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可臣

雨滴不茫然,每一滴雨都在認真地行走。從屋頂青瓦上走過,落在房檐下美人蕉的葉子上,流入花心里,變成了一顆晶瑩剔透的心。
雨滴從城市里走過,沿著城市樓房的排水管滴下,落到水泥地上,分身無數,水花四濺。像音樂會上抑揚頓挫的旋律,又像平靜湖面上燕子掠過發出的輕輕點水聲,給城市繁華背后每一顆浮躁的心注入了安寧的樂音。
行走的雨滴最有耐心,盡管沒上發條,步履卻比時鐘更溫柔、更灑脫、更堅韌。雨滴在屋檐下,在植物的葉子上,在窗臺上,在青石板上,在板油路面上……在一切可以到達的地方,留下或急促或平緩的腳步聲。如果水量充足,雨滴最有耐心,這種腳步聲會長久地留下來,將石板踏出坑凹,將石頭走穿。時間就穿行在雨滴里,是雨滴記錄了時間,還是時間穿透了雨滴,誰也說不清楚。只是雨滴不能回頭,不能轉身回到天空,回到云里。在這一點上,雨滴和時間達成了默契。
雨滴走過秋日,大地減了肥,山也變得瘦了。天際遼遠,飛鳥就算是成群結隊地飛過也不顯擁擠。天上的云略顯寡淡,像被吃掉魚肉后剩下的魚的肋條。匆忙走過的雨滴,讓秋收后的大地飄散起草和糧食的味道。
雨滴是音樂的制造者,落在不同的物品上會發出不同的聲音,有激昂,有低沉,有奔騰,有舒緩。雨滴的快慢、大小、高低,決定了它的韻律。無論是牛毛細雨,還是瓢潑大雨,雨滴都會帶來一場音樂盛宴,只不過是管弦樂與打擊樂的區別。雨滴是天上的信使,用不同的水滴傳遞信息。
雨滴落在電線上,被穿成白項鏈,聽到風的號令,排隊集體整齊地跳向地面,像花樣游泳整齊劃一入水的姑娘們。
雨滴忙碌著,它要照料萬物。雨滴仔細,從不浪費,雨入大地、江河,完成滋潤大地的任務后,華麗轉身,蒸發成云;雨滴有味,它儲存了大地上萬物的味道,還融進了人們勞動的氣息,樹木生長的氣息,牛羊奔跑的氣息;雨滴戀家,不好動,落到哪兒就不想走了,除非是有其他的雨滴來與它匯合,拉著它奔向大江大河。
雨滴就像透明的甲蟲,從天上來到人間,從屋檐下爬過,從樹木上爬過,從秋日的莊稼上爬過,走過所有的季節,最終鉆進大地的懷抱,和大地一起過冬。雨滴親吻著塵世,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每一間房屋,甚至每一片垃圾。它從來不嫌棄誰,也不拋棄誰,從無怨言。它愛著這個世界的美的部分,也努力清洗著世間丑惡的那部分。
塵世的你、我、他,皆為雨滴。熱愛著生命,就是最優雅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