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靈魂而相愛

胡文捷

有人說，《簡·愛》是一部“具有濃厚浪漫主義色彩的現實主義小說”，不同于英國當時“嫁入豪門”的社會風氣，《簡·愛》反其道而行之，講述了一個非典型的愛情故事。女主角簡·愛身上有著作者夏洛蒂·勃朗特的影子，因此，在她講述這部作品時，并不單單在講一個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還在講述著善良、堅強、自立的女家庭教師簡·愛的前半生，以及所有對她產生重要影響的人和事物，這更像是一部有關特立獨行于當時時代風氣之外的特別女性的自傳。

這本書的寫實之處在于，在整個故事講述的過程中，不存在任何一個完美的角色，每個人都有著他的瑕疵。里德太太收養了簡·愛，卻始終討厭她、打壓她、怨恨她，直到病逝;里德太太家的兒子整日放縱自己、花天酒地，女兒們則并不真正愛她們的母親，只考慮自己的未來;簡·愛被欺負后，會對約翰·里德大打出手，會用犀利的語言反擊傷害過她的舅媽里德太太;羅切斯特富有、強健，卻也丑陋，一直到結婚之前都欺騙著簡·愛;簡·愛的表哥圣·約翰將他的一生奉獻給布道，他不愛簡·愛，可為了向上帝服務，他想要簡·愛嫁給他，隨同他一起去印度做傳教士……

可這個故事又是浪漫的，因為在這樣陰沉的現實之中，依舊產生了渴望和向往愛情的簡·愛與羅切斯特，他們最終排除艱難險阻，因擁有共通的靈魂而結合。這樣的愛情如此值得稱頌，是因為他們在相愛之前，都曾經歷了太多坎坷與波折，但在遇到對方時，卻依舊懷有一顆純粹的心，這才是一種高貴人格的體現。簡·愛從小在舅媽家被人欺負，被關在小黑屋里嚇到驚厥，被送去洛伍德學校寄宿念書，那里吃穿簡陋，還有流行病，令她失去了她摯愛的朋友海倫。就是在這樣陰暗、沉重的童年以及少女時代的經歷中，簡·愛并沒有變成一個陰郁的人，相反，她的心中依舊充滿了愛與善良，也許，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美德，越殘酷的現實，就越能洗練她的靈魂，讓她變得愈發光芒四射。

正因如此，在那個濕滑的小道上，當家庭教師簡·愛走向從馬背上摔下來的羅切斯特時，那位紳士才會對這樣一位可愛的女性怦然心動。經歷過家庭的背叛、婚姻的折磨的羅切斯特，曾經放縱自己，游山玩水，花天酒地，“如果我不能得到幸福，我就尋歡，不管要花多少代價”，可在他的內心深處，依舊渴望的是治愈與愛。所以，遇到簡·愛后，他才被這個看似普通平凡、不夠漂亮、卻很特別的女性深深地吸引了。

在他們彼此的眼中，他們不是漂亮的、帥氣的。他們的對話甚至是尖銳的，似乎總是充滿了一種莫名的火藥味，但也許那是愛情萌芽時的一種想要試探、卻不敢過于袒露的遮掩手段。他們都藏在犀利的對話后面，默默地打探著對方，同時也逐漸被對方身上的特質所吸引，為彼此的真、善所折服。他們相愛著，外表就變成了最膚淺的、不值一提的東西，“我幾乎忘卻了他所有的缺陷，他那令人厭惡的嘲弄，難以捉摸的表情，深不可測的態度，都顯得可愛。”

如果這只是一個相互試探、相互吸引、最終相愛的故事，那簡·愛與羅切斯特的故事并不能成為許久以來的愛情標桿。真正讓我們動容的，是在意外降臨時，簡·愛對愛情的抉擇。簡·愛在結婚當天，發現羅切斯特還有一個瘋了的老婆，雖然羅切斯特在十五年前結婚時是因為一時糊涂被欺騙，他并沒有做錯什么，并苦苦挽留心愛的簡·愛。但在法律的阻礙下，簡·愛縱然心碎，卻還是最終決定離開她深深愛著的羅切斯特，守住道德與愛情的底線。她遠走他鄉，幾近殞命，在偏遠的山村里開始了新的生活，用她一如既往的善良去幫助和教授當地的孩子。可在簡·愛的內心深處，她依舊深深地思念著羅切斯特。

當她遵從內心的召喚，再一次回到桑菲爾德莊園，發現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莊園毀于一次大火，羅切斯特的妻子縱火后摔死，而簡·愛所心愛的羅切斯特失去了一條手臂，并雙目失明。但這一切從來不是阻礙他們重新在一起的理由，最令人動容的是這樣一段對話：

“我以為，簡，你瞧見我的手臂和我這副結了傷疤的臉，會覺得惡心。”

“你這樣想么？別跟我這么說——否則我就會嘲笑你的判斷力。”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溝通和交流就拋開了膚淺的外貌、錢財、權勢，他們是因為靈魂契合而互相吸引、互相靠近，所以無論是變赤貧還是變富裕，變漂亮還是變丑陋，他們之間的愛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偏移和變化，再相遇時，他們并不在意任何外在的事物，只要兩顆心不再有無法靠近的理由，就足夠了。

“我這顆心整個全是你的，即使命運把我其余的部分全拿走，它也仍舊留在你的身邊。”簡·愛所處的那個時代，愛情是這樣的純粹、簡單、明亮，羅切斯特認為簡·愛和他這個丑陋、殘疾的人在一起是犧牲，可簡·愛說：“有權擁抱我所珍貴的，親吻我所熱愛的，偎依我所信賴的，難道這是犧牲么？要真是這樣，那我倒真是喜歡犧牲了。”于是，簡·愛完全是羅切斯特的生命，正如他完全是她的。

自小說1847 年問世以來，近200 年的時光里，無數人閱讀著簡·愛的故事，被這樣絕美的愛情故事打動，不是因為它有多光鮮亮麗，而是因為在簡·愛和羅切斯特并不那么幸福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失去尋找愛的勇氣和信念。于是，善良、純粹、堅韌的人，最終相愛。時代變了，但愛情的本質從來沒有變過，洗去一切無關緊要的部分，簡·愛和羅切斯特的愛，再過百年，依舊是我們所向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