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沖：“我們幫助非洲人民不求報答”

梁偉

從廣東省湛江市往西10884公里，便是非洲。這是中交集團四航局第三工程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總工程師楊建沖的家和工作地的距離。

10多年，3000多個白天和黑夜，楊建沖行走在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上，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和危險。安哥拉洛比托港、喀麥隆克里比深水港、加納特碼新集裝箱碼頭……無不留下他的付出和汗水。雖然有十多個春節在異域他鄉，時常備受孤獨的煎熬，雖然和妻子聚少離多，有時候一年都見不上一次，但是，楊建沖說，“不后悔、不辛苦”，這些參與的項目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難以割舍。

志合者，不以山海為遠。中非合作“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作為多年來奮斗在非洲大地上的建設者，楊建沖就是踐行國家“一帶一路”倡議的最美筑夢人。

“我的夢想是開挖掘機”

或許每一個男孩子心中都曾經有一個挖掘機的夢想，楊建沖很小的時候，就為之著迷。每天出門一雙眼睛都在搜尋挖掘機。他說，“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開挖掘機，能夠操控那么龐大的機器，很神氣。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喜歡工地”。

2000年，楊建沖被重慶大學錄取，專業是土木工程。“四年的學習讓我知道了土木工程是建造各類工程設施的科學技術和工程，包括公路、鐵路、城市、橋梁、隧道、機場、地下、給水排水、港口碼頭等眾多方面，在我們生活中都起著舉足輕重作用。”楊建沖說，“從原來僅僅用來抵御惡劣天氣，到現在追求舒適美觀，土木工程的產物式樣越來越多，功能越來越齊全，而在大學的學習，對我的事業有著決定性影響。”

畢業那年，眾多單位來到學校招聘，機緣巧合，楊建沖“撞”上了中交四航局第三工程有限公司。招聘專員告訴他，公司地處廣東湛江，舊稱“廣州灣”，冬無嚴寒，夏無酷暑，相較于內地，那里思想開放，經濟更有活力，最關鍵的是公司機制靈活，對年輕人而言，發展空間巨大。聽著這樣的介紹，楊建沖心動不已，帶著對遠方的好奇，對未來的期待，孤身一人來到這個海濱城市，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到達湛江第一天，他就懷著興奮的心情打車去了海邊，“以前只在電視和電影里看過大海，這是我第一次直面大海，無邊無際，甚為壯闊。天是藍色的，海也是藍色的，不知道是海染藍了天，還是天染藍了海，我從下午一直坐到了黃昏，感覺整個世界都被打開了”。或許那一刻的楊建沖沒有想到，未來的日子里，建造碼頭港口的他，天天都與海為伴。對于大海，他一直心懷敬畏。

因為公司是老牌國企，公司建筑頗有年代感，楊建沖想，或許這就是歷史的沉淀。入職培訓剛結束，他就被派往上海金山區漕涇鎮的孚寶化工碼頭建設項目做技術員，初出茅廬的楊建沖跟著師傅學習技術，學習看圖紙。“因為碼頭施工之前從未接觸過，感覺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拼命學習。我要組織協調工人綁鋼筋、澆筑混凝土、按規范施工，實現圖紙建造……基本上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在上海沒待幾個月，楊建沖又被調往寧波北侖臺塑化工碼頭項目。這個項目時間緊，任務重，有時候得干上24個小時才能休息。雖然很辛苦，但是收獲卻很大，基本上高樁碼頭建設的所有分項他都逐步了解，現澆、預制、鋼管樁、灌注樁、構件安裝……都有涉及。雖然時間不長，雖然中間的波折很多，但是技術有提升，意志品質也得到了充分磨煉。在這個項目上，楊建沖成長迅速，等到再去舟山項目工作時，他已開始擔任工程部長，組織部門技術員開展工作。

“我在非洲安哥拉”

2006年3月，正在舟山項目干得風生水起的楊建沖接到單位通知“速回公司”。領導拿著幾張衛星地圖對他說，“這里是非洲安哥拉的首都羅安達，我們要在這里干碼頭！這是我們公司以獨立身份承擔的第一個海外項目，你去不去？”那一刻，楊建沖有些茫然，從未出過國門的他根本不知道安哥拉在哪，也不知道羅安達和國內有多大區別，看著領導帶著期望的眼神，他點了點頭。

項目的很多物資、設備、模板都要從國內運送過去，經過三個月籌備，他們終于踏上飛往羅安達的飛機。第一次出國的楊建沖非常興奮，但是飛機一落地，他就開心不起來了。安哥拉治安聲譽一向不佳，尤其是首都羅安達，更是搶劫案件頻繁發生。這里的治安環境也成為在安華人最為關切的問題，特別是圣誕、元旦和春節期間，治安形勢往往會較平時更為嚴峻。

楊建沖說：“在我們去駐地的路上，看到街上每家店鋪都有保安手握AK步槍站崗，我當時特別忐忑，為什么街上的人都拿著槍？”到了臨時駐地，楊建沖驚呆了。碼頭的后面是貧民窟，因為營地沒有建好，只能在當地租了一個大房子，一個人發一張膠合板，再發一個墊子，幾十個人席地而臥。門口雇了兩個保安，一人拿著一把AK步槍站崗，告誡所有人，不要隨便出門。

一邊擔驚受怕，一邊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羅安達碼頭采用的是鋼筋混凝土扶壁作為主體結構。扶壁由立板、底板和肋板互相連接組成。它可以在現場整體澆筑，亦可以預制安裝。預制安裝的扶壁式碼頭優點是結構簡單，不設后方棱體，可一次安裝出水，施工速度快，造價相對較低。但是這樣的結構形式是國內多年前采用的，為了重新掌握這套技術，楊建沖和同伴們下足了功夫。在那一年半時間里，他過的就是“營地——工地”兩點一線的生活，沒有回過國，就連春節都是在營地里度過。

楊建沖說：“工作辛苦并不可怕，生活環境艱難也不是最難的，最可怕是孤獨。無論你身處何處，到處都是陌生的面孔，你停下來看著周邊忙碌的人群，只覺得歡聲笑語是他們的，自己永遠是個局外人，怎么也融入不了這個世界。有時候就算身邊都是熟悉的人，身處其中聽他們說笑，自己也和他們說笑，但就是莫名地感到孤獨。” 最孤獨難耐的時候，他會給國內的女朋友打個電話，雖然一年多都沒有見面，但是聽到她的聲音，楊建沖就感覺溫暖。營地的附近有機場，所以偶爾抬頭的時候，能看見飛機劃過，楊建沖想的就是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坐上回家的飛機。

2007年11月，楊建沖終于回國了，或許有的人體會了那樣的孤獨感，再也不會踏上遠行的路，但是未滿一個月，楊建沖就來到了距離羅安達四五百公里的安哥拉洛比托港，擔任擴建工程的項目副總工。

安哥拉洛比托港擴建項目包括兩個碼頭及其后方堆場，其中，集裝箱碼頭泊位長414米，為高樁梁板式結構，后方堆場（包括旱碼頭堆場）面積為226076平方米；重力式沉箱碼頭礦石碼頭泊位長310米，沉箱為基礎的重力式結構，后方堆場面積為160946平方米。楊建沖主要負責414米集裝箱碼頭項目的技術和生產，與現場業主和咨工溝通，督促項目進度。

待一切走上正軌，2009年，公司讓他回國，調任總部工藝技術部，擔任副經理，負責技術管理和工藝管理。在那其間，他和此前一年都見不上一次面的女朋友終于辦了婚禮。

“幫助非洲人民不求報答”

有了家庭，工藝技術部的工作相比非洲工作，確實輕松不少，原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僅僅一年，楊建沖就坐不住了，“我還是更喜歡做項目，或者說，在項目上更能發揮自身價值吧”！就這樣，在做通妻子思想工作之后，2010年12月，楊建沖飛往喀麥隆，開始了克里比深水港一期項目的籌備工作。這個項目是由中國提供貸款，在喀麥隆的第一個大型EPC框架項目，要設計并建造1個4萬噸級多用途泊位和1個5萬噸級集裝箱泊位、1355米長防波堤、港池航道疏浚、陸域堆場、港作設備、配套設施以及輔助建筑。

2011年10月8日，在喀麥隆南部省幾內亞灣克里比市，喀麥隆總統比亞和時任中國駐喀麥隆大使薛金維出席克里比深水港項目一期工程奠基儀式。那一刻，擔任項目常務副經理的楊建沖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個項目圓滿完成。

“這個項目起初我擔任常務副經理，后來做項目經理。這是我第一次做項目經理，而且是這么大的國際項目，成為項目的第一責任人，對于未滿30歲的我來說，壓力真的很大。”楊建沖說，“那時候經常需要和國內聯系，這里又有7個小時的時差，所以睡眠根本沒有辦法保證”。

項目進行中，遇到很多困難。建碼頭，水文氣象條件很關鍵。當地的風浪特別大，而且是幾內亞灣的長周期波，最長周期超過20秒，波長超過200米，在做防波提的過程中，就被大風浪沖毀了很多次。楊建沖就觀察這個海浪，他發現海浪也是分季節，分時段，他就開始思考能否分時段建造防波堤。他又和設計院聯系，做結構優化，根據波浪的特性，做進一步調整。此外，因為當地的水泥標準等級不夠，不能達到海港水工混凝土的防腐要求，所有的水泥、鋼筋等材料都需要從國內運達；港口地處偏僻，有的精心培訓的工人在掌握技能之后，就一去不復返；當地的八九月份，每天都是大暴雨……

雖然困難重重，但是2014年6月10日，項目按期交工驗收。該項目建成投入使用，結束了喀麥隆沒有深水港口的歷史，改善了該國的港口海運布局和基礎設施條件。港口輻射了喀麥隆及中部非洲數個內陸國家，為內陸國家提供重要的出海通道，極大地促進和帶動了喀麥隆及中部非洲國家社會經濟發展，成為中部非洲地區的大型集裝箱中轉港及綜合樞紐港。這個項目順利實施，也為中國標準推廣及后續項目采用中國標準，起到推動和示范作用，拉動了中國物資和設備出口，完全踐行了國家“走出去”戰略。

當地人對這些中國人豎起了大拇指，因為中國企業大量聘用和培訓當地工人，既促進當地就業，又提高當地工人勞動技能，還多次為他們捐贈、打井、維護公共設施……

楊建沖說：“這個碼頭包括主體結構和配套附屬設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做的，一個現代化的碼頭就這樣從我們手上誕生。當船舶靠岸卸貨的時候，成就感油然而生，感覺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我們幫助非洲人民不求報答。”

“有需要，我會接著去”

喀麥隆項目結束后，回到國內的楊建沖被提拔為中交四航局國際市場部副總經理，負責海外市場招標投標以及市場營銷。這一次，還是一年，他就飛到了加納。

2016年7月，加納特碼新集裝箱碼頭開工，這個工程位于非洲西部幾內亞灣，主要建設內容包括長3558米的防波堤、長1400米的深水集裝箱泊位、121公頃陸域吹填及地基處理、港池及基槽疏浚、護岸施工及附屬設施……

從常務副經理做到了項目經理，在這個項目中，楊建沖收獲很大。業主是歐洲公司，在環保、安全施工等方面制定的標準很高。“這是我做過最大的一個工程，所有計劃都需要有預案，有風險評估。例如我們需要清除工地上的雜草，就得先做調研，草里面有無珍稀植物，清除會不會給當地生態帶來影響，清除的草有沒有專業的環保公司做垃圾處理……”楊建沖說，“所以在這個項目中，我個人理念有了進一步提升，對于環保、勞工保護、社區關系都有全面的認知和理解。包括我們后來打造的海龜孵化基地”。

施工的幾內亞灣海域原本有十多種海龜長期棲息在這里，由于人類活動和其他因素影響，海龜種類的多樣性和孵化率不斷下降。經過團隊人員多方考察和溝通協調，項目部打造了一個海龜孵化基地，迅速引進海龜養育專家，組織“護龜隊”，許多海龜保護專家和養育專家都義務加入進來。經過多次實踐，“護龜隊”終于掌握了海龜孵化和保護的要點。“我回國的時候，這個孵化場已經孵化并放歸大海17000多只小海龜。”楊建沖說。

2019年7月3日，加納特碼新集裝箱碼頭工程項目竣工，一條3558米的防波堤以及總長為1400米的4個15萬噸級深水集裝箱碼頭泊位。“我們建好碼頭，移交一個泊位，業主就馬上運營一個泊位，當四個泊位全部完工，就看見集裝箱已經堆滿了整個堆場。過去15萬噸的遠洋集裝箱船需要在新加坡、南非中轉，現在可以直達加納，極大降低了物流成本，縮短了運輸時間，對加納的經濟發展很有意義。”楊建沖說，“做一個項目，就像孕育一個孩子，這么多年我堅信辦法永遠比困難多，從未放棄過。特別是當看著圖紙上的一筆一劃變成了防波提，變成了泊位，這種夢想成真的感覺實在太美好”。

回國之后，楊建沖成為公司的總工程師，對于常年在外的他來說，家永遠是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對于妻子，對于孩子，他覺得虧欠。

從2006年第一次去非洲，15個春節，他清楚地記得只有2010年、2011年、2016年、2019年，是國內度過。

沒有陪伴大兒子一起長大，或許是楊建沖最大的遺憾。剛回國的時候，因為相處時間太短，有時候一年也見不上一次面，孩子對爸爸似乎沒有概念，所以當楊建沖要求兒子去做什么時，兒子第一反應永遠是問媽媽可不可以？為了彌補自己錯過的時間，他盡可能地多陪兒子，教他騎自行車，陪他去游泳，領著他學滑冰。他也會給兒子講自己在非洲的故事，告訴他安哥拉的烤龍蝦、喀麥隆的烤魚、加納的“FUFU”都是人間美味，兒子和他的關系也越來越親近。

楊建沖說：“我的職業生涯目前為止，大部分是在非洲度過，所以非洲對于我的個人成長和發展是至關重要的。這些年，我能感受到非洲的變化和發展，也能感受到非洲人民對中國的尊重和感激。當我看到自己建設的港口促進了當地經濟發展，促進當地的貿易往來，改變非洲人民的物質生活水平，我就感到自己的工作特別有價值。如果有需要，我愿意一直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