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注意，學員可疑度飆升

竹里有魚

新一屆灶神司職業技能大賽進行得如火如荼，連續墊底十二屆的鐘梨穩定保持吊車尾的狀態，并從中發現了商機。墻角下的男人弱小可憐 又無助，鐘梨憐愛地伸出魔爪：“來，不要怕，仙女姐姐帶你賺錢?！?/p>

1.小仙女

準確來說，鐘梨是順著網線爬過來的。

至少，在五分鐘前，她還架著手機，在為她僅有的七名學員上廚藝直播課。也許是因為學員太少，其中一個視頻小框里，那團直躥天花板的火球顯得格外扎眼。良心經過幾番掙扎，她最終決定恪守職業道德，救下這位在灶臺前掙扎的脆弱人類。

如鐘梨所見，該名學員的廚房一片狼藉，火舌兇猛地舔向客廳，而學員本人正呈“大”字形仰倒在地，一動不動，宛如死狗。

這時，死狗的爪子抖了一下，兩片唇一張一合，仿佛在說著什么。

鐘梨忙俯身過去，用充滿神性的音調說道：“有什么遺言盡管說，無論是銀行卡密碼，還是房產信息，我都可以帶話給你的家人?！?/p>

學員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嘴里斷斷續續地擠出幾個字來：“我……我還沒死?！?/p>

鐘梨撐起胳膊一瞧，這才發覺該學員長得很不一般。那長而卷翹的睫毛微微翕動，眼皮漸漸掀起，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他虛弱地笑了一下：“你是仙女小姐姐嗎？”

仙……仙女？外貌得到肯定，比什么都受用，鐘梨心上漾開細細的漣漪，略顯羞澀道：“你再說一遍?！?/p>

學員的笑容帶著病態的美感，他重復道：“仙女小……?。。?！”

回憶起那一刻，鐘梨只記得有光從背后晃過，緊接著一道強勁的水柱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后腦勺，將她猛力一推，她的鼻梁重重磕上了一塊堅硬的骨頭。

后來，鐘梨與她的學員灰頭土臉地蹲在路邊，頭上搭著大浴巾，鼻孔里塞著紙巾團，活像剛打撈上岸的落水狗。

鐘梨壓抑不住怒火，拔出紙巾就罵：“你報警了怎么不早說！”

學員委委屈屈地要反駁，卻被鐘梨瞪了回去。鐘梨咬牙切齒道：“記住了，待會兒消防員來問話，你嘴巴給我閉緊了！”

兩分鐘后，鐘梨非常后悔說了這句。

鐘梨心急火燎地解釋：“消防員叔叔，雖然我們剛才的姿勢的確容易讓人誤會，但我對天發誓，我絕對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老師，真的！齊見希，你倒是說句話呀！”

“行了行了，別逼你男朋友了?！毕绬T敷衍道。

齊姓學員雙目無神，好似受了莫大的驚嚇，無辜地望著鐘梨：“仙……鐘老師。”

鐘梨忙抽出手機自證：“消防員叔叔，你聽見了吧？他叫我老師。你看，我確實是實名認證的網課老師?！?/p>

消防員瞄一眼，道：“哦。你學生好像要退課。”

鐘梨握著手機，死死盯著尚未關閉的直播畫面，盯著不斷刷新的實時評論——

“我去！消防車！老師燒廚房了？”

“什么業務水平啊？瓜瓣炸廚房組的吧！”

“死騙子，我要退課！”

鐘梨的瞳孔里閃動著警示燈的紅光，她靜靜地關閉直播，面無表情地撥了一個號碼。

“申請清除人類記憶。姓名，齊見希。”鐘梨說罷，抬眼對上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她頓了一下，補充道，“下手輕點兒?！?/p>

2.本性純良

隨著生活節奏不斷加快，人類的生活方式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外賣陣營，致使人界廚藝技能普及率連年跌破底線。為此，神界灶神司絞盡腦汁，不惜將四年一度的職業技能大賽的比賽內容改成“人類廚藝技能的普及與提升”，同時硬性規定，大賽前十名才能轉正入職。

鐘梨，乃灶神司里最平平無奇的臨時工，浩浩蕩蕩的待轉正大軍中的一員。

像昨天那種特殊狀況，歷屆大賽并非沒有出現過。出于對人類的呵護，大賽允許參賽者先行救助，之后再聯系應急部清除人類相關記憶。只不過，此等事件會被記錄在案。

鐘梨本想著記錄便記錄了，哪里曉得甩到應急部的鍋，還能再飛回來。

三天后的夜里，她接到應急部的通知：本屆大賽的特殊狀況較往年增多，應急部人手不足，現要求涉事參賽者全方位監督相關人類，以免泄露天機，否則后果自負。

七個學員視頻框，如今只剩下四個，鐘梨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損失。

鐘梨注視著右下角的視頻框，看著站在廢墟里揮動鍋鏟的男人，深深嘆息：“要是每一個凡人都擁有他那樣的上進心，灶神司的日子也不至于如此難過。”

鐘梨看看通知，又看看齊見希，最后把心一橫，直接順著網線把人拐了回來。

全方位監督，莫過于此。反正他遲早要忘，眼下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來。

故此，面對一臉驚恐的齊見希，鐘梨坦坦蕩蕩地胡說八道：“那天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仙女姐姐。看你屋子破成那樣，我于心不忍，特許你留宿在此，直到你家裝修完。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千萬不要感謝我?！?/p>

齊見希顯然還沒從爬網線的刺激中緩過來。他弱弱地貼著墻，低垂的眉眼好似沾滿星辰碎屑：“仙女姐姐，我害怕。”

純真脆弱，我見猶憐。鐘梨和藹可親地拍著他的肩膀說：“不要怕，也不用叫我仙女姐姐，以后繼續叫我鐘老師就可以了?！?/p>

齊見希總算抬起臉來，露出一種人畜無害的干凈笑容：“好的，鐘老師?！?/p>

這一笑，笑進了鐘梨的心坎里。她不由對這位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特殊學員充滿憐愛，不僅給他安排客房休息，還允許他坐在料理臺對面，近距離旁聽直播課程。

幾天下來，齊見希表現得十分乖順，可鐘梨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想到這里，鐘梨抬眼一瞄，與那雙清澈的眼睛來了個四目相對，然后就……走神了。

有道是走神不要緊，沒意識到自己走神才是最致命的。

鐘梨幾乎無意識地念出屏幕上的學員提問：“鐘老師是一個人住嗎？要注意安全。有沒有男朋……”她瞬間回過魂來，別開視線，硬著頭皮回復，“謝謝這位學員的關心，我會注意安全的?！?/p>

這種非正規的直播課總會面對各色各樣的學員，鐘梨也早已習慣了各色各樣的調侃。

對面的男人走過來，一雙長腿入了鏡，等鐘梨發現時，已經晚了。

直播界面上飄起一串又一串感嘆號與問號。

鐘梨著急忙慌地轉身，一縷曬過太陽的皂角香氣蹭上她的鼻尖，一雙手臂從脖頸那兒環過，低沉的音色令耳尖酥麻不已：“鐘老師，你忘記穿圍裙了。”

剎那間，如一股電流擊中心臟，鐘梨的一口氣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

無邊無際的空洞感褪去，鐘梨機械地轉過頭，看著替她系好圍裙帶子的齊見希退回去，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就那么利落地坐進沙發里。

此刻的齊見希渾身上下寫滿了“純良”二字，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鐘梨腦子嗡地一響。她明白了，就是這家伙不對勁！

3.利益使人失智

鐘梨有理由懷疑，齊見希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但是，她不在乎！

昨天的直播課，齊見希僅入鏡五秒鐘，在線學員立即增至二十名。學員們紛紛呼朋引伴，請求瞻仰齊見希的盛世美顏，更罕見地刷起禮物來。

“鐘老師，那天的小哥哥呢？”

“小哥哥是不是鐘老師的助理呀？”

“讓我再見一回小哥哥吧，我讓我辦公室的同事們都來報課！”

這叫什么？這叫商機！哦不，這是轉正的機會。

雖然鐘梨反復告誡自己萬不可墮入利欲熏心的泥沼，但屏幕上浮起的一艘大游艇徹底擊碎了她內心的平靜。

加上這一屆，她已經參加過十二屆比賽了，回回費錢費時又費力。今早剛看過賽程排行榜，她依舊排在百名以外，她不由得掂量起來：倘若這次轉正依然堪憂，能撈上一筆也好呀。

利益使人失智。鐘梨意味深長地拍著齊見希的肩膀：“最近你沒法出去工作，裝修又得費不少錢。現在，本仙女給你一個輕松賺錢的機會，你有沒有興趣？”

鐘梨原以為至少需要事先商量好提成什么的，豈料齊見希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了。

那一刻，他的笑容十分爽朗，爽朗得令人心底發毛。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鐘梨當晚就把人拖到直播課上。

作為直播新人，齊見希毫不慌張，甚至堂而皇之地向鐘梨伸手：“鐘老師，能借我個發圈嗎？”

鐘梨忙著擦蘿卜絲，隨手從腕上擼下一個遞給他，然后目睹這位臨時助理半扎起微長的頭發，驀地懟到鏡頭前，當照鏡子似的撥起碎發來。

一時間，直播討論區的尖叫雞們上躥下跳。鐘梨相當不滿意這種課堂氛圍，停下手里動作，問他：“你想干什么？”

齊見希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粲然一笑：“鐘老師，這樣可以嗎？”

他眼角上挑的弧度十分柔和，瞳色又極深，鐘梨一時沒招架住，小心臟很不爭氣地蹦了一下，結巴道：“嗯，可以，回來切肉?！?/p>

這原本是個毫不起眼的小插曲，鐘梨哪里能想到招架不住的竟不止她一個。

一連幾天，鐘梨眼看著自己的網課因學員激增而出現卡頓現象，而這些學員，全部都是抵不住傾慕之情的小姑娘，都是無心學習的顏狗，無一例外！

在線討論區的文字瘋狂滾動，不是詢問齊見希的興趣愛好，就是研究自身與齊見希星座的適配度，剩下的全是沒有營養的愛心表情包。有那么一瞬，鐘梨感覺自己就像個孤獨的單機游戲玩家。

這樣不行，這禍水早晚會影響她的廚藝教學成就。

鐘梨厚著臉皮向齊見希表達了勸退意向，豈料后者當即表示理解，還真誠地對她說：“鐘老師，你不用覺得抱歉，說到底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顏值影響了你的教學工作。我住在這里，有鐘老師看我的臉就可以了?！?/p>

雖然話聽起來怪怪的，但鐘梨依然感激上蒼，賜她這么個善解人意的大寶貝。

當晚，鐘梨獨自上播，空虛的畫面直接引爆了討論區——

“我的小哥哥呢？小哥哥是生病了嗎？”

“沒搞錯吧？我剛訂閱這破課，就把主播給撤了？”

“助理小姐姐，不給看小哥哥，我就退課！”

鐘梨額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忍住脾氣說：“首先，這里是輕松下廚直播間。其次，我才是主播。最后，我相信大家訂閱課程是為了學習做菜，希望各位不忘初心。”

這下子，滿屏只剩一句話——誰是來學習的？我是來看小哥哥的！

經此一事，鐘梨的網課學員在線率持續低迷，好在總有幾個學員不離不棄，令她深受感動。鐘梨含淚拉了一個微信群，給他們發紅包表示感謝。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學員竟然將紅包悉數退回。

鐘梨不禁感慨道：“多么樸實的人類啊。”說完，她想到了齊見希。

她默默望著齊見希的房門，覺得有點兒遺憾。屆時清除記憶，必定是從她頭一次爬網線開始刪除，他們之間的相處將會被全部抹去。

會是什么時候呢？鐘梨煩躁地致電應急部，那頭傳來電子女聲：“此次大賽出現諸多紕漏，人員安排緊張。現可特批靈水，由參賽者按照使用說明進行記憶清除?！?/p>

通話結束，應急部發來一條網址信息，要求鐘梨登記收貨地址。

鐘梨心煩意亂地填寫完畢，六界新聞APP彈出一則推送：天地通通信集團公司光纜被盜案告破，魔族犯罪集團落網，目前案件正在調查中。

“你們神仙的治安不太好啊，連光纜也有人偷？”

熟悉的嗓音像一道雷劈在鐘梨頭頂，她手忙腳亂地收起手機，隨口胡說：“神界的光纜自然要比我們的……”她猝然一怔，心虛道，“比人界好多了。你不懂?！?/p>

齊見希貼得有些近，柔軟的發絲若有似無地掃在鐘梨臉上，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帶著小火花在她的皮膚上炸開。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地轉移話題：“你餓不餓？我們點外賣吧?！?/p>

齊見希的嘴角隱約抽了一下：“不用吧？不是有菜嗎？”

見他手指著網課制作的那盤食物，鐘梨搖頭道：“還不夠塞牙縫的。再說了，爆炒雙脆涼了能吃？”她一邊拿手機點單，一邊安慰道，“你別急，外賣很快的，我是超級會員?！?/p>

“你……我覺得你做得比較好吃。”

“上課那么辛苦，我哪有力氣做飯？”

“要不我來……”

可怕的畫面倏地占據鐘梨的大腦，她立即阻止道：“晚點兒吃飯餓不死。反正你不許做，我家絕對不能失火！”

4.騙狗進來殺

連日來，齊見希情緒低落，好幾天也沒來旁聽。

鐘梨不禁開始反思，并迅速總結出一個結論：他家的裝修工程遇到資金方面的難題。

也對，他住的房子是租的，除了裝修費，還得給房東付賠償金。

如此一想，齊見希的善解人意里確有幾分強顏歡笑的味道。

鐘梨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哪怕后來迷迷糊糊睡著，夢里也都是齊見希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她看見齊見希滿臉淚痕，在她跟前痛苦地抽噎：“鐘老師，我真的好窮！”

就這樣，鐘梨在夢里擼貓似的安撫了齊見希一整夜。天一亮，她就跑去他所租住的小區，找到物業辦公室，主動代繳修復裝修的費用。

誰知物業的所有人都跟看傻子一樣看她。一位老阿姨嘆了句“好好的一個女孩子”，默默將她拉到一邊說：“小姑娘，我們小區沒有含‘4的門牌號，1203之后就是1205，壓根就沒有1204這戶?！?/p>

一股寒意像鬼爪子一樣一寸一寸攀上鐘梨的脊背，她在錯亂的耳鳴聲中揪住老阿姨的袖子：“那天……那天不是還著火了嗎？消防車都來了?！?/p>

阿姨憐愛地拍著她的手說：“出事的是1205。唉，小姑娘，回去記得吃藥?！?/p>

經歷過十二屆大賽的鐘梨很清楚，他們的反應顯然是記憶被清除重置后的結果。她活了這么多年，還不至于看錯一個門牌號。但若他們的記憶已經被清除，那應急部又為何獨獨遺漏一個齊見希？

真的是人手不足嗎？還是說……齊見希不在清除名單內。

應急部的電話屢屢占線，灶神司根本無暇顧及一個排名百名以外的臨時工，鐘梨忙活了一整天，只得到一張“異常情況調查申請表”，還是電子版的。

回到家里，鐘梨沒敢看齊見希一眼，悶聲不吭地挨到直播課，見他重新坐到對面的沙發上，沖她微微一笑。

依舊是一張純真無害的臉，鐘梨心里掙扎著，試圖從這張臉上找一絲欺騙的蛛絲馬跡。

可惜，除了另自己心跳加速，她什么也沒找到。

鐘梨對自己非常失望，直播時，頻頻出錯，將醬油當成料酒，往肉餡里澆了七八勺。

“怎么了？”齊見希再度強行入鏡，手背抵上她的額頭，“病了？”

“沒有！”鐘梨警惕地彈開一米遠，嚴肅地說道，“聽話，坐回去?！?/p>

只見齊見希嘆了一口氣，熟練地從鐘梨腕上捋下一個發圈，一邊扎頭發，一邊對鏡頭那邊的學員們解釋：“今天鐘老師狀態不好，我來幫忙?！?/p>

鐘梨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瞧著齊見希抽出刀來切韭菜，側身的一瞬間竟朝著她笑了一下，眼尾勾起，像極了一只叛逆的狐貍。

這會兒鐘梨才恍恍惚惚地記起來，他捋發圈的時候似乎在她手心撓了一下。

這……這是她認識的齊見希？

齊見希切完韭菜，當著鏡頭在鐘梨額頭彈了一下，道：“鐘老師，然后呢？”

明目張膽的動作震驚了鐘梨，也震驚了學員們——

“這是騙狗進來殺??！”

“我為什么要花錢看這個！退課，退課！”

鐘梨到底見識過大風大浪，對退課威脅早已無動于衷。此時她捂著額頭，直勾勾地盯住齊見希秋波暗涌的眼睛。他哪里“弱小可憐又無助”了？她怕是瞎了眼睛吧！

鐘梨的心口無端緊縮，直覺還是很準的嘛。。

這家伙的不對勁，還是應該在乎一下的。

課后，鐘梨甩掉齊見希，躥去天臺透氣。她的腦子噼里啪啦地炸個不停，一會兒想著應急部為什么會漏掉齊見希，一會兒又想到齊見希撓她手心的事，又是焦心，又是害羞，兩種情緒糾纏不休，著實令人崩潰。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鐘梨的心率猝然飆到一百八。她瞧了一眼來電顯示，四下偷瞄一頓，壓低聲音說：“老爸，不是說沒事別給我打電話嗎？”

另一頭的父親說話磕磕巴巴，夾雜著心虛的傻笑：“最近……還好嗎？嘿嘿。”

鐘梨深諳其父的行事作風，腦中警鈴大作：“老爸，你不會真的出手干了什么吧！”

手機那頭沉默了，鐘梨急了：“老爸，給我交個底吧。要是干了什么被監察部的查到頭上，我就沒法在灶神司混下去了??！”

“不就是給你刷了幾個學員人頭嗎！都是真金白銀砸的，絕對沒有使用非法手段！還有，你別給他們發紅……”

鐘梨還沒聽完老父親的抱怨，拖沓又刺耳的塑料拖鞋聲鉆進了耳朵。她嚇得趕緊掐斷通話，回頭看見天臺門大開，齊見希正抱著一只箱子站在那里。

齊見希揚了揚眉尾：“你的快遞?！?/p>

經歷了這樣短暫的驚嚇，鐘梨福至心靈。她莫名覺得自己像一只兔子，一頭撞上木樁的傻兔子。

5.墳頭草，兩米高

是應急部派發的快遞到了。

鐘梨抱著快遞箱在房間里轉來轉去，心煩意亂。

十分鐘前，她收到應急部的系統通知：請盡快對相關人員施行記憶清除程序。

鐘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認真分析齊見希被精準遺漏的問題，得出三種可能：其一，應急部真的漏掉他了;其二，他是“自己人”，無法計入名單;其三……他就是上頭的人。

鐘梨心底生出起一語成讖的驚悚感。她慌張地拆開快遞，瞧見瓶子下方印著一行小字：本品六界靈體通用。

如果齊見希真是上頭的人，如果他真是來查違規操作的，那么靈水一滋，豈非萬事大吉？

這個想法很危險。但，鐘梨決定鋌而走險。

畢竟現在不是沉迷美色時候，她可不想讓老父親一把年紀了還蹲局子。

鐘梨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取消灶神司內部APP的登錄狀態，將界面切換到刷臉登錄，接著鬼鬼祟祟地潛伏在浴室外頭。

淅淅瀝瀝的水聲停了，鐘梨小心地把手機揣在胸前，竭力裝出碰巧路過的樣子。

浴室門開了，一具散發著熱氣的身體杵在鐘梨的眼前，流暢而堅實的肌肉線條沖擊著她的視覺神經。

“啪嗒”一聲，手機掉了。

“我路過！我要上廁所！”鐘梨慌忙補充，“絕對不是偷拍！”

齊見希淡定地拾起手機，遞還給她：“嗯，我信你?！?/p>

鐘梨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匆匆接過手機，側身擠進浴室，火速把門反鎖。

灶神司APP已顯示刷臉登錄成功，界面中央是一張一臉正氣的證件照，還有身份信息——姓名：齊見希。部門：監察……

鐘梨仿佛看見自己的墳頭草長了兩米高。

她當著監察大人的面點外賣了，她邀請監察大人一起上網課給提成了，她拍監察大人的肩膀了，她把監察大人撞出鼻血了……所以，她現在找條地縫鉆進去還來得及嗎？這幾天灶神司的直播平臺系統故障搞維護，不會是監察部準備收網了吧！

“哐哐哐——”有人在拍浴室門。

“鐘老師，我的手機落在里面了?！饼R見希略帶歉意地說。

鐘老師從馬桶蓋上猛地站起，宛如一只奓毛的野貓。她飛快地退出監察大人的賬號，清除登錄記錄，接著在置物架上找到監察大人的手機，恭恭敬敬地遞了出去：“您的手機?！?/p>

鐘梨也明白自己的笑容很是扭曲，但她總不能哭出來吧？

齊見希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手機：“這不是我的。”

鐘梨膽戰心驚地把手機收回來，又掏出兜里的那只，驚慌地擦了擦屏幕上的水漬，再度雙手遞過去：“您的手……”話音未落，屏幕解鎖成功，“不好意思，不小心，不小心?！?/p>

見鬼了！為什么他的手機沒有鎖屏密碼！

齊見希默默把手機接過去，耳尖微微泛紅，語氣卻依舊正直：“你終于知道了？”

鐘梨的心重重一沉，蔫蔫地點頭道：“都知道了。”

齊見希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鐘梨艱澀地說：“沒有呀，能有什么？哈哈哈?！?/p>

齊見希望著她閃躲的眼神，輕嘆一句：“紙包不住火。有些事，終究瞞不住?！?/p>

僅僅一瞬，鐘梨本就沒來得及建設的心理防線全數崩潰。她埋著頭，差點兒就跪下了：“我錯了，您就放過我和我爸吧！我爸也是看我排名太慘了，這才一念之差砸錢給我買了假學員！我們絕對不是有意要破壞大賽規則，我愿意退出大賽，但請您一定要放過我爸！”

齊見希聽罷，臉色黑如鍋底：“就沒有別的什么……”

鐘梨火速打斷他的話：“沒有了，沒有了，絕對沒有了！”

6.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她哪敢有別的??？就憑她證件籍貫欄填的“魔界”倆字，她就沒法敢啊。

雖說近百年來，六界逐漸走向和平，各界為消除種族歧視，相互開放合作與就業機會。然而魔族因為數千年來劣跡斑斑，在各行各業始終存在信用危機，魔界子民們連追求夢想都比其他種族困難許多。

譬如鐘梨，雖家財萬貫，卻有著改善魔界伙食的崇高理想。為了魔族同胞能遠離土豆料理和仰望星空派那樣的黑暗食品，她只身來到灶神司學習技術，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誰知她那般小心翼翼，還是栽在老父親的小動作上。

如今，監察大人的臉色極其難看，鐘梨感覺她的廚藝夢想要破滅了。

周圍的空氣過于安靜，鐘梨終于破罐子破摔地說：“監察大人，你想把我怎樣就怎樣吧，我認了！”

齊見希的臉色變了幾變，眉頭一皺，問：“你怎么知道我是監察官的？”

齊見希的手機“叮咚”一聲響，彈出一條新設備登錄通知。

“我還以為你……”齊見?！耙詾椤绷宋辶?，最后生硬地轉移話題，“其實，你不用跟我說刷人頭的事。其實，我們只會復核前十名參賽者的數據。”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鐘梨狠狠瞪了監察大人一眼，頭也不回地回了臥室。她抱著那瓶六界通用的靈水一坐就是大半宿，最后在天快亮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潛入齊見希的臥室。

不得不說，齊見希的睡顏可真是好看，有黑眼圈也好看。

鐘梨禁不住誘惑，趴在床頭研究起來，一不留神就瞥見他握著的手機屏幕上正在播放她前幾個月的直播課回放。

話說不是前十名才有復核的價值嗎？

等等，前幾個月……鐘梨逐漸瞪大雙眼，果真聽見視頻里傳來一聲慘叫。

那時候，她錘牛排錘到手了。

被驚醒的神官大人淡定地遮住屏幕，若無其事地問：“你怎么在這里？”

作為欲行不軌之事的小賊，鐘梨自覺不可露怯，鎮定地反問：“你在看什么？”

此話一出，齊見希似乎又恢復初見時的模樣，弱小可憐又……但是，鐘梨已經不吃這套了。在她眼里，齊見希已經成了一個靠博取同情來達成目的的心機男孩。

面對鐘梨“友善”的目光，齊見希不慎手抖了，手機順著被子滑落下去。

本著對監察部門的敬畏之心，鐘梨拾起手機，豈料彈出的視頻列表讓她膝蓋一軟。

齊見希手機里存著的，竟然全是她。

行了，讓敬畏之心下地獄吧。

鐘梨裝出一副從容平靜的樣子，在與齊見希的眼神對峙中，叛逆地點開了他的手機相冊。

短短一段日子，齊見希竟趁著旁聽的機會，暗中抓拍了這么多近距離畫面，然而鐘梨看著看著，漸漸從構圖與光影均無可挑剔的這數不清的相片中，察出了一絲異樣。

幾分鐘后，鐘梨手指一頓，停在相冊里的一張長圖上——《脫單指南之柔弱版：徐徐圖之的誘惑》。

謎一般的死寂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齊見希摸摸鼻尖，道：“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在這里了嗎？”

呵，現在她可太明白了。

齊見希對著鐘梨笑起來，眼里有水光似的：“鐘梨，我一直希望你能通過大賽，留下來?！?/p>

鐘梨怔怔地望著他，看見一抹紅暈從齊見希的脖頸處蔓延到耳朵。

鐘梨的聲音微微發顫：“你……你不會是暗戀我吧？”

齊見希難得有些局促，他的嘴張了又張，飄忽不定的眼神緩緩定格在鐘梨懷里的瓶子上。他瞇了瞇眼，伸手過去：“這是什么？”

手指觸碰到按壓瓶口，他的身影陡然一沉。鐘梨失聲道：“小心！”

7.暗戀

窗外吹來的夜風冰冷肅殺，無情地扼住鐘梨的喉嚨。她手指顫抖著，再一次撥通了應急部的電話：“不是清除記憶的靈水嗎？為什么會、會……”

“會死人，對嗎？”生硬的電子女聲忽地轉了音調，聽起來陰鷙瘆人。

“你是誰？”很顯然，對方不是應急部的人。

鐘梨余光掃過癱倒在地的那具身體，急喘了兩口氣，咬牙切齒道：“信不信我現在就舉報到南天門警署，只要順著你的信號查……”

那頭的女人盈盈地笑出聲：“那還不是得先查你嗎？到時候是先查到你家里有殺死神官的毒水，還是查到你手機里的未知通話記錄？”

鐘梨大驚失色：“你怎么知道他是神官！”

“是我把神官引到你家去的，我豈會不知？”那女人咯咯地笑道，“不如跟我干一票大的吧。我已經借由灶神司的平臺接入神族相關部門內部網絡，用不了多久，他們所有的機密就會落在我手里，屆時你們魔族想翻身易如反掌。鐘小姐，你別無選擇?！?/p>

“你在威脅我？”

“是的。不行嗎？”那女人頓了一下，又道，“你以為我是通過什么方式入侵神族網絡的？呵，你還記得你點過我發給你的網址嗎？在那個時候，你的手機里就已經有‘合作的痕跡了。鐘小姐，你不想保護家人嗎？”

不知不覺地中招，真是太氣人了。鐘梨耐著性子問：“要我怎么做？”

那女人不緊不慢地說：“灶神司的平臺維護應該快要結束了，你就當無事發生，繼續開你的直播課就好?！?/p>

鐘梨驚道：“你是要我守著一具尸體做直播？！你、你……”

“對，心理變態?！?/p>

不知怎的，當那女人說到“態”字的時候，聲音一下子被拖遠，緊接著，通話中斷。

鐘梨急慌慌地回到床邊，踹了“尸體”好幾腳：“她好像掛斷了。我已經盡力拖延了，你的人能定位到嗎？時間夠不夠抓人？”

齊見希懶洋洋地掀開眼皮：“應該已經抓到了。你做得很好。”

鐘梨長吁一口氣，頓覺膝蓋又有點兒軟，干脆順著床沿坐下。

這引蛇出洞的把戲真是太耗神了。

隨后，齊見希接聽了一個電話，電話掛斷后他向鐘梨點了點頭：“抓捕行動成功?！?/p>

“那我老爸的事……”鐘梨不由得緊張起來。因為就算她的數據不需要復核，她老爸涉嫌數據造假卻是板上釘釘的違規行為。

“在這件事上，鐘先生也算受害人，而且你不是已經將功補過了嗎？”齊見希在鐘梨頭頂揉了一把，“你不用擔心。”

鐘梨被他揉得醒過神來，警覺地問：“她說是她把你引到我家的，她用什么引的？”

齊見?；氐溃骸皫讉€月前，監察部就發現你的端口有非法接入痕跡，結合那段時間的神界網絡攻擊，便有人懷疑你們魔族要借由灶神司的平臺搞事情。這一點，我當然是不信的，后來我也查出那些非法接入不過是刷人頭數據……”

“你別再說了?！逼邆€學員還有水分，她鐘梨的臉該往哪兒擱？

鐘梨只覺得臉發燙，當她捂臉抬頭，卻發現齊見希的臉比她的還紅。她眼珠一轉，學著他之前的口吻，問道：“就沒有別的什么要說嗎？”

“我一直在看你的直播課，我……”齊見希的喉結滾了滾，一臉正色道，“你上課那樣認真，絕不可能做那種事。所以，我那時順水推舟到你家進行監視，就是為了證明你的清白，跟著你上播只是為了讓對方確認你與我在一起……”

“不說算了?！?/p>

“我暗戀你很久了?！?/p>

尾聲

灶神司第兩百五十屆職業技能大賽落幕，鐘梨因涉嫌數據造假被取消臨時工資格。

離開神界前，她眼巴巴等著齊見希來送她，可只等來他的一句話：“你放心，我一定會忠于自己的理想?！?/p>

鐘梨以為，神魔終是殊途，他們的緣分大抵是盡了。

誰料兩個月后，天地通公司的魔族分部迎來了一位新主管。這位主管不管不顧地鴿了公司的迎新聚餐，剛報到完畢就往鐘氏食品公司趕。

當鐘梨在研發室看見齊見希時，差點兒砸了新出爐的糕點。

這家伙不是要忠于理想嗎？怎么轉身就把神界的鐵飯碗給砸了？

齊見希扯松了領帶，笑道：“你這是什么表情？我不好容易才通過天地通的入職測試?！?/p>

“你不是要忠于理想嗎？”

“你就是我的理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