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過后,氣溫變化趨于穩定,清寒慢慢消去,溫暖慢慢走來,像模像樣的雨就多起來。似乎是在一場雨后,還是一陣季風吹過,百般紅紫斗芳菲的花朵開始零落,遍地落花竟也氣象萬千。天衣無縫的時間的秘密或許就潛藏于此,在一朵花墜落的時候,它既是結束,又是另一個開始。
夏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來,它與春天絲絲相連,連接處平滑無間,了無痕跡,如果沒有日歷表上節氣的指引,根本無法知曉季節的交替。我看著日歷上“立夏”的到來,也只能會然于心。
自然對季節的設計毫無瑕疵,嚴密完美,抑揚頓挫,優雅流暢,并且不容修改。冬小麥揚花灌漿坐實了夏天的到來。氣溫回升并保持穩定,空氣里泛著綠葉生長的味道,綠葉油亮,清新爽明,我心中蘊滿了歡喜之情。我更喜歡初夏的綠葉,它的生氣更加逼人,它的生機更加蓬勃。春花固然香氣怡人,但它盛開的時間過短,倉卒之間讓我興奮,令我惋惜。初夏的世界翠綠盈目,鋪天蓋地的氣勢堅定了我的喜愛,無論是行走還是駐足停留,無處不在的碧綠跟蹤著我走過大街小巷,不知疲倦地陪伴在我左右。在稍縱即逝的光陰里,時間的底色就應當是這綠色,郁郁蔥蔥,鮮明生動,生機盎然。在這個背景之下,所有的生命均在詮釋著最美麗最恒久的意義,綠意蓬勃的背景修改了我對時間的認識,這讓我產生無比的信任,我應該去依靠它。
在夏天,最不能忽視的就是麥子,無可替代的麥子占據著至關重要的位置,成為我們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物,它根植在我們的生命里。在一片成熟的麥田地邊,我看到麥粒飽滿中和,麥穗鋒芒畢露,心中似有所悟,禁不住揉開一把麥穗,把粒粒飽滿的麥子放進口中慢慢咀嚼。麥香充盈于口,純正柔和,淡香綿長。我站在麥地邊緣,微風吹過,麥浪翻滾,層疊起伏,似波濤浪花,壯闊無邊。遼闊的麥田與村落的事物合并,粗枝大葉的楊樹、田野間的小路、路邊的野草、覓食的牛羊、飛翔的麻雀、低矮的房屋、不慌不忙行走的村民,它們渾然一體,無可挑剔。麥地理所應當的歸屬于農村,它們表現出共同的特質,淳樸、務實、謙卑、真摯、坦蕩。外面的世界五彩繽紛,潮起潮落,充滿著萬千變化,唯有麥子始終如一,從未改變。因此,在每個夏天到來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一片浩瀚的麥田,揮之不去。
石榴花如約而至,在夏天悄然綻放。在春天百花盛開的時候,它無動于衷,不屑爭艷,而當春花開盡綠盛紅衰的時候,石榴花在萬綠叢中怦然出現。石榴花紅如火,熱烈歡快,大朵的花奔放灑脫,嬌艷真摯,嫵媚動人。火紅的石榴花與夏天的炎熱并行,恰如其分,適得其所。我看著石榴花怒放的姿態,就想起生如夏花之絢爛的詩句。
我不知道向日葵算不算花卉系列。在它那份坦蕩綻放里我已歸納為花卉的一部分。雖然我的認定在常識面前出現了錯誤,但在炙熱的陽光烘烤大地蒸發掉自然的詩情畫意的時候,我固執地認定向日葵碩大的花朵給了我欣賞它的理由。它超越了一朵花的意義,不再柔情似水,蜜意綿綿。向日葵朝著太陽的方向昂首注目,它的忠誠熱烈,朝氣蓬勃,始終如一的精神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烈日灼灼,所有植物的葉子無精打采地低垂著,像是受著夏暑的訓斥。隱藏在樹葉之間的蟬沒完沒了叫個不停,沒有旋律沒有節奏,倔強地與暑熱抗衡。汗流浹背的人們行色匆匆,揮汗如雨中各有忙閑,完成了五味雜陳的故事之后,人就爭恐避暑以消苦夏。避暑莫過于空調,空調是個絕妙無比的東西,寒時可送暖,熱時可造涼,的確是應對酷暑的最佳武器。空調幾乎更改了我思想里對夏天形而上的觀念,令我放棄了在酷暑之時想象昆侖積雪蓬萊遺寒的自我陶醉,放棄了“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的尋找。我躲藏在斗室里享受著空調的涼風習習。在享用過空調帶來的涼爽之后,空調病隨之而來,渾身發緊發皺,腿關節隱隱不適,反而受不得一絲一毫的暑熱。
暑伏天氣潮熱難擋,樹不動,云不動,只有人在走。走著走著就生出煩躁的怨言,連同地上的溽熱一起蒸發,匯聚成厚重的云。疾風驟雨就多起來,“風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風雨肆無忌憚,痛快淋漓,暴風疾雨過后,天邊一片彩霞,人間一片清涼。
夏天表達的內容繁茂如葉,而我錯過了太多太多,比如昊天明月,疏林流光的閑情逸致,比如荷花亭亭玉立的無限機趣,比如落日霞輝的壯美雄渾。行色匆忙的我無暇顧及,我剪輯了夏天里的諸多不是,煩躁讓我喋喋不休,不安令我奔波難息。
夏天很快就要結束,我還沒有讀懂這個季節里的每個章節。過去的一切都將無法重來,日子就這樣重復著,每一天卻都是嶄新的。
(賈小勇,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從事文保工作。作品見于《散文百家》《河北日報》《中國藝術報》《燕趙都市報》等報刊。)
特約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