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枝

“江湖”一詞,似有劍氣簫聲,似有馬蹄聲碎,又似有幾多悲歡說不盡。
小時候看武俠劇,我常常會暗自思忖:這世間真有江湖存在嗎?長大了,我也能身懷絕技,騎一匹快馬馳騁江湖嗎?
陽雀花開滿枝,鮮嫩甜蜜;布谷鳥唱著婉轉的歌謠,聲聲悅耳;連綿的青山披上云霞,斑斕若夢。但我不能流連,我要長大,去尋找我的江湖。
小路蜿蜒,當我從故鄉的那條路走出去,便從未想過要回頭。
書卷一頁頁翻過,墨香氤氳間,一行行字若閃閃熒光從紙上飛起。光陰不語,彈指間,已是經年。
江湖安在?未可知。
某一天,忽遇濮水邊垂釣的莊子,聽他自言自語:“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細思量,似有所悟:若池澤干涸,于魚兒而言,與其竭力以口中之沫相互潤澤,終致被困,不若各自去大江大湖尋找新的天地,來得更灑脫自在。魚兒的江湖,不在方寸之泉,而在天光云影照青峰的江河湖海。
大唐盛世,各地街市繁華,而郊野路上也是車馬蕭蕭,行人熙來攘往。路遇僧人,自稱為“江湖僧”,問:“何為江湖僧?”僧人答曰:“江湖僧便是山水迢遙間,不遠萬里去拜望高僧的行者。”當時高僧,一為江西馬祖道一禪師,一為湖南石頭希遷禪師,兩位禪師大樹法幢,各地僧人若不是去江西參馬祖道,便是去湖南參石頭希遷。而路途多苦辛,走到江西、湖南,總得一年半載。于是,僧人們沿路掛單參訪,稱為“走江湖”。對這些僧人們來說,“江湖”實則是一條跋山涉水的修行之路。
再至北宋,一代名臣范仲淹于慶歷新政失敗后被貶至河南鄧州,此時,他已年逾五十,身體欠佳。昔日好友滕子京從湖南來信,要他為重新修竣的岳陽樓作記,并附上《洞庭晚秋圖》。范仲淹一口答應,但他并未去過岳陽樓。慶歷六年六月,他就在鄧州的花洲書院揮毫寫下了日后成為千古名篇的《岳陽樓記》,文中寫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范仲淹的江湖,是黎民蒼生,是遠離朝廷的社會百態。
在莊子的世界里,“魚”這個意象有著深層的哲學意蘊。莊子還曾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魚有江湖,那是可以逍遙遨游、扶搖而上的宇宙天地。
在佛家的世界里,江湖在修行途中,有云行千里、山水萬程,然則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縱如逆旅,一葦以航。
而在儒家的世界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江湖有民間疾苦、悠悠萬事,縱使百轉千回、滄桑歷盡,依然赤誠如初,為民請命。如范仲淹后來在回梅堯臣的《靈烏賦》中所言:“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渺渺千年,江湖磅礴浩蕩,流淌在孜孜求索者的心中。
而在另一重語境中,江湖則似一個泥沙俱下、令人浮沉無定的大染缸,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實則是曲解了“江湖”之真意。
但愿于你我而言,江湖是天地四方,心有良馬,風霜為冕,出走半生仍少年;江湖是前路浩蕩,或星月滿途,或風雨如晦,朝暮與年歲共往,終將行至天光。
聽,辛棄疾在為他將赴秋試的學生范廓之高歌一曲:“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那么,蘭舟已發,今朝心未已,他日江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