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姜夔詞作看其交游經歷

李昱萱

（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成都 610011）

一、從姜夔詞作看其交往對象

（一）姜夔與楊萬里

淳熙十四年，姜夔在蕭德藻的引薦下與楊萬里初識。白石與楊萬里的交往在以下詞作中能得到印證：

其一是楊萬里對姜夔的造訪十分感慨，由此寫下《送姜夔堯章謁石湖先生》一詩，詩中表達了楊萬里對姜夔詩文的贊賞與喜愛之情，也對姜夔顛沛流離的生活有著無限感慨。出于對人才的愛惜，楊萬里介紹姜夔去蘇州拜謁范成大。姜夔也有一詩《次韻誠齋送仆往見石湖長句》感懷與范成大、楊萬里兩人的交往。這首詩對兩人的詩歌成就十分稱贊，流露出對前輩的敬佩之情，同時也談及了對誠齋詩的體會。這年冬天，姜夔經再次自湖州前往蘇州謁見范成大，過吳松作詞《點絳唇》（燕雁無心）。

其二是姜夔《醉吟商小品》（又正是春歸）一詞，由此可見姜夔與范成大、楊萬里一同談論過古樂。

其三，紹熙二年，姜夔再次到金陵拜謁楊萬里，有感于誠齋詩的精妙，遂作《送朝天續集歸誠齋時在金陵》一詩談及自己的感悟。

其四，紹熙二年除夕，姜夔辭別石湖，乘舟回苕溪家中。途中所見之景勾起白石心中的傷懷之感，遂寫下組詩《除夜自石湖歸苕溪》，共10首，表達了白石寄人籬下的落寞孤寂之情。楊萬里評價道：“有裁云縫霧之妙思，敲金戛玉之奇聲。”

其五，嘉泰三年，楊萬里作《進退格寄張功父、姜堯章》一詩，詩中對尤袤、蕭德藻、范成大、陸游四大詩人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同時以前輩的姿態對張鎡、姜夔等后起之秀寄寓了殷切的希望。

開禧二年，楊萬里病逝。他的長子楊長孺說：“先君在朝列時，薄海英才，云次鱗集,亦不少矣!而布衣中得一人焉，曰姜堯章。”正如楊長孺所言，楊萬里一生中器重的布衣英才唯有姜堯章一人。

（二）姜夔與范成大

淳熙十四年，姜夔在楊萬里的引薦下與范成大初識。

白石與石湖的交往在以下詞作中能得到印證：

其一是淳熙十四年夏，姜夔作詞《石湖仙?壽石湖居士》，以此為范成大祝壽。

其二是姜夔與范成大合創一詞《玉梅令》（疏疏雪片），該詞是范成大所創曲調，姜夔為之填詞。

其三是姜夔《暗香》（舊時月色）和《疏影》（苔枝綴玉）兩詞序中提道范成大。這兩首詞寫于紹熙三年，從序中可知此乃白石應邀之作。

其四是姜夔與范成大唱和詩，姜夔曾作《次石湖書扇韻》《雪中訪石湖》詩，范成大和詩《酬堯章》《次韻姜堯章雪中見贈》。

其五是范成大逝世后，姜夔寫給范成大的吊唁詩《悼石湖三首》。

姜夔詩詞俱佳，深得范成大的賞識，兩人交往甚為密切，石湖曾把家中歌妓小紅贈予白石，這在元代陸友仁的《研北雜志》中有所記載。

白石亦有詞《慶宮春》（雙槳莼波）記游懷人，此詞作于慶元二年。紹熙二年除夕，白石辭別范成大準備乘船歸吳興，雪夜過垂虹橋，有感而發，即興賦詩。如今再泛舟過垂虹，伊人小紅不再陪伴左右，范成大也已經逝世3年，表達了物是人非的無限傷感之情。

（三）姜夔與辛棄疾

白石與辛棄疾的交往在以下詞作中能得到印證：

其一是《漢宮春?次韻稼軒》《漢宮春?次韻稼軒蓬萊閣》兩首詞，寫于嘉泰三年，《漢宮春》詞兩首是和辛棄疾《會稽秋風亭觀雨》韻，表達了白石對辛棄疾的敬佩與仰慕之情。這年正月，辛棄疾入京，白石于此年夏天作《洞仙歌?黃木香贈辛稼軒》一詞，與辛棄疾往來唱和。

其二是《永遇樂?次稼軒北固樓詞韻》，此首詞寫于開禧元年，是和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韻。嘉泰四年，已經64歲的辛棄疾調任鎮江知府，臨危受命，準備北伐，進而實現收復中原的宏圖大志。故白石作《永遇樂?次稼軒北固樓詞韻》一詞，是將稼軒比作諸葛、桓溫。

二、交游經歷對姜夔創作影響舉隅

以上所舉交游對象中，范成大的創作中成就最高的是使金詩和田園詩，但從詩詞風格和文學史的記載來看，范成大對白石創作的影響并不明顯。在創作上對姜夔影響最大的當屬楊萬里和辛棄疾。所以在此主要探討楊萬里對姜夔詩學思想的影響以及辛棄疾對姜夔創作風格的影響。

（一）楊萬里對姜夔創作的影響

楊萬里的創作風格發生多次變化。早年學詩，效仿江西詩派，寫作內容大多是吟詠書齋生活，在創作技巧上喜歡逐字推敲。詩學理論主張“活法”之說：“所謂活法者，規矩備具而能出于規矩之外，變化莫測而亦不背于規矩也。是道也，蓋有定法而無定法，而無定法而有定法。知是者，則可與語活法矣。”后來受王安石的王荊公體和晚唐詩人影響較大。在藝術格調上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其一是繼承中唐詩人力求文字精雕細琢的人工之美，另一方面是追求天真雋永，清新自然。但最終突破江西詩派的藩籬，形成具有鮮明特色的誠齋體。誠齋詩詩歌內容大多來源于生活，平凡的文字中又融入了楊萬里這位理學家對平凡事物的哲理性思考。所以后期風格特征表現為活潑自然，富有理趣。

誠齋詩學首先是要求詩人在客觀事物上融入了自己的主觀感情，筆下再平凡的事物都充滿著靈性，體現著活潑的風格。其次是要求不刻意用生僻艱澀的字眼但也顯示出奇特的想象，語言平易自然，章法流暢近于口語。例如：《新柳》一詩通過對柳條隨風搖曳姿態的細致描寫，刻畫出一片春意盎然、生機勃勃的自然景象。再如《稚子弄冰》一詩，用平淡的文字記錄了兒童弄冰這一事件，在字里行間卻顯示出稚子天真爛漫的童心。

姜夔與楊萬里的共同之處在于，都從江西詩派中來最終又突破了江西詩派的藩籬，從而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在詩學思想上，姜夔極大程度地繼承了楊萬里誠齋體的宗旨。姜夔與楊萬里初次相識時，就對楊萬里的誠齋詩學表現出極大地信服，寫下《次韻誠齋送仆往見石湖長句》一詩。提出作詩要有新奇的立意構思，布局有正有奇的活法詩論，這與誠齋詩學不謀而合。在此基礎上，姜夔提出四種“高妙說”：“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曰理高妙；出自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楊萬里主張主題標新立異、構思別出心裁、想象奇妙豐富、風格奇崛峭拔，這正是對江西詩派理論的反撥。而姜夔自然高妙的詩論，也正是誠齋詩學思想的繼承與發展。

也正是在楊萬里的影響下，姜夔早期的詩歌風格也延續了晚唐時期清新縹緲的風格，創作了一些內容委婉諷刺的詩作，其內容一是對南宋黑暗動蕩時局的揭露，如《雁圖》《姑蘇懷古》《陪張平甫游禹廟》；二是對為官者而不作為的諷刺，如《牛渚》《觀燈口號》。

雖然在姜夔的詩文中沒有直接提道他效法晚唐詩歌，但他常以晚唐詩人陸龜蒙自詡，不僅僅是效仿陸天隨的隱居生活，而是學習他在寫景懷古詩中抒發家國情懷。姜夔在《三高祠》《除夕自石湖歸苕溪》中分別說“沉思只羨天隨子，蓑笠寒江過一生”“三生定是陸天隨，又向吳松作客歸”說明了白石對晚唐詩風的吸納。

姜夔掙脫江西詩派的藩籬，融合誠齋詩學思想和晚唐詩風，從而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顯示出白石對誠齋詩學思想的繼承與發展。

（二）辛棄疾對姜夔創作的影響

清人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對姜夔給予很高的評價：“白石詞，清虛騷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真詞中之圣也”“音調蒼涼，氣骨雄蒼，詞意哀婉”。白石詞風音調蒼涼，清剛醇雅，而稼軒卻以雄渾豪放的詞風聞名詞壇。兩人雖然詞風疏異，但卻也有一脈相承。近人譚獻《復堂詞錄》云：“白石、稼軒，同音笙磐，但清脆與鞺鞳異響，此事自關性分”。清代周濟在《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中概括：“白石脫胎稼軒，變雄健為清剛，變馳驟為疏宕。”說明白石詞中有受稼軒詞影響的清剛疏宕之作。

夏承燾在《姜白石詞編年箋校》一書中把80余首詞按內容題材分為“感慨時事”“抒寫身世之感”“山水紀游”“節序抒懷”“交游酬贈”“懷念合肥妓女”“詠物之作”共7類。其中“感慨時事”共有10余首，清人宋翔鳳在《樂府馀論》中云：“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國，皆借托比興，于長短句寄之。如《齊天樂》傷二帝北狩也，《揚州慢》惜無意恢復也，《暗香》《疏影》恨偏安也，蓋意愈切則辭愈微，屈宋之心，誰能見之，乃長短句中，復有白石道人也。”

白石詞中與辛稼軒填詞唱和之作《永遇樂?次稼軒北固樓詞韻》《漢宮春?次韻稼軒》《漢官春?次韻稼軒蓬萊閣》和《洞仙歌?黃木香贈辛稼軒》等，這些詞作的風格都接近稼軒詞的清雄之風。其中最與稼軒詞風接近的是《永遇樂?次稼軒北固樓詞韻》一詞，這首詞是和韻稼軒詞《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辛詞作于開禧元年，辛棄疾正積極準備北伐抗金，但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空有一腔熱血和赤忱的辛棄疾感慨萬分，遂登上京口北固亭作此懷古詞。從詞中可見，辛棄疾緬懷孫權、劉裕等一眾英雄。廉頗對趙國忠心耿耿，立功赫赫，但晚年被奸佞所害，被君王懷疑，最終背井離鄉十分凄涼。辛棄疾以廉頗自比，一方面表達自己雖年事已高但讓愿意為國家出力的決心，另一方面也表達自己重蹈覆轍，不被朝廷重用的憂慮。

姜詞和辛詞韻，將稼軒比作賢相諸葛亮，頌揚其愛國壯志，表達對辛棄疾這樣的抗敵人士的敬佩。

在內容上，兩詞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借江山景色引出英雄人物，最后與當下緊張的時局聯系起來，從而表達自己對北伐抗敵的支持，對收復中原的期盼。在語言上，辛詞延續了他一貫雄渾豪放的風格，意境宏大。姜詞也有許多刻意效仿辛詞風格的痕跡，如：“有尊中酒差可飲，大旗盡繡熊虎。”“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長淮金鼓。”幾句寫得豪邁壯闊。白石用典一貫偏雅，例如他的著名愛國詞《揚州慢》（淮左名都）中引的是杜牧的故事，像這首詞中大量引用王侯將相的典故，在這之前還是十分少見的。在抒情上，辛詞一貫直抒胸臆，姜詞早期溫婉蘊藉，但這首詞卻是在稼軒詞影響下少有的壯詞。如此種種，皆可表明白石晚年詞風受稼軒詞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三、結語

白石早年受誠齋詩學影響，吸納晚唐詩風的清冷疏淡，并在此基礎上有所創新，提出自然高妙的詩論。晚年受辛棄疾影響，詞風由醇雅傾向于豪放。使詞的語言風格雅化和剛化，從而形成一種清剛醇雅的審美風格，在辛棄疾之外別立一宗，自成一派，姜夔也成為雅詞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