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蔚文
一
偶遇朋友,說起上周他開車去景德鎮的瑤里,沿路已開滿大片金黃的油菜花。我突然才意識到,哦,春天來了。在城市的室內日復一日,幾乎感覺不到多么強烈的春日氣息。我甚至也挺少去菜場了,多在網上平臺下單,直接到樓下便利店取,于是又錯過了一次與春的氣息相遇的機會。平臺的菜蔬多是常規的大棚種植,少有與時令貼合的山野菜蔬,譬如野芹、香椿、薺菜之類。
于是決定每逢周末還是去趟菜場,去看看和春天有關的可食的植物。
一到四五月,南昌的菜場不少菜攤有賣梔子花——不是用來觀賞,是焯過水,可食用的梔子花(摘除中間的花蕊),呈褐色,有股特殊清香。做法是油燒熱,下蒜末和少許干紅椒炒香,倒入梔子花,再加韭菜略炒,調味即可出鍋。
不知道別地有無食梔子花的習慣,我從小吃到大,入春后梔子花上市,總會買幾次。據說能清熱涼血,平肝明目,不過我全然是沖口味去的,功效無關緊要。
吃過梔子花炒韭菜,這個春天似才完整。
二
看文友在微博上說,“財經頻道有一檔河南美食系列‘味道中原,凡人視角,平常吃食,欲罷不能。今天有一道木槿花餅,講的是一位女子自山腳下嫁進山里,旺季做農家樂,淡季外出打工。兩個孩子,一個讀研,一個讀高中。丈夫兩年前病故。每到初夏,女子就摘一些白色木槿花攤餅給兒子吃。她坐在門前一棵古老巨大的黃楝樹下,一朵一朵串木槿花。此花曬干可燉肉。”
忽然想起外婆,她在世時也常會摘木槿花做湯。江南多此花,多是粉色。最好摘庭院中的,路邊的怕有灰塵尾氣污染。木槿花的花苞通常有多個,摘掉幾朵花后可促使其他花苞發育。用鹽水漂浸一會,去除花蒂和花芯,就可做蛋湯,起鍋前加點胡椒粉和香油。木槿花還有其他做法,如攤雞蛋餅。
因外公習中醫,外婆也懂得許多植物的食法與藥用,她在世時,我并沒上心記過,除了知木槿花可食,還知芙蓉花煎水可消炎解毒。童年時一發燒或有炎癥,母親即用儲存的干芙蓉花煎水,煎好的汁呈琥珀色,加入一勺白糖,比中藥好喝太多。
再有一種狀如豬腰子的植物,外婆常說煎水可治腎病,但我不記得植物名叫什么了。外婆去世后,那些林林總總的植物的用途都隨她老人家潛入了另一世界。那種狀如豬腰子,可治腎病的植物,我永遠不會知道叫什么了。
我從網上搜了《味道中原》節目來看,一看就是若干集。從太行絕壁上采摘茖蔥的萌大叔,到宿鴨湖邊腌咸鴨蛋的老爺子,還有從北方回娘家待產的女兒跟著媽媽去采楮樹花——我從沒聽過的一種植物,查了才知是桑科屬的一種落葉喬木。
母親把瀝洗晾干的楮樹花加入食鹽、小麥粉、玉米粉拌勻,上鍋蒸十五分鐘,濃郁的香氣飄出。再將蒸熟的楮樹花用蒜泥涼拌,或用蔥蒜煸炒,成一道特色風味。
那灰撲撲的看似不起眼的楮樹花,是嫁在黑龍江的女兒最為惦念的故鄉美食。
還有道“葛根肉糕”讓人眼饞,但制作工序頗費心思。村民采來野葛(多生長于山坡草叢等較陰濕的地方),葛根砍去腐爛部分,洗凈,勻截成寸段,放入石臼內不停錘打,待變成細膩的纖維狀時,再經過淘洗沉淀,形成乳狀葛粉。將乳狀葛粉和曬干的葛粉按一定比例攪拌稀釋,加入切丁剁泥的魚肉與調料,上籠蒸制,熟后切片裝盤,即成“葛根肉糕”。
看上去,腴白的肉糕鮮美軟滑,讓人不由欽佩民間的經驗與智慧——要經過多少次摸索,才能發現這黝黑的葛中,竟藏著一個雪白的秘密?而大自然中,還有多少未被發現的關于食物的秘密呢?
自然,的確是本神奇的奧義之書,又或是博爾赫斯筆下的“沙之書”,在其中藏著永恒與無限。
三
在每個故鄉,都有一些進入了地方食譜的野生植物吧。
在我的故鄉金華蘭溪,有著各種飲食習俗:清明用石灰水腌過的苧麻葉、青蒿制成印稞,農歷四月初八食烏飯(此風俗源自目連入地獄救母),立春吃春餅(又叫荷葉餅),立秋食涼粉,端午則吃“五黃三白”(五黃為雄黃酒、黃魚、黃鱔、黃瓜、蛋黃,三白為蒜頭、茭白、白鲞)。
這其中的烏飯,是將一種叫“烏飯葉”的灌木葉子搗爛,取汁滲入糯米中蒸制而成。烏飯葉又稱南燭葉,古稱染菽,屬杜鵑花科常綠灌木。《本草經疏》記載:“南燭,《本經》言其味苦氣平,性無毒,然嘗其味亦多帶微澀,其氣平者,平即涼也。”
新生的南燭葉,細嫩新鮮,葉子的汁水也最為純正,再過一個多月,葉子就老了,汁水澀味會偏重。
每年農歷四月初八前后(也有農歷三月初三),烏飯出現在蘭溪街頭巷尾的小吃店。這道平民化的美食,從上市到落市,大概持續兩個月。在蘭溪的北門菜場,有位女店主邵云娣深諳制烏飯之道。邵云娣姐妹兩個合開了一家小吃店,幾十年的經驗讓邵云娣對烏飯制作的火候拿捏得十分到位。每年清明過后,她開始制作烏飯,每天都能賣一百斤左右。
邵云娣的烏飯葉采于蘭溪柏社山間。一到春天,柏社山的野櫻花漸次開放,山坡上一簇簇密密匝匝,開得漫山遍野。新鮮烏葉擠出的汁水呈靛青色,把糯米放入其中浸泡,泡一個晚上,等到汁水完全滲入糯米,米粒呈現出透亮的黑色,便可把糯米入鍋煮熟。剛出鍋的烏米飯黑亮晶瑩,有股清甜香味。
據蘭溪市志記載,最鼎盛時,蘭溪的小吃種類多達三百多種。當然現在也種類繁多,有年立春,在蘭溪北門農貿市場排老長隊等春餅(一種燙面薄餅),買回后父親卷上用落湯青、冬筍、豆腐干炒的三絲,特別清口,每一口都像是春天來臨的確認。
落湯青,這是金華地區獨有的一種菜吧,有些像芥菜,但又有不同。相傳道教大師黃初平“黃大仙”生于蘭溪,有年瘟疫盛行,黃大仙種了許多菜,讓全城百姓拿去吃——像耶穌用五個餅和兩條小魚使幾千人都飽了,百姓吃了這菜,病就好了,所以它又名大仙菜,民間都稱“落湯青”。農民挑擔進城賣,葉片碼齊,闊大的綠葉,素樸,明慧,正該叫落湯青,雖然音有時會串到“落湯雞”那兒,但不妨,落湯青燉落湯雞也是可以的,因它久煮不黃,不像別的青菜,熱湯里多翻滾兩回立時菜老珠黃。落湯青總也不世故,總懷一片青色的赤子之心。
父親從“空八軍”轉業在南昌定居后,也一直在樓頂種菜,必種的就有從蘭溪帶回的落湯青。切碎,少放鹽,煮著吃,炒著吃,最好的吃法是包餃子,也可和千張或豆腐燉吃,一青二白。再復雜些的做法,以落湯青、瘦肉筍丁調餡,以豆皮包成小長方形的“燒渥”(蘭溪又叫“銅鈿包”),油炸,豆皮金黃,餡子青翠。
有位徐姓同鄉曾寫網帖:“落湯青,此菜吾鄉獨有,別處未嘗見之。大葉,色青暗,多皺如老婦顏面。時令秋冬,唯落霜后味始佳。蓋經霜凍而苦味始除也。加豆干、豬肉,剁碎,略翻炒便成春餅餡料。吾鄉年節時多有制此春餅之俗,不唯吾鄉所有,然以落湯青為餡,則直比鱸魚莼羹乎!”
這番對落湯青的贊美真有可愛的夫子氣。
吃不完的落湯青,父親會將其晾起。樓上露臺,落湯青頭朝下在繩上晾了一排,次日要揉以細鹽,最后制成烏沉的梅干菜。曬干的梅菜父親用袋子裝好,里面用小紙條寫上儲存日期與菜名。
父親擅烹飪,雖居南昌已久,卻常做蘭溪風味。“久居他鄉作故鄉”,不,對父親,月永遠是故鄉明。在那些蘭溪風味中,他靠近與返回著故鄉——那個他十八歲離家從戎,父母早已不在的故鄉。
父親還擅做被視為“廢料”的食材,化腐朽為神奇,將廢料變成風味。比如他用青蒜須腌橘子皮(選用皮薄的南豐蜜橘皮),味極好。夏天他用削下的絲瓜皮煎蛋,味清香。不全是為節約,絲瓜皮原本味甘,性涼,具清熱解毒功效。
四
有這種“變廢為寶”手藝的還有我大姨。家族里,她的命運最為坎坷。年輕時丈夫病逝,守寡的她獨自拉扯三歲的女兒,后遇人不淑,又有了個兒子,卻仍是獨自拉扯。女兒后來又患病,離異后帶幼女與大姨同住,一家子全靠大姨撐持。退休后,她做了幾家鐘點工,節假日最繁忙時每每要忙到深夜,頂著寒風回家。
如此密集的不幸雨點般砸在大姨身上,不知這些年她如何撐過來的。母親常與她通電話,兩人聊得最多的卻是些市井日常,譬如大姨告訴她哪里超市打折,哪里的新店搞促銷,或是在哪碰上鄉民挑來的胡鴨,買了兩只,分給母親一只,這種胡鴨瘦肉多,最宜煲湯。
我曾以她為部分原型寫過一個中篇小說《征婚》。
在她手里,沒用的邊角料都可做出菜來。柚子皮、橘皮、大蒜須、芹菜葉子、豌豆皮……甚至豬腰騷,且那菜絕不是將就湊合的,菜色鮮艷,滋味飽滿,不是作為附庸,而是有著自身不可替代的獨特。這是什么?天分!劉美琴把菜挑挑洗洗,該煎的煎,該鹵上的鹵上。狹小油污的廚房里升騰起一股子暖心暖肺的香氣,劉美琴抹抹手,開始活動活動。隨便找盤老掉牙的帶子,劉美琴就跳起來了。她以前跟著電視跳韻律操,可完全跟不上拍子,手忙腳亂,氣喘吁吁,她就索性自己跟著音樂扭來蹦去,全沒章法,正因沒章法才放松,才收到了健身效果。跳完了,該干嗎干嗎。
這一段,正是大姨的生活寫照。要說苦,她是真苦,一個女人這么多年,拉扯大兩個孩子,現又在管著第三代的上小學的外孫女,就沒個歇氣的時候!可她還能從日子里制造出點小樂子,自從會用微信后,她早上常在家庭群里發一段問候語,比如“淡淡早安語,深深祝福情。愿一切順心如意,平安美好,健康快樂”——原本,她才是這個家里最需要祝福的人啊!
大姨接的鐘點活中有個是給一家旅游公司燒午飯。公司的人都夸大姨手藝好,這讓大姨很高興,她有時會搭配做點小菜,泡蘿卜皮、豆豉大蒜須,這些邊角料制作的美食很受公司員工歡迎,雖然它們似乎上不得臺面,但確是下飯的美味。
這些貫穿在“不值什么錢”的食物中的手藝,仿佛一種堅韌綿長的意志,陪伴大姨過下去。
這個春天,她像往年一樣去家附近的江邊摘來新鮮嫩艾葉洗凈,起鍋燒水,水開放入堿,再放入艾葉煮至用手能輕松掐斷。艾葉晾干水分,放入一定比例的粘米粉和糯米粉,揉成光滑面團。臘肉春筍切成小丁,入鍋炒成餡,把揉好的面捏成窩頭狀,放入炒好的肉餡,收口,上屜蒸熟。餡還可以用酸菜炒小魚干,野蕎頭臘肉丁等。
每年她做好艾葉粿,會讓母親帶些給我。我吃著,覺得正是對這些食物的操持,使大姨在如此坎坷的命運里堅持了下來。這就是最基本的生活,小民苦樂參半的生活。灶臺邊的忙碌稀釋了生活原本巨大的苦,使之沒那么難以下咽。
五
某年七月,在北戴河盤桓的一周,住處離海很近,步行十幾分鐘。那段路的兩旁長滿葳蕤的北方植物。一位面容端嚴的老婦弓背在路旁采摘葉子,好奇上去問,她告訴我是桑葉,煎水可治糖尿病,降壓,療眼疾。“你看這葉子多能長,我前天才來摘過,又長這么高了!”老太太指指塑料袋,桑葉是采來煎水給老伴喝的。
回來查,“桑樹又名家桑、荊桑、桑椹樹等。炒桑葉為桑葉用文火微炒,至深黃色取出攤晾入藥。”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有載:“桑葉乃手、足陽明之藥,汁煎代茗,能止消渴。”
有年春天,帶兒子乎乎去家近旁的公園。公園內有處“園中園”,景致幽靜,花樹盛開。松樹下一老人在采一種開小黃花的植物,凡事都好奇的乎乎上前問,老人答采“婆婆丁”,開水焯后可涼拌也可做羹湯,并給我們一空塑料袋,讓我們也采些。乎乎立時很有興致采摘起來。“婆婆丁”就是蒲公英,能藥用也可入食。食法多樣,如生食蘸醬,或加入蔥花一起炒雞蛋,又或是把焯過的蒲公英加入肉餡拌好后包餃子,也很美味。
另一次,也在這公園,遇一對老夫妻采摘一種植物,答是艾葉,用來包艾粿。哦,原來這就是大姨每年春天必采的艾葉。我興致勃勃摘了一袋,回來放置于冰箱后再不愿動手,終于浪費。倒是在高校工作的女友Y,每逢春至,一定會采來艾葉做清明粿,多為咸餡,咬開一股溫暖的煙火氣。除了摘艾葉,春天她還領著女兒采薺菜、馬蘭頭和水芹菜。再晚些,近端午,她去近郊山上摘葦葉包粽子。
還有次,我倆去景德鎮,酒店在一生態園內,我們起得早,她興致勃勃地與我去摘馬齒莧。草叢中的馬齒莧葉瓣肥大,她告訴我,吃不完的馬齒莧曬干蒸肉也是不錯的。
她從徽北貧困鄉村考出,本科學的是古典文學,我夸她知行合一,將田園生活方式融于現代生活。
“哪有那么浪漫哦,我們老家有句話,凡是野菜都費油,以前家境苦,從沒覺得野菜好吃——因為沒油啊,要么煮要么蒸,難以下咽。說來你不信,那時我發奮念書就為了不再吃那些野菜,能有魚肉吃,這是我苦讀的最大動力。現在魚肉不想吃了,反倒又惦記那些野菜的味道。”
我的確沒想到比我小好幾歲的她,讀書的動力會是因為吃食的匱乏。在那個重男輕女的鄉村,她還經受了各種心靈上的壓力,終于靠讀書走到了城市,進了一所高校工作。
現在的野菜之于她,是魚肉吃多之后的風味調劑。但那抹曾經饑饉年月的苦澀,大概是永遠留在心里了。
六
關注了若干園藝公眾號,以一名菜鳥對園藝達人的膜拜。我對園藝這門科學始終不得要領,家里尚存的花草都是經過了老天考驗,證實為最好養的。每年時近五月,家里必會養幾盆茉莉。去年多時在樓頂養了十幾盆,此起彼伏地開花,真是“芬芳美麗滿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隨手摘下泡茶,注入沸水,蓋杯待涼。
又或是將茉莉入菜。茉莉花沖洗晾干水分,取三個雞蛋打散,放入茉莉花,只加少許鹽調味。鍋里多放一點油,七成熱后倒入蛋液,煎至兩面金黃后出鍋,每年茉莉開放時必吃的一道菜。
對把植物做成菜,我好像比種植物要擅長得多。我羨慕那些對植物有研究、把植物視作密友的人,他們隨處見到植物都能報出名字。即便有報不出的,他們立馬掏出軟件掃一掃,懷著對植物十足的好奇與學習之心,那感覺像遇上一位鐘意的對象,立即想知道對方的名字,并掏出手機加個微信。
文友韓育生就是,他筆名一石,是位自然文學作家。這位長于甘肅小城的西北漢子,卻有一副迷戀花草的柔軟心腸。他出版了不少植物書,文圖皆美,裝幀令人愛不釋手。這些書不僅可讀,亦可收藏,其中飽含人對自然的情愫,以及自然予人的性靈。《西北草木記》《詩經草木魂·采采卷耳》《詩經植物筆記》……書中不僅有他家鄉的草木,還有蟄伏在草木間的人生漫游、尋找和生命的映照。
為寫這些植物書系列,他研讀了大量前人著述,還認真研讀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新發現的《孔子詩論》,使其對《詩經》的解讀更接近于《詩經》的本意。
若不是對植物有足夠喜愛,怎會深情地一再書寫,使其定格成嫻靜又熱烈的冊頁?
他的微博上也多是與植物有關的內容,從菜場、田埂間的植物到奇花異草,文圖并茂。“這棵白玉蘭我每年都會拍一次,就像時間的密碼,仲春的歌喉,歲曉生命的腳步,給我的生命流逝一點意義的證明。”這是他微博上的一條。
而我私心希望他能再出一本專門寫植物與食物的書,聊一聊梔子花、木槿、蒲公英、艾葉等如何進入食饌之中,聊聊大江南北不同植物的不同味道。
這本書,肯定離不開女人們的身影,她們是奶奶、外婆或母親,食物在她們手中,縱是把野蔥蒜,也無須自暴自棄。在她們的廚房,壇壇罐罐里你以為浸漬的只是蘿卜纓和老菜幫子?不,是過日子的智慧,幾代傳下來,經親手實踐,滋味全在壇里浸著。
山野之中,又或是河邊濕地,她們彎腰尋找食材。待揣滿一兜,她們在灶邊點火烹制,伴著上升的熱氣,植物在鍋中春回大地,任何菜譜都找不到這香氣的源頭。
樸素的東方從不缺這樣的女人。她們立于灶頭,年景不好,鍋內只是荇、苕或苞,加些田頭洼邊的野韭野蔥,粗瓷碗中等丈夫兒女歸來的便是讓他們可充饑的吃食。這樣的手藝在民間代代承傳。
有次在女友家,我聊起童年記憶中的紫云英,像一片紫色的星星,在“草木自成歲,禽鳥已春聲”的背景中,很美。在一旁的她婆婆說起,那時節,沒什么可吃的,我們就去田間薅點紫云英幼苗回來吃。吃多了,胃里直泛酸水。有時也挖其他野菜,灰灰菜,野韭菜,車前草,折耳根……開水燙下剁碎,摻上一點點苞谷面做成窩頭狀,上鍋蒸熟,這就是一家重要的干糧。
紫云英不是用來肥農作物、做牲畜飼料以及蜜源的嗎?這才知道,在民間,紫云英又叫作小巢菜、翹搖、野蠶豆,它的幼苗和花均可以作為野菜吃,能夠利五臟、明耳目、祛風熱,可在那個年代,它最重要的作用只是果腹。如宋人詩中寫道的“啼饑食草木”,吃飽是第一生命要義,勝過審美、養生等一切修辭高雅的需求。
突然也想到,植物之于這個大地的意義排序,首先是襄助人們度過困境吧,用它的葉片、果實、根莖、花朵……盡其所能地獻出所有,扶持人們走過災荒。接下來,才是觀賞與陪伴——以它們沉靜而富于激情的生長予人啟示,提醒人們去感受立春與驚蟄,領會小寒與大雪。
當然,還有生長與消失。
責任編輯:吳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