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首次申報諾獎推薦唯一候選人背后

黃慶橋

20世紀60年代，我國科研人員通力合作，獲得了人工合成牛胰島素的成功，一時震驚世界。隨之而來的該成果只選了一人作為諾貝爾獎候選人的決定，成為中國當代科技史上一樁讓人頗有疑問的事情。那么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諾貝爾獎之緣

1965年，中國科學家歷經數年艱苦努力，終于采取人工方法成功合成牛胰島素。這項成果一經公布，立即在國際上產生了重要影響，不少國際知名研究機構和著名科學家給予高度評價，有關該成果“可以獲得諾貝爾獎”的說法也隨之產生并廣泛傳播。

但人工合成胰島素與諾貝爾獎之間糾葛的轉折點發生在“文革”后的1977年。是年6月，中國科學院副院長錢三強應邀率團赴澳大利亞訪問。在一次交流活動中，澳方科學家說：“你們人工合成胰島素的工作是應該獲得諾貝爾獎的，問題在于你們愿不愿意接受。”錢三強聽后非常驚訝，因為他對這一外國友人給予很高評價的研究成果并不知情（錢三強此前主要負責原子彈研制工作）。

錢三強向同團出訪的王應睞、童第周等人詢問，得以了解到我國人工合成胰島素科學研究成果之詳情。錢三強當時還在澳大利亞時就對隨團人員說，我國對諾貝爾獎不宜長期持拒絕態度。從澳回國后，錢三強立即向中科院的其他領導報告了在澳的所見所聞，并專門就參與諾貝爾獎評選一事提出了建議。當時，積極開展對外科技交流已成共識，故而錢三強的建議一經提出，便得到了積極響應。

推薦“諾貝爾獎候選人”的過程

1978年11月3日，國家科委黨組和中國科學院黨組召開聯席會議，聽取王應睞全面匯報關于胰島素人工合成工作。會議經過討論，一致認為該項研究成果可通過楊振寧向諾貝爾獎委員會推薦。

1978年11月6日，錢三強給楊振寧發電報，通報中國政府同意人工合成胰島素申請諾貝爾獎的意見，并征詢楊振寧是否愿意提名及有關手續和材料準備。8日，楊振寧回電同意提名，告即有信寄到。11月27日，楊振寧回信：

提名人數不能超過三位。①提名要有“評價”……②另外要有一簡單說明工作為何重要，約一二段文字即可。③要有論文摘要和復印本。如果贊成我提名，請速將①②③項所需寄下……請于一月十日前付郵。

正是楊振寧的這封信，為中國推薦人工合成胰島素諾貝爾獎候選人的國內評選推薦工作指明了方向。

12月10日～13日，人工合成胰島素總結報告會在北京友誼賓館隆重召開。經過無記名投票，會議選出了4位貢獻突出的科學家：生物化學所的鈕經義、鄒承魯，有機化學所的汪猷，北京大學的季愛雪。需要強調的是，盡管當時中國科學界較為封閉落后，但也知道諾貝爾獎每一個單項獎的獲獎人數不超過三人的慣例，四人方案顯然不可行。為此，評審委員會在周密論證的基礎上提出了兩套方案，以供中央決策參考。

所謂的兩套方案，也就是“推薦一位候選人”的方案和“推薦三位候選人”的方案。為何要這樣煞費苦心呢？原因在于，推薦三位候選人的方案，主要是考慮到取得這一研究成果的特殊性——多家單位參與并都做出了重要貢獻;推薦一位候選人的方案，主要是考慮其他國家科學家也在這一領域做出了重大貢獻，做出類似科研成果的并非獨有中國。

唯一候選人方案的背后

12月10日～13日的會議后，錢三強主持起草了《關于向諾貝爾獎委員會推薦我國人工合成胰島素研究成果的請示報告》，該請示報告于12月25日由錢三強簽發上報國務院。

這一報告對推薦人工合成胰島素諾貝爾獎候選人有著非常清晰的說明：

如以四人申請，難以被接受;出三人，又牽涉到各方面內部工作;而且西德、美國在胰島素合成方面，也取得較好成就，有可能此獎由兩國或三國科學家同時獲得。據此，我以一名代表申請獲獎為宜。北京大學和有機化學研究所表示，如出一名代表，應由生物化學研究所選出;生物化學研究所推薦鈕經義為受獎代表。

長期以來，這一事件的當事人和研究者都沒有機會看到這一官方文件。結果是，在當事人的回憶錄和研究者的著述里，都因缺失這份最關鍵的官方文件而對評選推薦候選人的最終決定的理解存有缺憾。這份文件至少可以澄清：

第一，盡管國內在推薦人工合成胰島素諾貝爾獎候選人的過程中有爭論。但是，中國政府最后只推薦了鈕經義一人作為諾貝爾獎候選人，而不是像社會上流傳的我國因推薦了四位獲獎候選人而與諾貝爾獎無緣的說法。

第二，中國政府最后決定選擇“推薦一位候選人”的方案而不是“推薦三位候選人”的方案，就是現在看來也是一個明智之舉。實際上，人工合成胰島素在20世紀60年代是國際熱門的基礎科學研究領域，特別是美國、德國等發達國家的科研機構，也做出了類似的科研成果。如果我國不顧實際情況而貿然推薦三人，那么我國獲得諾貝爾獎的概率就更小——盡管最后中國也并未獲獎。因此，中國政府充分考慮國際因素而推薦鈕經義一人作為諾貝爾獎候選人代表，是完全正確的決定。

（摘自《科技重塑中國》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