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所有的直角都是相等的（組詩）

陽 光

我不能準確地說出它的秘密

當它抵達我的發梢

不知道它與我的密切聯系

就像一個喜歡分享快樂的人

給予了我一次大笑

而我經常會哭，在它的消失中

一切，不過發生在我和它之間

遙遠的距離，像一生的隔閡

被一時的沖動所蒙蔽

現在，這束光透過窗幔射進來

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它僅僅是一次次的經過

而漫長的黑夜，還等在那里

一張紙

我多次寫到蒼涼

寫到僅剩一滴眼淚的絕筆之墨

寫過孤鳴之鶴以及

和她捆綁在一起的沼澤地

因憂郁而變深的天空，沒有槳的船

這些失掉了動力的生命

停在了一張紙上

我不能改變其方向

任橘黃色的落日，余暉散盡

我不能寫盡悲傷

只給一張紙留下點位置

在最顯眼的地方

立一座無字碑

它剔凈了人世間所有的恩仇

離顏色遠一點

不給他人顏色

也不給自己顏色

筆桿直的時候

怎么也畫不出曲背之勢

別帶上奴顏，這與奴役很接近

也別帶婢膝，矮下去

比草芥還低軟

給花上色時，我已色盲

我的秋天已經想好了

就是對著流水梳理一下白發

對著蒼穹喊一聲枯萎

繼續穿長袍，穿平底鞋

走路越來越穩，也越來越輕

我想要長眠的時候，就在最遠的城郊

不去公墓，不和死者湊熱鬧

也不要墓志銘

因為，誰都無法為我

寫得恰到好處

給自己兼致艾米麗

你所在的南方依然是花簇錦繡

而我的北方已經霜雪皚皚

春天與冬天如何相愛，它們

隔著永遠的距離

我已經沒有了開闊的藍天，鑲鉆的星空

荒原枯萎，沒有新生的春風

我的愛情正在時間與坐標中丟失

真實與虛幻沒有了界限

我忽然想起艾米麗手上的玫瑰

它伴著骷髏的笑容

“永世的長眠超越了愛情，甚至征服了愛情的煎熬”

我深知那帶有砒霜的危險

十指相扣，卻十指不齊

它們總是握著人心的不確定性

被引入哥特式的一個圈套

仿佛沒有血腥味的背叛

“一綹長長的深灰色發絲”

纏繞著死者，也纏繞著活人

尖齒鳳丫蕨

有一天，聽見蘇格拉底說

“未經審查的一生不值得度過”

為此，我動用了虛擬的模式

和你做一次交換，賦予你缺點

想象你就是我

尖刻、敏感

有尼采式的痛苦，齊奧朗的絕望

有對死的苛求，對生的厭倦

而我歸于植物以后

每一寸的纖維都有理性

以后，我不怕跌倒了

不怕苦寒

我的根莖與葉片能止血止疼

有低溫五度的快感

我活過三秋，而你的春天已過

這是一次不對等的交換

你以命

只換來我的兩聲“謝謝”

相等的直角

只要是風，就會有閃電的念頭

有要劈開一棵樹的愿望

那些紋理的指向，正探究走過的年輪

我想，生命不過如此

有人先于我或后于我離去

而死，卻讓生剛剛開始

就像一對分不開的孿生姐妹

所有吹過來的風，不過是一場冷暖而已

樹葉都會落下，只是早晚而已

在萬神殿的天窗上，能看見公理化的體系

人類正相互認知，彼此照應

我聽到今夜的大風

正彈奏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

歐幾里得在天堂里笑，他說過：

人間所有的直角都是相等的

春風得意馬蹄疾

現在，我就在這棵樹下

金黃的秋色正以最快的速度垂落

這不是風的作用，也不是時間問題

是成熟度失控的狀態

衰老，一定不帶有意志力

一切超出了一棵樹的重量，我

完全超出了內心的想象

那些占據了肉體表面的東西

正從高漲的興趣點降落

落葉，包裹的皮毛被托運遠處

贏得的燦爛也歸于了暗夜

一張椅子，坐等著半生戎馬的人

卸下鞍與仆仆風塵

馬蹄不需疾馳

春風，也不需得意

倒 影

一棵樹托起風的時候

并沒有托住西行的太陽

你無法控制它的速度

就像無法控制一個人的生

或死

未來，布置了許多作業

都是關于生死的

有人正在慢慢整理，慢慢思考

有人匆匆起身，交了答卷

早晨的日出，很快接近日落

有人“一直往低處走，反而成為高度”

看海鷗

第一次，這么近的距離

看鳥，它飛行的速度及花樣

堪比一場競技表演的空中飛行

但，它們不是為了表演

而是覓食

我親眼看見它呼嘯而來

奪走游客手上的肉塊，那種迅猛

始料不及;也看見它們

只用長長的一只嘴巴，叼走了海里的魚

它們飛得自由自在

在我們面前表現得大搖大擺

我更驚奇于它們的輕功

在海面上穩穩的

站姿

沒有誰，可以在水上自由行走

船與舢板成了我們的腳

人類的聰明是不斷找到了

自身的替代品，也不斷地

忘記了自身的缺欠

有時，我們不及

一只鳥威風

【袁東瑛，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歌、散文見于國內各大報刊，曾獲得全國第二屆夢·烏鎮詩歌大賽一等獎、2016年度《詩選刊》優秀詩人獎、首屆《海燕》詩歌獎等，詩歌入選《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等十余種年度選本。出版詩集《袁東瑛詩選》（漢韓對照）、《珍藏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