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靜
摘 要 一段時間里,“網抑云陰樂”成為各大社交平臺網友討論的熱門詞匯,“網抑云陰樂”由網易云音樂諧音而來,用于嘲諷網易云評論區中的悲傷言論。而作為被嘲諷的對象,“網抑云”現象其實折射了網易云基于音樂社交的互動儀式下所形成的共情中的青年群體,尋求情感認同和內心歸屬的困境。從解讀“網抑云”現象背后的生成邏輯以及其帶來的影響出發,試圖探尋消解“網抑云”情感認同困境的現實路徑。
關鍵詞 網抑云;共情;情感認同;互動儀式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09-0073-03
音樂社交,簡單來說就是音樂與社交的融合,將社交元素融入音樂軟件中,改變音樂軟件只聽音樂的單一模式。學者歐陽照、劉通從用戶角度對音樂社交進行理解,將音樂社交定義為用戶在欣賞歌曲的過程中,依靠音樂平臺內一定的社交功能,圍繞歌曲抒發感受、發表觀點并與陌生人進行交流、互動乃至建立聯系的行為[1]。
筆者在本文中采用歐陽照、劉通對音樂社交的定義,認為“網抑云”現象的出現是基于音樂社交互動儀式鏈下用戶的情感共振。個體情感在云村生態機制下由音樂激活,又經由評論區的社交所傳播并由共情所維系,通過該音樂社交生態的互動儀式的長期運作,逐步形成云村內部的“網抑云”現象。
1.1 樹洞式的個體情緒表達
根據凹凸數讀2019年爬取網易云音樂中華語歌單中48 400首歌的444 054條熱評結果顯示,在情緒統計一欄中,除“開心”和“幸福”兩種正面情緒排名前二名之外,其他情緒都是負面的[2]。當前的生活節奏普遍很快,當代年輕人作為網易云音樂的主要使用群體,在現實生活中情感的表達常常處于被壓抑的狀態,需要一個情緒的發泄口,而網易云評論區恰好提供了一個這樣的情緒樹洞,相比QQ空間的留言板或是不被人關注的微博小號,在網易云強大的評論區里被淹沒的評論,讓個體情緒的表達更具有“安全感”;而音樂作為創作者生活體驗的產物本身帶有情緒,用戶在使用音樂軟件的過程中,在音樂的情感傳染下,聽覺鏡像神經元會進行一種預先意識的“運動模擬”,類似于聲音和運動情感表達以及產生這種聲音的有意的動作[3]。通俗來說就是將音樂自身帶有的情感帶給用戶,這種情感有可能是單純的情緒感染,也有可能會喚醒用戶的情緒體驗,這種體驗是一種音樂與用戶的互動,這種互動可能是用戶真實的體驗也有可能是伴隨音樂所產生的想象。
總而言之,用戶在使用網易云時音樂所帶來的體驗和情緒上的“感染”能夠塑造一種音樂的氛圍,伴隨著應景的音樂更易激發用戶的個體情感的表達,催化了在現實生活中被壓抑的負面情感宣泄,網易云成了樹洞式的情緒表達空間。
1.2 情感認同下的群體共情
群體共情一般是指個體的群體身份被激活或是群體成員內化和間接體驗另一群體成員的認知和情緒情感的過程[4]。通過音樂而引發的樹洞式的負面情感宣泄屬于個體情緒表達,尚且停留在情感共情的層面。對于網抑云的形成來看,應該是網易云平臺的互動機制實現了個體之間的情感認同,激發了情感認同下的群體共情,從而孕育了“抑”的虛擬社群。
一般虛擬社群的形成要經過從連接到參與最后產生認同感和歸屬感的過程。據《網易云音樂2016上半年用戶行為大數據報告》顯示,早在2016年,網易云音樂個性化推薦功能使用率已占整體用戶的75%,推薦準確率超過50%,曲庫使用率達80%,是行業曲庫平均使用率的4倍[5]。網易云以“歌單”形式為骨架梳理優質曲庫,并輔以算法功能,根據用戶行為為用戶進行相關的“每日推薦”“私人FM”的歌單推薦。在此精準的算法機制下,一方面滿足了用戶挖掘音樂的需求,另一方面促進特定虛擬社群的形成,將用戶帶到了社交分享的入口,幫助用戶找到志同道合的群體,進一步提升了用戶的留存率和活躍度。在這種機制的作用下,具有相同情緒偏向的用戶會被連接在一起,在歌曲評論區下聚集,初步形成一個具有相似情緒偏向的圈層。個體置身其中更易獲得群體性的情感共鳴,在彼此認同中能夠得到現實生活中無法獲取的補償性的情感慰藉;另外一部分不善于表達內心情感的用戶,能夠在推薦機制下通過平臺瀏覽到其他用戶的評論,找到自己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受,意識到自己并非個例,激活群體身份,促使進一步的情感互動獲得穩定的認同感和歸屬感,逐步形成內部的特定話語體系。個體之間產生聯系,并不斷擴大,繼而形成在群體共情下抱團取暖的“抑”的虛擬社群。
1.3 互動儀式鏈下的情感共同體
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在其所著的《互動儀式鏈》一書中正式提出“互動儀式鏈”理論,其核心機制就是主體間的相互關注和情感連帶,處于互動儀式中的個體通過情感上的共鳴,形成群體的身份認同感[6]。網易云平臺運用這種互動儀式鏈的思維打造網易云的虛擬云村,云村的評論區是村民分享音樂,產生情感連接的互動場所。
在情感共同體相關研究中,認為情感共同體是以群體互通的情感為主體、以集體記憶、集體情感為紐帶建構的一種關系共同體,在以上界定的基礎上結合本文實際,云村內部所形成的情感共同體是指以群體互動的情感為主體,以群體共情為紐帶建構的一種關系共同體[7]。但相比于地緣、血緣共同體而言,這種虛擬社區下的情感共同體是短期的易碎的,評論區的用戶通過音樂將彼此連接在一起,在彼此相似的經歷中找到情感的共鳴,并且可以通過評論、點贊等方式得到情感認同下的慰藉。在得到治愈后,隨著相關負面情緒的消散,這種“抑”情感的共同體就會自然而然的解散,這也應該是“網抑云”最開始的理想狀態。但對于資本來說,群體共情下的情感共同體的形成意味著網易云能夠成為用戶特定感情和精神歸屬,形成穩固的用戶群體。于是網易云被包裝成“精致的精神世界”“治愈的云村部落”。通過推送“你一個晚上聽了10遍這首歌,一定有故事吧”等表述,鼓勵用戶進行自憐的敘事,甚至會有用戶在網易云的過度包裝下產生“高貴的網易云玩家”的優越感,從而產生對其他音樂軟件的排斥。在這樣的互動儀式思維下,真真假假的負面評論都能夠獲取到高贊的認可,細膩的感情成為了刻意,深情變成了套路,悲傷的情緒不再是個人的體驗,而是徹底淪為了儀式性的群體共情。“抑郁”的情感共同體在多重因素的影響下爆發出巨大的負面能量,從而激發了被群嘲的“網抑云”的產生。
云村中產生共情到情感共同體的建構,是在互動儀式下由短期情感轉換為長期情感的過程。這種情感共同體的共情機制的維系需要互動儀式鏈的持續運作,即人們在互動儀式中產生共情,并且這種共情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多的情感回報,人們才會繼續投入其情感,反之人們會轉向其他互動儀式。而隨著成為喪文化分支的“網抑云”所帶來的大規模復制粘貼的負能量輸出,以及為獲得社交貨幣而故作矯情、強行悲傷、販賣情緒的故事和評論。網易云中的情感共同體被視為負面情緒的源泉,從而遭到群嘲和抵抗,那些看似堅固的用戶情感連接變得易碎,社區苦苦打造的互動儀式鏈面臨瓦解。
2.1 消極情緒泛濫下的反共情
在“網抑云”現象形成后,云村內部的音樂社交已經轉換為喪文化的狂歡,在歌曲評論區基本都能找到充斥著孤獨與悲傷的傾訴、青春傷痛的故事以及將悲劇當玩笑的表述等,由此網易云內部的消極情緒泛濫,仿佛到了“人均抑郁”的地步,因此引起了一系列的反共情操作。反共情一般是指對他人得到正性結果時產生的負性感受, 以及對他人遭受負性情境時產生的正性感受,是個體產生與觀察對象情緒效價相反的情緒反應[8]。針對“網抑云”現象中的反共情更多的是反“共情”,是對云村的內部悲傷情緒感到厭惡,從而對其共情現象進行反抗和抵制并通過一系列行為進行不同程度的消解。
在反共情的語境下,無論是真傷感還是假憂傷都通通被貼上“矯情”的標簽,或是被自詡清醒的人用理性的評論所解構,形成“你抒發悲傷,我硬核科普”的奇觀。甚至偶爾抒發自己的消極情緒,都會被群嘲“老網抑云”,傾訴情緒的云村“樹洞”不再具有安全感和治愈性,負面情緒再一次失去了表達空間。
2.2 云村內互動儀式鏈的瓦解
在“網抑云”形成之前,網易云的用戶平臺所構建的互動儀式中進行情感的輸出,并通過群體共情獲得更高的情感回報,從而更積極的繼續投入到互動儀式的過程中。而在“網抑云”形成后,云村互動儀式鏈的延續受到了各種因素的影響,進而面臨著瓦解。首先,“網抑云”共同體的形成原本就是在一個特定際遇下的互動儀式,在沒有相同的情感經歷和體驗的個體間是較難形成負面的情感共同體的。而實際上,在某一情境下的情感體驗是短暫且易逝的,用戶在群體共情中獲得治愈效果后,其互動就會減少直至停止,該情境下的互動儀式就會隨著用戶的退場而消逝。這種互動儀式鏈得以維持是由于網易云平臺以高贊置頂、社交貨幣等方式,通過提高用戶的情感投入的回報一再加強用戶對這種負面情緒的關注,重新喚醒之前的互動儀式鏈所儲備的“情感能量”,實現短期情感到長期情感的轉換,增加情感共同體持久性。
但從實際情況上來看,平臺并不能夠很好的將“抑”的共情控制在一個適度的范圍,重復的話語體系以及互動機制對于用戶來說逐漸失去吸引力,過度的負面情緒會造成用戶的社交倦怠甚至反感。再加上在大量的二次加工和解讀下,“網抑云”已經成為了充滿戲謔和嘲諷的梗,進一步加劇了云村內部的認同感下降。云村內部的情感共同體的關注失焦、彼此間的情感認同逐漸減弱,互動儀式核心機制失效,平臺所構建互動儀式鏈面臨著瓦解。
2.3 被迫“停止”抑郁的“網抑云”
云村內部的負面情緒存在著幾種程度:偶爾的情緒低落、長期的抑郁情緒、抑郁癥患者,前兩者是一種暫時的情緒狀態,而后者是需要配合藥物治療的疾病。他們都能通過網易云所提供的社交互動平臺,好似無關緊要的將“喪”的情緒表達出來,在音樂互動和情感共鳴下得到群體認同和歸屬感,前兩者可以在這種機制下通過互動得到開導,學會自己調節,而抑郁癥患者也能因此得到調節和鼓勵,減少其異類感和病恥感,有利于其進行就醫和治療。
但在流量和注意力經濟的驅使下,懷念、抑郁、孤獨、復制粘貼網絡金句能獲取大量點贊的規律很快被總結出來,這個情緒宣泄的空間很快被“喪文化”給占領,在盲從心理的驅使下,“網抑云”一再被二次解讀和加工,批量生產出同質化的悲傷留言和青春傷痛故事,當情感的表述開始夾雜目的,堅固的互動情感就破裂了。真實負面情緒的表達在裝抑郁的“大多數”下被一刀切得被蓋章為“故作矯情”“老網抑云”了,真實的情感表達被強行抬杠和解構。從無處表達到有地宣泄再到不敢表達,抑郁情緒的表達空間一再被擠壓,其隱藏在悲傷敘事下的尋助訴求被無視,在過火的玩梗下,真正的抑郁群體不再敢吐露心聲,網抑云在不解的環境下被迫停止“抑郁”。
3.1 正確理解,辯證看待
在積極向上的主流基調下,人們對負面情緒的表達具有天然的反感,對青年的叛逆包容度低。不被理解的“網抑云”實際上是青年群體內心世界的現實反映,雖然存在一些虛假的抑郁,但從某種程度上那些虛假的抑郁表達也反映了一些沉默的大多數的意志。所以對于“網抑云”,首先應該正確理解,辯證看待,才能對其進行正向的引導。
作為新生一代倍感壓力的年輕人,尚未找到自我解壓的方式。在成長的過程中所經歷的困境,使他們依賴同伴,需要通過互動交往,表達情感獲得認同,從而確認自我。他們的表達多數是非理性表達,且其表達方式是多樣且變化的,“網抑云”式的表達就是其中一種,對于“網抑云”進行多次戲謔的二次加工和解讀,實際上體現了青年群體尋求情感認同和內心歸屬的困境。“抑郁”情緒的相互吸引和抱團取暖是人在生存和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正常現象,是時代發展過程中各種現實困境和情感問題的產物,這種情緒并非病態,而是一種正常的社會情緒,在多元的社會環境下應該是被接納和包容的。
四川師范大學游永恒教授從專業心理學角度解讀,認為伴隨著音樂的欣賞與體驗表達“抑”的情緒和想法,可以讓內心煩惱得到傾訴,從而緩解心理壓力,有助于參與者走出悲觀情緒[9]。通過在網易云云村樹洞評論區中的表達,可以滿足青年群體傾訴和被傾聽的需求,找到“共情”的群體,在傾訴的負面情緒的過程中釋放掉了內心的憂郁和壓力,從而達到了治愈的效果。雖然也可能會產生負面的情緒的傳染,但也不必將這種“抑郁”的情緒過度的放大,要相信傾訴的目的是與內心的“抑郁”和解,而不是掀起“人均抑郁”的集體狂歡。正確看待青年群體的情感表達,才能實現將心比心、推己及人的情感共振,以情愈情。
3.2 優化平臺,反思管理
“網抑云”現象所帶來的消極情緒的泛濫與網易云自身的定位和特點存在強關聯性。網易云音樂運用互動儀式的思維進行情感傳播,通過各種情緒的共情建立情感共同體以培養其特有受眾標簽無可厚非,但如若不能夠平衡好“抑”情緒的度,過度消費抑郁才會自食“網抑云”的惡果。
網易云平臺若是想從“網抑云”轉型為“網愈云”重新獲取大眾口碑,就要認真審視自身的定位和特點。首先,作為音樂平臺爭取更多歌曲版權,音樂平臺還是要以音樂版權為基礎,保證歌曲量的供給才能發展其他功能。其次,作為具有“音樂社交”理念的音樂平臺,應該主打的是在音樂互動中激發愉悅、積極向上的情緒,達到宣泄情緒、釋放壓力和焦慮的目的,而不是通過販賣焦慮和抑郁吸引用戶。再次,在管理上,網易云音樂在倡導自由社交的同時,針對參差不齊的評論信息要采取一定的措施,比如可以在篩選熱門評論時增加除了點贊以外如反對、舉報等按鍵,通過不同的指標篩選評論,充分發揮云村用戶的自凈能力。最后,管理團隊對于不良情緒需主動介入調節,不能只是在風口浪尖上邀請心理專家進行介入,要組建專業專職的工作隊伍將“云村治愈所”落到實處。
3.3 主動調節,科學引導
青年群體的成長環境下夾雜著各種文化思潮,在其所處的信息傳播網中,他們既作為信息的生產者又是信息的傳播和搬運者,主流價值觀影響力、引領力逐漸被削弱。缺乏客觀正確的價值引導,青年行為極易受情緒化影響,容易在無限的情緒膨脹下產生缺乏傾聽、觀點偏激、低共情的行為。
“網抑云”現象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孕育而成的,因此為了更好的解決“網抑云”問題,在營造理解包容的社會氛圍的同時,也急需培養互聯網語境下青年群體的媒介素養,對青年群體的負面情緒主動介入,加強理論教育和價值引領,提升青年群體自身的認識能力和評價水平。但注意,這種介入不能是以高姿態生硬的介入,應該舍棄具有隔閡的身份觀念,試著去理解他們的思維和社交方式,進入他們的共情情境當中,真正感受他們的情感體驗,才能更好的實現“量體裁衣”的理論教育和價值引導,從而真正實現對青年群體“網抑云”現象的治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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