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長銀
1920年成立的長沙文化書社是毛澤東參與創辦的第一個經濟實體,存續七年間在湖南全省開辦了九個分社、七個販賣部,1927年被反動派查封,為傳播新文化和湖南建黨作出巨大貢獻。文化書社不僅是湖南人民的精神糧站、新民學會活動的主要場所,也是毛澤東開展建黨建團工作及與外省黨團組織聯系的重要場所。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它又是湖南黨組織與省內外進行聯絡的秘密機關。
在長沙文化書社的經營實踐中,毛澤東不僅展現了出眾的領導才能,還親自操刀制定了書社的組織大綱、賬簿制度及營銷文案,并親自撰寫了兩份會計報告。很多學者對長沙文化書社的歷史貢獻多有政治視角的研究,但對毛澤東親自為書社設計的會計核算賬簿卻少有關注。本文從會計學的角度,談一談毛澤東在這方面的重要貢獻。
關于創辦長沙文化書社的問題,據《毛澤東年譜》記載:1920年“7月初,離滬返湘。經過武漢,與利群書社創建人惲代英會見,商談在長沙開辦‘文化書社問題”。鄭南宣在《回憶利群書社與文化書社的關系》一文中記載:“在武昌‘利群書社后面的一棟房子里的樓上住了一星期左右……毛澤東同志還經常和惲代英……進行長時間交談。”
回到長沙后,毛澤東迅速投入書社的創辦工作。7月31日,湖南《大公報》第2版刊出了毛澤東起草的《發起文化書社》;8月1日在長沙楚怡小學何叔衡處開發起人會議,并推定易禮容、毛澤東、彭璜三人為籌備員,籌備書社成立,起草議事細則和營業細則;同時向社會募集資金,吸收股東30多人,股東之中除了毛澤東、何叔衡和彭璜等一批新民學會會員外,還有上層人士“姜濟寰、左學謙和教育界方維夏、朱劍凡、易培基等”;8月20日租定長沙潮宗街56號湖南湘雅醫院學校三間房屋做社址。

《毛澤東早期文稿》(1912.6-1920.11)書影
長沙文化書社于9月9日正式營業,在毛澤東的邀請下,湘軍總司令譚延闿不僅為文化書社剪彩,還親筆題寫了“文化書社”牌匾。
書社的成立,也要看當時統治者的態度。1920年6月,北洋軍閥張敬堯被驅逐出湘后,譚延闿宣布“湖南自治”。為了裝飾“自治”的門面,他不得不給予人民一點所謂的“民主自由”。于是,各種新的團體乘機而起,長沙文化書社也順勢而生。1930年9月,毛澤東和朱德、彭德懷二打長沙時,身為國民政府行政院長的譚延闿聽到消息,就后悔地說:“曉得如此,我當時剪么子鬼彩啊,還不如把他抓起來槍斃了。”
書社首任經理易禮容證實:“毛澤東同志任特別交涉員,可說是辦‘外交的,我在他領導下任經理。”由此證明了毛澤東在長沙文化書社的實際領導地位。不光如此,從目前文獻資料看,長沙文化書社的組織大綱等管理制度,包括會計核算制度,都有毛澤東的參與。在《毛澤東早期文稿》一書中,易禮容曾兩次證實毛澤東當年的“大包大攬”。一次是易禮容1978年6月10日的回憶:“《文化書社緣起》《文化書社組織大綱》《文化書社社務報告(第二號)》,都是毛主席寫的,有些材料是我提供給毛主席的。”一次是他1987年6月7日的回憶:“《文化書社通告好學諸君》《文化書社敬告買這本書的先生》《讀書會的商榷》和《文化書社第一次營業報告》,這四篇都是當時真實文件,也全是毛澤東執筆起草的。”
毛澤東之所以能設計長沙文化書社的管理制度,源于毛澤東青少年時期的記賬實踐。據《毛澤東年譜》記載:1902年毛澤東9歲時,“在學了一些字以后,父親便要他習珠算,并給家里記賬。”記賬是一種在“做中學、學中做”的“事上練”,必須把數記準、算準,甚至毛筆字也要寫端正了,才能過嚴厲父親那一關。毛澤東曾對采訪他的斯諾說過他父親毛順生的脾氣:“他性情暴躁,常常打我和兩個弟弟。”“他的嚴厲態度大概對我也有好處。這使我干活非常勤快,使我仔細記賬,免得他有把柄來批評我。”這種“仔細記賬”對訓練毛澤東的記賬技能、增加記賬功力等都產生了重要作用。
1910年秋,毛澤東考入湘鄉縣立東山高等小學堂。臨行之前,毛澤東改寫了日本和尚月性的一首言志詩,夾在父親每天必看的賬簿里:“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把詩夾在賬簿里,證實父親每天都要看賬,檢查毛澤東的“家庭作業”。這種“內部審計”一樣的監督活動,也是促進毛澤東夯實記賬功夫的一種有效手段。從1902年9歲至1910年17歲,在民間會計的家庭賬簿上,毛澤東結結實實地修煉了八年,是名副其實的“童子功”,所以就理所當然地成了書社管理制度和文案的執筆人。
《文化書社組織大綱》是毛澤東為書社起草的一份綱領性文件,其中第四條規定:“經理每日、每月均須分別清結賬目一次,每半年總清結一次,報告于議事會。議事會每半年開會一次,審查由經理所報告之營業狀況,并商榷進行。”這個文件明確了文化書社三個重要的結賬時點是“日算、月算和半年算”,其中“半年算”是“總清結”,即半年結算一次總賬,這在會計制度上是一個創新。
1920年我國會計尚屬民國會計時期,結賬方法除了“日清月結”外,就是“年結”,即年終算總賬。筆者至今沒有在相關文獻中看到那個時期有“半年算”或“半年結”的提及。民國二十年(1931年)出版的嵇儲英、程云橋編寫的《簿記學》里,通篇不見“半年結”之表述,均為“期末結賬”的講解,且表格注明的結算日期也都是“19年12月31日”,顯然都是“年結”,即年終結賬。這就證實長沙文化書社開辦11年后,會計教材中尚無“半年結”或“半年算”的概念,也證實當時的會計理論同樣落后于會計實踐。

記載付文化書社和織布廠款的賬頁

《清抵簿》是毛家族人打理毛澤東家產的賬簿,里面記錄了毛澤東用家產支持文化書社和織布廠的情況
運營一個書社,必須及時地掌握會計信息,以便準確地調整經營行為。毛澤東實行“半年算”的目的是為了盡快掌握經營信息。“這本社務報告里面所列的‘營業情形就是‘第一個半年算的結果,我們有了這一算,手續既到,觀念乃明,改正舊的失誤,定出新的方案,便容易。”毛澤東在《文化書社社務報告(第二號)》中的這段話,特別強調了“半年算”對書社經營活動所發揮的“改正舊的失誤,定出新的方案”的重要指導作用,這也是他把結賬時間提前半年的主要原因。
書社的經營信息也需要向社會披露,以便吸納更多的社會資本投入書社經營。《文化書社組織大綱》第七條規定:“本社營業公開。”《青年毛澤東》一書更為詳細地介紹道:毛澤東“為文化書社制定了一套民主管理制度。書社實行經濟公開……凡有欲知書社情形、查閱賬目者,還可隨時去社或投函詢問,書社均及時詳舉奉告。”也就是向社會公開賬目數字,而當時的社會環境是:“商家對經營機密是守口如瓶的,而保密的重點則是總清賬,查看總清賬是商人之大忌,故民間一直有‘看賬如抄家的傳說。”在“看賬如抄家”的時代向全社會公布會計信息無疑是一個大膽創舉,也無疑是一個創新。1991年出版的湖南省新聞出版局出版志編寫組編寫的《文化書社—中國早期傳播馬克思主義的書刊發行機構》一書中這樣評價書社的做法:“將一切業務往來、明細賬目徹底公諸于世,這樣的‘商業機關,在舊社會當然是絕無僅有的。這樣的商業‘社務報告實際上也是向舊社會宣告,這就是將來理想的社會主義商業。”
不論是半年結賬,還是率先披露會計信息,都是長沙文化書社的會計實踐,也都是前人沒有做過的事情。從會計史審視,這是毛澤東對我國會計信息披露制度的一大貢獻。
思想指導實踐,實踐反映思想并修正思想。毛澤東在中國革命進程中的會計實踐活動,是他經濟思想形成源泉的一部分。
1.用算賬的方式寫出第一篇農村調查報告。1926年撰寫的《中國佃農生活舉例》是至今所發現的毛澤東遺存最早的一篇農村調查報告。該報告曾編入“中國國民黨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叢書”,并于1927年3月出版,是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的主要學習用書。這篇報告雛定了毛澤東調查研究“這一門派”用數字說話的基本風格,是研究毛澤東調查活動的重要文獻。
從會計視角來看,這篇由“支出之部”“收入之部”和“結論”組成的調查報告,就是一篇按利潤表格式搭建的算賬報告,也是一篇充分運用會計方法寫出的農村調查報告。毛澤東通過計算佃農張連初全年的收支,把虧損的數字直接擺出來,借以證實中國佃農的窮苦生活現狀,勝過千言萬語的大道理。這也是“用實踐數據反映實踐并指導實踐”的直接呈現。

《中國佃農生活舉例》書影

1969年3— 6月毛澤東生活收支報表
2.三灣改編,在連隊建立“伙食尾子賬”。1927年三灣改編時,毛澤東在把“支部”建在連上的同時,也創造性地把具有分配功能的“伙食尾子賬”建在了連上。舊軍隊也記伙食賬,但只有記賬和算賬,沒有分賬—分配節余,因而不屬于完整的核算賬簿,成為連長或司務長中飽私囊的“黑賬”,發揮不了賬簿核算的監管作用。秋收起義的部隊撤退到三灣后,為了把部隊改造成新型的人民軍隊,解決官兵不平等的問題,前委書記毛澤東就從人人都關心的伙食入手,在舊軍隊的“伙食賬”后面加上“分配節余”的功能,改造成跟長沙文化書社賬簿一樣的正規核算賬簿,并將士兵委員會的首要職責定為“跟司務長結算伙食”:伙食費按人頭發到連隊,支出嚴格記賬,月底算賬并張榜公布,節余部分在官兵之間平均分配充當軍餉,俗稱“伙食尾子”。毛澤東利用公平的賬簿核算原理解決了當時部隊吃飯、軍餉、官兵平等和經濟民主等系列問題。凡是分配過“伙食尾子”的紅軍官兵都知道這本“伙食尾子賬”,也十分關心這個賬簿。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劉伯承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家里都記錄一本生活賬,唯恐生活費用超標給人民增加負擔。“伙食尾子賬”演變成共產黨人廉潔自律的一種方式。
(責任編輯?楊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