里轉悠。

“奶奶，您還沒有回來，我們不能摘黃瓜啊。我們就想等著您從城里回來，看著您高高興興吃黃瓜！”狐貍說道。

其他毛孩子都站在王奶奶身后，笑嘻嘻地望著她。

“摘黃瓜啦！”花喜鵲大喊一聲。

于是，火燒坡所有的毛孩子都出動了。喜鵲和云雀站在樹枝上，引吭高歌;聰明的狐貍根據每個動物的特征，明確分工;一部分動物摘黃瓜，一部分動物運黃瓜，場面熱鬧極了。

不大一會兒工夫，火燒坡上的黃瓜就摘完了，全部運到了王奶奶的家里。

王奶奶望著院子里的黃瓜，喜上眉梢。

五

王奶奶準備用一頓黃瓜宴，和毛孩子們一起慶祝自己健康歸來。

夜幕下，那些從火燒坡摘回來的黃瓜被洗得干干凈凈，裝進了籃子里。

第二天，王奶奶把一些黃瓜放進了有紫蘇葉的酸水里面，三個小時后，黃瓜就會變得又酸又脆。吃的時候，美妙的滋味會從舌尖上逐漸蔓延開來。酸黃瓜做完了，王奶奶還要做涼拌黃瓜、蛋炒黃瓜、黃瓜粉蒸肉……最后一道主食是黃瓜蒸糯米火腿丁。王奶奶把黃瓜切成一截一截的，掏空瓜瓤，然后在里面塞上用糯米拌好的火腿丁，再放進木甑子里，用大火蒸熟。

王奶奶最愛吃的就是黃瓜。她從酸水壇子里把腌黃瓜撈起來，又把用黃瓜做的菜全部端上來，放在院子里的餐桌上。山羊和豬獾望著王奶奶微笑著;云雀和喜鵲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野豬和一只麂鹿站在院子里的臺階上;一群鼯鼠在籬笆邊竄來竄去;狐貍和另一只麂鹿蹲在院子里的大樹下;錦雞站在樹枝上搖晃著尾巴;黑狗靜臥在餐桌下;花貓趴在餐桌上，尾巴吊在桌沿上。它們都在等待王奶奶吃黃瓜時露出幸福的微笑。

夜幕下的院子越來越熱鬧！一群毛孩子看著吃黃瓜的王奶奶笑個不停。

它們的笑聲隨著夜風飄蕩到很遠很遠的樹林里，久久沒有消散。

王奶奶在火燒坡的院子里吃黃瓜的場景，成了月光下最動人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