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張高峰詩作《塵埃的奇跡》,讀來令人思緒萬千,可謂是奇喻相接,翻飛于浩瀚無涯天地,引我們向久遠而永在的未知里敞開。詩如呼喚歌吟著生命無垠的律動,不禁使得我們聯(lián)想到法國詩人博納富瓦,那閃耀著純粹光芒的意象化肌質(zhì),如同行云聯(lián)翩而至,又宛若美國詩人史蒂文斯般進入詞語冥想的幻象容器之中,而又自成其身。
在《塵埃的奇跡》觀想之中,我們可以看到高峰將詩性存在的感知及時間的彎曲,維系在天空與大地、此岸與彼岸之間,也可以視為這是來自塵埃而又超脫于塵埃的生命四時流轉(zhuǎn)。他執(zhí)意于進入存在根本性的體認,于是以詞賦形以韻成鳴,不可遏止般,感受詞語間明滅開合的自然注息。《塵埃的奇跡》不可凝定的形態(tài),如同河海奔涌,與萬物相會未曾止留,這自是源發(fā)于令我們陌異感動的興象風神,在有形之盡化之中,來尋索探問存在生生不息的轉(zhuǎn)化。如同音禱別傳連于一切聲聞,滅度之間須彌之間,浮根四塵皆映觸于浩茫心魂,又如他年之云浮現(xiàn),躍遷于茫茫山脊起伏。
高峰在詩里也許追尋的是如音明澈如日舒光般的生命的真性,而這在緣聚緣散的苦集滅道中難以言傳的萬物常真,以有形聲象達無盡藏無礙造化。他以一種別樣的體格聲調(diào),來委曲婉轉(zhuǎn)地傳達心靈觸及真性之妙,虛實幻象諸種跌宕生成,如此在詩里調(diào)動起我們的五感聯(lián)結(jié),在純詩的巨大世界幻象之中,而使得詞語置于召喚的躍阡度陌。于此而言這首詩極力去抵近的也正是存在呈現(xiàn)的無限生成,它關(guān)于生與死的寂滅、有與無的辯難,也進入到不斷現(xiàn)身的心象言說,來切入那發(fā)自生命的神秘通感,如同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言,“詩人命名諸神,命名一切在其所是中的事物”,大抵如其所是。
這里還刊載了郭穎石的小詩《別吵,我在傾聽我的童年》。這個作品寫無憂無慮的童年,只圍繞著抓爬蟬的諸多細節(jié)展開。“記得這些,還有兒時的玩伴的影子,怎么不見煩惱、憂愁?”這此后才是寫之所以有這樣快樂的童年,是因為父親在為自己遮風擋雨。現(xiàn)實就上升為哲理了。
馮帥的《歸鄉(xiāng)路遠》用懷素和抱樸做主人公的名字,使我想到了張煒的《古船》,想到了《老子》。這個作品構(gòu)思比較成熟,通篇是一場葬禮。把故事放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空中,在敘事上自然會帶來諸多方便。在所有的人生儀禮中,葬禮最為隆重:搭建棚子,棺材正面與側(cè)面雕刻的不同樣式,萬字紋壽衣及鋪蓋的被褥,路祭,棺材安放到墓室的方式……有強烈的民間文化色彩。整個儀禮,實際上都充滿著人與鬼魂世界的對話。這背后,作者更關(guān)心的是家庭內(nèi)部的微妙而復雜的關(guān)系,通篇滿是對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傳統(tǒng)倫理的顛覆,虛偽與真誠之中,脫不開現(xiàn)實利益的糾葛。
趙祺姝的《斷電》意味雋永。兩個人,一個是年輕的班主任邱溪林,一個是班上的女生鹿遠,這個女生曾經(jīng)暗戀過自己的班主任。邱溪林為了供養(yǎng)失去父親的侄女邱一心,在最佳的年齡里錯過了自己的婚姻;鹿遠是一個樂團的首席,把愛情獻給了舞臺,也在最佳年齡里錯過了自己的婚姻。中年之后,他們有了一次約會,鹿遠覺得找回了自己深埋心底的愛情,邱溪林也修改了記憶——追認了一段往昔的愛情。于是,斷電造就了一個契機,鹿遠試著去吻邱溪林——如果吻到了,兩個人也許會撞擊出生命的火花,也許會從此牽手。可是,重新亮起的燈光破壞了一切。于是,他們又回到了各自的生命軌道中,甚至聯(lián)系重新中斷。人生的感喟,無限的滄桑,仿佛都聚焦于那個未曾實現(xiàn)的一吻之中了。這就是這個作品的韻味所在。
《〈失明癥漫記〉:一場都市的集體瘋癲》一文從作品的內(nèi)部出發(fā),以秩序、瘋癲與人性作為入口,進入了這部小說。文章將“失明癥”作為原型,敏銳地指出薩拉馬戈施加給城市的失明癥意指一個世人皆有罪的神諭;同時,引入敵托邦概念,揭示出小說中“盲視”背后的“瘋癲”事實。對照福柯對瘋癲史的論述,小說中關(guān)于人與自身所帶有的動物性的角力、盲與瘋合二為一與都市墮入瘋癲的混亂的過程都變得更加清晰。而文章也在這時峰回路轉(zhuǎn):盡管這角力的結(jié)果如此慘痛,人性依然存留,甚至在某處保持生長。通過對小說重要女性角色的分析,文章展現(xiàn)出這部冷酷作品依然保有希望的另一面,也留給讀者一條進入文本的線索。
——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主任助理 翟文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