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河南作為與其休戚相關的地區,見證并經歷了黃河的福與難。1938年的花園口事件也許是世界史上最具環境破壞性的戰爭行為,它使得長期建設的水利系統陷入一片混亂,由此引發的洪水一直持續到抗日戰爭結束后,對這一近代重大黃泛災難的追析具有多重意義。
《洪水與饑荒》一書從環境史角度研究中國的抗日戰爭,主要圍繞“花園口決堤事件”和“1942—1943年河南大饑荒”
兩大事件展開,論述了1938年國民黨軍隊對黃河進行的戰略性改道以及其對環境所產生的影響。為了將軍事與災荒、戰爭與環境兩個主題進行聯系,穆盛博比附生命系統的新陳代謝引入“社會新陳代謝”和“能量流動”概念,突破了傳統軍事史、災荒史、政治史的思維束縛,建構起“戰爭生態學”的框架,更好地厘清了在1938年至1950年河南黃泛區中環境、人類、軍事的種種關聯。
《洪水與饑荒》全書正文分為七章,第一章講述1938年國民黨軍隊的黃河毀堤行動和之后中日雙方對此的控制和對策、水利工程的修筑,以及這些行為的地方影響;第二章講述黃泛區難民的遷移、謀生策略、地方差異和在陜西的安置與土地開墾,以及這些行為的生態后果;第三章講述1942—1943年河南大饑荒發生的多方面原因,以及國民黨軍隊與共產黨軍隊應對饑荒的辦法即在糧食供應問題上的策略;第四章講述了新黃河兩岸國統區、日占區的堤防建設、維護及其生態成本,以及地方社會為之付出的代價;第五章講述河南黃泛區“饑荒難民”的遷移及其社會、環境影響;最后兩章講述戰爭給黃泛區所帶來的破壞程度以及戰后農業生態恢復、重建和變革的過程。
1938年的花園口事件在“能量”概念視角下得到新的闡釋:黃河雖然蘊藏巨大的能量,但能量本身只能“做功”,而非按照人類的動機和欲望被利用,只有后者才能產生能量符合人類利益的流動。國民黨軍隊為對抗日軍,增加其軍事行動的能量成本以及其他后勤方面需求,“以水代兵”,制造了花園口事件。事件發生后,中日軍事雙方為讓河水改變方向以鞏固各自軍事地位,從河南黃泛區各縣動員大量的勞力物力等能量來操縱和對抗河流。這個視角下,中日軍事雙方圍繞“能量”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爭奪戰,不僅是中日軍事雙方的爭奪,還是軍隊與其剝削的地方社會之間的爭奪,這一扭曲的“能量流動”給社會帶來了極大的災難,導致了117萬余難民背井離鄉。從能量視角看,這些離鄉的難民是河南黃泛區維持水利和農業生態系統管理所需能量的巨大損失,難民的西遷最終使黃泛區陷入了混亂和無序,不僅是人力形態的能量缺失重創了原有的生態,能量的缺位還給黃泛區野生動物與疾病微生物的生長提供了生態空間。社會環境也因此受到影響,人們為了生存采取了各式各樣的策略,其中不乏走私、伐木等對生態環境頗具破壞性的掠奪行為。自然和社會環境的雙重劇變下,短期內百余萬人力的能量變動對生態環境造成了雙重打擊,戰爭以及水利維護吞食了本應用來恢復農業生產的能量,使災難變本加厲,且最終耗盡了地方社會的力量。
對于1942年至1943年河南大饑荒,穆盛博認為其產生邏輯緊接著花園口事件:花園口事件引發洪水泛濫,破壞環境基礎設施,降低糧食產量并阻礙外部的糧食輸入,短期的氣候變化以及蝗災又進一步使得農業減產;然而為滿足軍事新陳代謝的需求,軍隊不顧一切地向本已衰敗的河南汲取大量能量,最終導致這一有著百萬計人口的地區出現饑荒的“能量危機”。在應對這一危機的策略上,對比國民黨軍隊與共產黨軍隊獲取能量之策,穆盛博認為后者能夠適時調整糧食供給制度和護糧行動,比前者更具控制與利用能量、資源的能力。從該饑荒的影響來看,在社會方面,性別結構因為戰爭和生態災難發生的轉變使得女性不得不成為家庭主要勞動力;在生態方面,大量難民短期內對環境能量的汲取引發了土地退化等問題,這一問題自1938年以來愈發嚴重,以至于1942年至1943年的饑荒難民承受了更多土地退化帶來的惡果,難民們不得不采取的竭澤而漁式的生存方式給生態環境也造成了生物群的損失。
生態學觀點中,人與自然的本質關系是物質、能量、信息的變換過程,該書以“能量”視角出發,在把握人與自然本質關系的基礎上將1938年到1950年河南黃泛區的歷史進行描述,把原本相對孤立的歷史事件從邏輯上緊密聯系起來,從而將這片地區在該歷史階段內遭受的多層面苦難以更為客觀、更發人深省的方式進行呈現。
正如該書后記所說的“從現實意義的角度去講,我們希望讀者在讀完本書之后,可以對人與環境的關系產生更為深刻的思考”,這段距今匪遠的黃河苦難史即使以一種相對理性的口吻進行敘述,也不妨礙我們——作為那個苦難階段難民們的后輩,用感性的眼光進行回顧與展望,過去之苦難、今日之幸福、未來之挑戰,都需處理好人與環境的關系才能步步營進,完成吾輩所處時代之宏愿。
作者簡介:栗成林(1997—),男,河南鄭州人,鄭州大學歷史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史、科學技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