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珍志

浩然的短篇小說《新婚》發表在1986年第二期《鴨綠江》,并獲得《小說月報》第二屆優秀中、短篇小說獎。這篇作品距離浩然1959年12期《文藝紅旗》(《鴨綠江》曾用名)發表的短篇小說《炊煙》有26年,爾后在《遼寧文藝》前大段時間的“八個樣板戲一個作家”期間,也沒有浩然的只言片語,好像這“一個作家”在遼寧就未曾出現過。
“文革”的遼寧與上海,遭受傷害深。上海《朝霞》叢刊、《朝霞》月刊和《遼寧文藝》無疑成了緊緊跟隨政治形勢的輿論陣地。常理說,既然能和“樣板戲”并列,浩然在這些刊物上應該有“作品”,但是沒有,一篇沒有。我查閱了全部《朝霞》叢刊、《朝霞》月刊和《遼寧文藝》,沒有。在我印象及和浩然的談話中,未記得他用過筆名。不過,其他創作成就斐然的作家、詩人,在這幾本刊物上倒有位置:任大霖、孫颙、錢剛、李瑛、賈平凹、胡萬春、徐剛、余秋雨、王小鷹、趙麗宏、劉緒源、葉蔚林、陳思和、周濤、黃蓓佳、梅子涵、陸天明、孫紹振、古華、陸萍、劉心武……
我把他們的“作品”讀作是特殊時期字詞句章文字訓練的一個程式,何況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有聲音自上而下發出,人,設身處地,應該人性地想。
此處空白彼處填補,浩然這“一個作家”并未“空白”。不完全統計,浩然1972年長篇小說《金光大道》一、二部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短篇小說集《楊柳風》出版(北京人民出版社)、作品選集《春歌集》(天津人民出版社)、《幼苗集》(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兒童文學作品集《七月槐花香》出版(天津人民出版社);1974年中篇小說《西沙兒女——正氣篇》《西沙兒女——奇志篇》出版(北京人民出版社),兒童中篇小說《歡樂的海》出版(天津人民出版社);1975年散文集《火紅的戰旗》出版(北京人民出版社),兒童中篇《小獵手》出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年中篇小說《百花川》出版。
單看出版,集中地在京津,此間即便浩然發表幾篇創作體會,也大多發在《解放軍文藝》《天津文藝》《北京日報》《中國建設》等報刊,京津位置照樣突出。京津離浩然河北的生活根據地近,常來常往的京津兩地生活村鎮也密集。若藝術點解釋,浩然以生活為圓心,畫自己能感受到的人與物的圓圈,能近最好,他不想把半徑延伸得太長,時間、精力不允許,生活題材的陌生不允許。浩然最熟悉的,當然還是京津冀農村,讓身心離小說的自己近點兒,把矛盾化解到最小。浩然每篇作品都有生活原型,都有生活素材,這是他數十年來秉持的方向原則和傳授的經驗體會,雷打不動。浩然寫長篇小說《艷陽天》之前,曾在一個生產隊里當了八個月的黨支部書記。即便改變了自己以往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的《西沙兒女》,“嘗試著用散文的語言,抒情的調子,跳躍的結構”(浩然語)等所謂“革命浪漫主義”形式創作,浩然也堅持到南海采訪,在西沙保衛戰勝利后的第十天就趕到西沙群島,走村串戶,探史詢今,訪寒問苦,與漁民老少促膝談心;搭船載舟,乘風破浪,與海軍戰士同吃同住……沒有一線的諸多個人體驗,浩然不會動筆。
或許浩然排斥政治過于圖解生活的一些作品和刊物,排斥一些過于追趕概念的文字口號,才與《朝霞》和《遼寧文藝》保持著相應距離。況且,這期間浩然已經開始籌備長篇小說《山水情》《蒼生》的創作了。浩然沒給當時影響頗大的《朝霞》《遼寧文藝》稿件,顯然有歷史原因,筆者僅提供一種可能。
浩然在《〈新婚〉的題外話》里說:“每年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時間我都在縣以下小鎮、鄉村生活與寫作,保持跟生活和群眾的聯系。這樣一來,果然使我寫出一些還算有點味道和有點靈氣的作品。可惜,近兩三年來,這種‘保健’活動再難堅持。盡管我下去了,而且下到最‘底層’,卻沒有辦法泡到新鮮活潑的生活中去,更沒辦法跟老百姓打成一片。因為每到一處,主要時間得花費在五件應酬的事情上:宴會、演講、題詞、坐著小車兜風、住在招待所清談。……主人出于一片好心,當時我得硬著頭皮‘客隨主便’,不能不識抬舉;如今說道起來,也不應該有‘恩將仇報’的意味。總之,每逢這么熱熱鬧鬧一回,我心里急燒火燎,身體精疲力竭,最后必然大病一場。周而復始地鬧這么幾回,一大段時間消耗沒了,該得到的東西也未得到。這怎么還能寫出有點靈氣和味道的作品呢?”
浩然的“空白”,永遠是擔心自己對生活的感受力、表現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