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我一直致力于用中國人自己的話語來解釋中國,讓更多的人讀懂中國。但讀懂中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這個國家太大了。中國是一個超大型的國家。如果從人口規模角度來算的話,歐洲國家的平均人口大概是1400萬,而中國的總人口接近14億。中國大致上是100個普通歐洲國家加在一起的規模。所以,讀懂中國往往面臨一個“盲人摸象”的窘境,每個人摸到的都只是大象的一部分——我摸到它的耳朵,我就說它像一個大扇子;你摸到它的鼻子,你就說它像一個圓筒。大家都對自己所掌握的某一個局部信息信誓旦旦,但其實都是不全面和不準確的。
要想真的讀懂中國,首先要理解人均的問題。比如,如果天氣預報說新加坡今天平均氣溫35℃,大家都會認為可靠,因為新加坡的國土面積只有724.4平方公里,各地溫差不大。但如果說中國今天平均氣溫35℃,大家就不會真的把當天溫度看成是35℃,因為中國幅員遼闊,有約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面積,東北平原和海南島肯定不是一個溫度。
我們經常聽到有人用“我國經濟總量很高,人均GDP還比較低”之類的話來解讀中國的現狀,講得多了,幾乎成為一種潛意識上的共識。但這種解讀方法其實面臨一些挑戰。
一個挑戰就是,我們的社會指標總體上其實是不錯的。比方說中國人的中位家庭凈資產,特別是我國發達板塊的,已經超過美國了,老百姓的家底比較豐厚。很多中國人實際上比美國人生活得好。另外從人均預期壽命、社會治安、人民對國家的滿意程度來看,也會發現類似的情況。中國人均GDP根據官方匯率統計并不是很高,但是我們的社會指標和百姓的滿意度,在國際上比較起來,總體還是比較高的。
這可以從多個角度來解釋。一個角度是,這正好證明了我們制度的優越性。另一個角度,也是我覺得比較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GDP的計算方法與國外是有一些差異的,至少跟美國人用的方法不完全一樣。比如我們農村的大量經濟活動、城市的街頭產業鏈,我們很多的服務業實際上并沒有被納入統計范圍。所以我推測,可能是我們的統計方法,導致我們對自己的GDP有所低估。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供大家參考。

我有時也在想一個更大的問題:我們對中國的解讀,如何才能從西方的指標體系中解放出來?西方的許多指標是在西方的社會實踐中,或者西方自己的理論中產生的,現在直接應用到中國的實際中,往往會導致對中國產生各種各樣的誤讀。比如西方國家經常用的一個指標就是出境人數。根據我們的正式統計數據,2017年中國出境人次是1.3億,這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出境人數了。但實際上我覺得還是有點保守。舉例來講,我們從北京坐飛機到上海需要大約兩個小時,這個時間在歐洲至少能飛過十個國家,因為歐洲都是小面積國家。所以在中國,嚴格地從經濟能力來說,凡是能夠坐飛機坐高鐵的,都是有能力出境的,特別是用歐洲標準來衡量的話。
另外,我們經常聽到“中等收入陷阱”這個詞,這是世界銀行提出的概念,我自己從來不用。世界銀行的報告會講,某年有13個國家或經濟體已經成功地越過了中等收入陷阱。我去看這是哪些國家,發現居然有赤道幾內亞,還有毛里求斯。赤道幾內亞的人均GDP十幾年前就超過北京、上海,達到2萬美元。但是,至少在15年前,赤道幾內亞的城市居民還是有一半連自來水都用不上的。后來這個國家發現了石油,吸引了一些外國公司去投資,人均GDP一下子就上去了。另一個國家毛里求斯,面積很小,相當于我們國家一個縣的大小,靠經濟旅游一項,它的GDP就可以上來,但如果碰到一場危機,GDP就下去了。它們的情況,真的可以用“超越中等收入陷阱”來解釋嗎?
所以我覺得跨國比較要有一個規模的概念,否則恐怕連讀懂中國的“門”都進不去。把小國家跟中國放在一起比,有點像把螞蟻和大象放在一起比,這樣得出的結論,是很難令人信服的。小國家有長處也有弱點。我的一位新加坡朋友說他們現在人均GDP是挺高,卻如履薄冰,假如發生一個類似“9·11”的事件,新加坡就完了。真是這樣的。它不像中國,有承受各種各樣災難的能力。中國即使發生了汶川地震這樣的大災難,國家經濟也還是紋絲不動的。這就是大小規模不一樣而產生的特點。
做跨國比較,我覺得還是要用實事求是的方法。我自己做政治學,知道在政治學等社會科學方面,西方主流學者做了很多努力,但是由于種種原因,他們還是讀不懂中國。以政治學為例,西方主流學者對中國的預測幾乎都是錯的。他們不僅沒有準確地預測中國的發展,甚至沒有預測到蘇聯的解體,更沒有預測到特朗普的上臺。西方主流的經濟學者幾乎都沒有預測到2008年的金融危機。西方各種所謂社會科學套用自然科學,套用各種各樣的數學模式的方法,現在看來,根本無法解決人類社會豐富性和復雜性帶來的挑戰。
所以我老說中國學者或者我們整個學界,應該結束為西方話語“打工”的時代,所謂“破”字當頭,“立”在其中,用實事求是的方法,在解構西方話語的同時,建構中國自己的話語。
讀懂中國,需要有一種實事求是的精神和方法,需要前瞻性地研究問題。究竟中國現在發展到什么階段,我們的指標體系要做哪些改進,特別是在“一帶一路”規劃下,中國以這么大的規模走向世界。我們需要了解發展中國家,了解非洲,了解拉美,了解西方,準確地把握形勢,這樣才能形成一種真正的定力。我覺得這個定力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