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珍珍,盧潤青,謝新生,姜中興,何飛,樊冀鑫,趙海秋,郭榮
(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血液內科,河南 鄭州 450052)
陣發性睡眠性血紅蛋白尿(paroxysmal nocturnal hemoglobinuria,PNH)與再生障礙性貧血(aplastic anemia,AA)關系密切,有研究報道PNH克隆可見于50%以上的初診AA患者,部分起病時PNH克隆陰性的AA患者接受免疫抑制治療(immunosuppressive therapy,IST)后PNH克隆轉陽[1-2]。臨床上伴PNH克隆的AA不易與PNH鑒別,表現為骨髓造血衰竭的PNH更難與AA等疾病鑒別。PNH患者熒光標記的嗜水氣單胞菌溶素變異體(fluorescent aerolysin,FlAER)試驗缺失率多高于20%,而伴PNH克隆的AA患者FLAER試驗缺失率多低于20%[3]。但仍有部分AA患者初診時PNH克隆可達60%~90%[1,4]。根據溶血和血栓形成風險,將PNH克隆>50%定義為大克隆,10%~50%為中克隆,<10%為小克隆[5-6],PNH克隆大小與AA患者血管內溶血風險呈線性相關[7],而PNH克隆大小及演變對AA患者移植療效的影響尚不清楚。重型再生障礙性貧血(severe aplastic anemia,SAA)起病急、進展快,IST起效慢,復發率高,且易克隆演變為急性白血病,首選人類白細胞抗原(human leucocyte antigen,HLA)全相合同胞供者異基因移植,而對于缺乏全相合供者的SAA患者,已有研究證實單倍體造血干細胞移植(haploid hematopoietic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haplo-HSCT)是一種安全有效的治療方案[8]。而PNH克隆大小對SAA患者haplo-HSCT療效的影響報道較少,且多為單中心小樣本研究[9]。本研究回顧性分析5例接受haplo-HSCT的伴PNH克隆的SAA患者的臨床資料,探討PNH克隆對haplo-HSCT療效的影響。
1.1 一般資料回顧性分析2018年2月至2020年3月于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接受haplo-HSCT治療的5例伴PNH克隆(4例大克隆,1例中克隆)的SAA患者的臨床資料。5例患者均為男性,年齡19~35歲,中位年齡21歲。診斷標準參照《再生障礙性貧血診斷與治療中國專家共識(2017年版)》[10]并經FlAER流式細胞術檢測外周血 CD55/CD59 陰性紅細胞、粒細胞、單核細胞(>5%定義為PNH克隆陽性)。初診時PNH克隆大小為42.48%~74.74%,中位數為57.33%,無溶血等臨床表現,酸化血清溶血試驗、糖水試驗、蛇毒因子溶血試驗及尿含鐵血黃素試驗等均為陰性。診斷至移植時間為3~9個月,中位時間4個月,移植前治療包括環孢素A、成分輸血、雄激素及細胞生長因子等,血象、骨髓增生程度等未見明顯好轉,移植前復查PNH克隆大小為22.49%~62.62%,中位數為61.34%。供者選擇按照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常規順序(HLA相合同胞供者、HLA相合無關供者、HLA單倍體相同供者)確定,本研究中5例患者均為HLA單倍體供者,其中同胞單倍體供者4例,父親供者1例。HLA位點相合度為5/10~7/10。所有患者均在移植前簽署知情同意書。見表1。

表1 5例伴PNH克隆的SAA患者的一般臨床資料及供者情況
1.2 預處理方案采用BU+ FC+ATG方案預處理,具體如下:白消安(Otsuka Pharmaceutical Co.,Ltd.,國藥準字H20150289)靜脈滴注,3.2 mg·kg-1·d-1,2 d;氟達拉濱(重慶萊美藥業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059418)靜脈滴注,30 mg·m-2·d-1,4 d;環磷酰胺(Baxter Oncology GmbH,國藥準字H20060467)靜脈滴注,40 mg·kg-1·d-1,4 d;兔抗人胸腺細胞免疫球蛋白(Genzyme Polyclonals S.A.S,批準文號S20150036)靜脈滴注,2.5 mg·kg-1·d-1,4 d。預處理期間給予保肝、護胃、水化、堿化、利尿及靜脈滴注美司鈉(江蘇恒瑞醫藥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10950007)解救等對癥支持治療。
1.3 移植物抗宿主病(graft versus host disease, GVHD)預防口服環孢素A(國藥集團川抗制藥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10940044)和霉酚酸酯(國藥集團川抗制藥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080724)、靜脈滴注甲氨蝶呤[Pfizer(Perth)Pty Limited,國藥準字H20140205]預防GVHD,全血環孢素A谷濃度控制在150~250 μg·L-1。例3患者由于移植前使用環孢素A出現肝功能損傷,將環孢素A改為西羅莫司(華北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100079)口服治療,全血西羅莫司谷濃度控制在5~10 ng·L-1。
1.4 造血干細胞采集與回輸供者經粒細胞集落刺激因子10 μg·kg-1·d-1動員后,于第5天采集外周血造血干細胞,其中例3、例4供者采集外周血造血干細胞前在局麻下于髂后上棘采集骨髓液300~400 mL。回輸的單核細胞數為(6.68~10.16)×108kg-1,中位數為7.72×108kg-1,CD34+細胞數為(5.50~11.47)×106kg-1,中位數為6.40×106kg-1。
1.5 造血重建及植入評價粒細胞植入定義為中性粒細胞絕對計數持續3 d>0.5×109L-1,血小板植入定義為無血小板輸注情況下血小板持續7 d>20×109L-1,首日分別為粒細胞和血小板植入時間。采用性染色體熒光原位雜交、DNA短串聯重復序列、血型檢測等作為受者植入指標。
1.6 其他并發癥的預防移植前9 d至移植后30 d持續靜脈滴注低劑量肝素鈉(齊魯制藥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030428)(血小板<20×109L-1時停用)、熊去氧膽酸(Bruschettini S.r.l,國藥準字H20150398)、前列腺素E1(北京泰德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10980023)預防肝靜脈閉塞病。移植前2~9 d靜脈滴注噴昔洛韋(浙江尖峰藥業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070186)或阿糖腺苷(大同五洲通制藥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084023)預防巨細胞病毒感染,之后改為阿昔洛韋片口服。移植后每周檢測外周血巨細胞病毒DNA拷貝量,陽性者給予更昔洛韋(浙江亞太藥業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045825)或膦甲酸鈉(正大天晴藥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000442)靜脈滴注治療。靜脈滴注卡泊芬凈(Merck Sharp & Dohme Ltd.,國藥準字H20171218)或伏立康唑(麗珠集團麗珠制藥廠,國藥準字H20064493)預防真菌感染。口服復方磺胺甲噁唑(山東新華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37020649)預防肺孢子蟲病。
1.7 隨訪采用住院檢查、門診及電話聯系對所有患者進行隨訪。隨訪截止日期為2021年1月1日,隨訪時間為10~25個月,中位隨訪時間為15個月。
2.1 造血重建及植入評價5例患者移植后均快速獲得造血重建,粒細胞及血小板中位植入時間分別為14、16 d。造血重建后經短串聯重復序列、性染色體熒光原位雜交及血型檢測均證實為完全植入。其中1例患者(例3)于移植后48 d出現繼發性植入功能不良,給予艾曲波帕口服、造血生長因子(粒細胞集落刺激因子、血小板生成素)皮下注射及輸注血制品等治療,未見明顯效果。后皮下注射阿扎胞苷(Baxter Oncology GmbH,國藥準字H20170238),每日100 mg,使用3 d,28 d為1個療程,共應用4個療程,第1個療程結束14 d后復查血常規,中性粒細胞、血紅蛋白及血小板較前明顯回升,4個療程后血常規恢復正常。在隨訪期內,5例患者血常規均正常,嵌合率均為100%。
2.2 GVHD及其他移植并發癥GVHD:1例患者(例3)于移植后9個月發生慢性GVHD(皮膚3分),給予糖皮質激素治療,西羅莫司改為他克莫司,癥狀未見明顯好轉,后給予間充質干細胞治療,癥狀逐漸好轉,未再發生GVHD相關表現;其余4例患者均未發生急性及慢性GVHD。感染性并發癥:1例患者(例2)出現巨細胞病毒血癥,給予抗病毒治療后巨細胞病毒DNA定量逐漸降至正常;1例患者(例4)出現口腔黏膜炎,病原菌為多耐藥銅綠假單胞菌,根據藥敏試驗結果,抗感染治療后逐漸好轉。其他并發癥:1例患者(例2)于移植后98 d經PET-CT及組織活檢明確診斷為巨細胞病毒相關移植后淋巴組織增殖性疾病(肝、結腸),環孢素A減量至停藥,同時給予抗病毒治療及靜脈輸注丙種球蛋白,并依次給予R-COP方案(利妥昔單抗+環磷酰胺+長春地辛+潑尼松)化療2個療程,利妥昔單抗(Roche Pharma AG,批準文號S20170002)單藥治療2個療程,治療結束后復查PET-CT提示肝內多發低密度結節消失,結腸回盲部周圍軟組織體積較前明顯縮小,代謝活性降低,最大攝取標準值約1.5,現隨訪至移植后23個月,未見移植后淋巴組織增殖性疾病復發表現;1例患者(例3)出現出血性膀胱炎(Ⅲ度),給予水化、堿化、膀胱沖洗、抗病毒等治療后好轉。截至隨訪結束,5例患者均未發生疾病復發、肝靜脈閉塞病、移植相關血栓性微血管病及血栓等并發癥。
2.3 移植后PNH克隆演變及WT1基因表達PNH克隆:5例患者移植后1個月FlAER流式細胞術檢測外周血PNH克隆均轉陰。隨訪期內多次復查PNH克隆均為陰性,均未轉化為臨床型PNH。未出現血栓事件、溶血,多次查膽紅素、乳酸脫氫酶、酸化血清溶血試驗、糖水試驗等均未見異常。WT1基因表達:2例患者(例3、例4)為鑒別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等疾病,采用聚合酶鏈式反應技術檢測WT1基因,結果提示其表達升高(10.2/100~12.8/100),移植后1個月復查WT1基因,結果提示其降至正常范圍(正常范圍為<0.5/100),移植后定期檢測WT1表達水平,波動于0/100~0.76/100。
PNH是一種罕見的獲得性造血干細胞基因突變引起的克隆性疾病[11],即使給予最佳的支持治療,其5 a病死率高達35%[12]。而PNH克隆不僅存在于PNH患者,也可見于AA等疾病。FlAER試驗是檢測PNH克隆的新方法,具有更高的特異度和靈敏度[13]。60%的AA患者伴有PNH克隆,其中10%~25%可能表現出克隆擴增并進展為臨床PNH[11]。臨床上伴PNH克隆的AA等不易與PNH鑒別,表現為骨髓造血衰竭的PNH更難與伴PNH克隆的AA等疾病鑒別。研究表明,經典型PNH患者PNH克隆明顯大于伴PNH克隆的AA患者[6],伴PNH克隆的AA患者FlAER試驗缺失率多低于20%[3],但仍有部分AA患者伴有PNH大克隆。PNH患者中可出現WT1基因表達升高,PNH患者的異常克隆細胞在敲除WT1基因后增殖能力減弱,提示WT1的過表達可能參與PNH患者異常克隆的優勢增殖過程[14]。Shichishima等[15]發現PNH患者WT1mRNA表達水平與PNH克隆有關,且其表達水平高于AA組和正常對照組。可通過檢測WT1基因定量初步鑒別伴PNH克隆的AA與PNH等疾病。然而,伴PNH克隆的AA患者WT1基因表達情況目前尚不清楚,本研究中有2例患者移植前檢測了WT1基因,結果提示其表達均升高,移植后PNH克隆消失,WT1基因也轉陰,提示伴PNH克隆的AA患者WT1基因表達水平升高,但需要擴大樣本量后進一步研究證實。伴PNH克隆的AA與PNH等疾病的鑒別診斷仍然是臨床工作的難點及重點,尤其是少數合并中/大克隆的AA患者,需全面考慮患者的病史、血管內溶血等臨床表現及PNH克隆大小、WT1基因表達情況等指標。
SAA是一種嚴重的骨髓造血衰竭性疾病,根據再生障礙性貧血診斷與治療中國專家共識(2017年版)[10],對于年齡≤35歲的SAA患者,首選HLA相合同胞供者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其造血重建快,克隆性疾病發生率低,長期生存率高。無同胞全相合供者的SAA首選免疫抑制劑治療。而對于伴PNH克隆的SAA患者,PNH克隆大小及其演變對預后的影響尚不明確。關于PNH克隆對接受IST的SAA患者的影響,已有研究報道了相互矛盾的結果[7,16-17]。目前相對一致的觀點是,AA患者初診時PNH克隆多為小克隆(<10%)且較穩定,部分患者PNH小克隆可消失,故初診時伴PNH小克隆的AA患者,可按照AA給予規范性治療,定期隨訪觀察,檢測PNH克隆變化即可。對于PNH克隆較大的AA患者,有研究發現PNH克隆大小與血管內溶血的發展呈線性關系[7],轉化為臨床PNH的可能性較大。然而抗胸腺細胞球蛋白、環孢素等免疫抑制劑起效較慢,治療中易出現PNH克隆的擴增[18]。Lian等[5]對133例伴PNH克隆的AA患者進行免疫抑制劑治療,其中34例(25.6%)PNH克隆較大,患者在中位隨訪時間11個月內出現血管內溶血,而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造血重建快。Lee等[19]對33例PNH或AA-PNH綜合征患者行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結果顯示PNH克隆約在移植后2個月內轉陰。劉立民等[20]報道了40例接受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單倍型移植25例,全相合同胞移植15例)的PNH患者,對36例移植后存活的患者多次隨訪發現PNH克隆均為陰性。然而,目前關于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在伴PNH大克隆的SAA患者中研究較少。本研究中5例伴PNH克隆的SAA患者,4例為大克隆(PNH克隆>50%),1例為中克隆(PNH克隆為42.48%),均具有移植適應證,且缺乏HLA相合同胞供者,綜合評估并結合患者意愿后行haplo-HSCT,PNH克隆均在移植后1個月轉陰,未出現移植相關死亡,初步證實單倍體移植對伴PNH克隆的SAA患者可能具有一定的療效。
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仍是SAA患者的一線治療方案,對于伴PNH克隆的SAA也是如此[9]。移植供者的選擇順序通常是HLA相合同胞供者、HLA相合無關供者、單倍型供者。然而只有25%~30%的患者可找到全相合同胞供者[21-22],而查找無關供者耗時較長,可能會延誤大部分SAA患者的治療時機。haplo-HSCT作為重要的替代供者移植類型,幾乎所有患者均可找到單倍體供者,且等待時間較短,供者依從性高。研究證實haplo-HSCT在SAA、PNH及AA-PNH綜合征等疾病中顯示出很好的療效[8,20,23]。但GVHD、感染及植入失敗/延遲植入等仍是SAA患者移植失敗的主要原因。隨著預處理方案、GVHD預防方案及感染防治的進展,單倍體移植在SAA中已取得與全相合移植類似的療效。盡管PNH克隆常見于SAA患者,但是關于SAA移植療效的報道很少考慮到PNH克隆的存在[21]。Gavriilaki等[9]對3例伴PNH大克隆(61%~82%)的SAA患者行造血干細胞移植,2例死于移植后早期急性GVHD及血栓相關多器官功能障礙綜合征。但新的治療方案可能會改善伴PNH大克隆的SAA患者的預后。有研究報道,對于PNH克隆較大的患者,移植前應用C5抑制劑Eculizumab橋接移植,或可減少血栓形成的風險,對于單倍體及無關供者移植同樣有效[24]。也有研究認為移植后給予Eculizumab維持治療,可預防移植后血栓形成,且不增加感染、植入失敗等風險[25],盡管如此,預處理過程中仍可能會出現補體激活,從而增加血管內溶血的風險,異基因造血干細胞治療伴PNH克隆的SAA患者仍有諸多挑戰,移植前后需定期檢測患者PNH克隆大小及演變,預防血栓、血管內溶血的發生。本研究對5例伴PNH克隆的SAA患者行單倍體移植,其中1例出現繼發性植入不良,1例出現慢性GVHD,1例出現移植后淋巴組織增殖性疾病,均在治療后好轉,在隨訪時間內無移植后死亡病例,未發生PNH轉化及PNH克隆相關溶血、血栓事件,可能與診斷至移植時間較短有關,且PNH克隆在移植后1個月內轉陰,但本研究病例較少,隨訪時間較短,仍需進一步研究證實。
總之,haplo-HSCT對于有移植指征的伴PNH克隆的SAA患者,可能具有一定的療效,但仍需關注GVHD、植入不良、血栓等并發癥,隨著移植技術的進步及補體抑制劑的應用,其移植療效將進一步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