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師傅》

楊映川 著

廣西教育出版社

2021.1

26.00元

楊映川

知名作家，主要作品包括《魔術(shù)師》《淑女學堂》《我記仇》《狩獵季》等。小說《不能掉頭》獲2004年度人民文學獎，小說《我困了，我醒了》入選2004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小說《馬拉松》獲第十七屆百花文學獎。

本書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侗族木構(gòu)建筑營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楊似玉為原型，講述了一名生活在廣西三江的小木匠從小跟隨父輩學習建造侗族風雨橋的技藝，并最終成長為建造大師的故事。

阿公的阿公抱過的樹

出生于1959年年末的我，童年比一般人要幸福。我還在阿媽肚子里的時候，阿爸喜歡在晚上彈琵琶，一邊彈還一邊唱山歌，阿媽就躺在香樟樹下的懶人椅上，慵懶地閉目享受，這是很好的胎教了。我后來幾乎無師自通地彈得一手好琵琶，肯定就是那時候播下的種子。

阿爸還利用給人打家具剩下的邊角廢料，做成各種各樣的玩具，小木桶、小木盆、小木狗、小木刀……我還擁有一整套阿爸專門為我打制的餐具，木碗、木勺、木筷。這些小玩意摔不爛，越用還越稱手越順滑。現(xiàn)在我的孫子還用著它們，成傳家寶了。

阿爸自己穿鞋不講究，卻鼓搗著給我做鞋子，他用木頭給我做了一種很奇怪的鞋子，那木頭鞋子類似于日本人穿的木屐，腳掌底是用木頭裁出來的，上面鉆了幾個孔，麻繩鉆過這些孔綁起來就成了鞋帶。我穿著這樣的鞋子在村子里跑，總是跑不快，一路發(fā)出“噎噎噎”的聲音，四下引人注目。那時候和我同齡的孩子除了冬天，平時很少穿鞋子，個個都是“赤腳大仙”。

阿爸對自己的這個作品很是得意，跟阿媽說：“只要聽到這聲音，就知道小家伙在附近沒走遠，聽著心里就踏實?！?/p>

阿媽說：“村里像他這么大的孩子個個光著腳跑，他反倒有鞋子穿，你太慣著他了?！?/p>

阿爸笑嘻嘻地說：“就一雙木鞋子能慣到哪里去?！?/p>

我的鞋子成功地引起了村里年輕姑娘們的注意，她們讓我把鞋子脫下來，研究后都一致認為式樣別致，更重要的是聲音好聽。姑娘們紛紛跑到我家讓阿爸為她們做一雙這樣的木頭鞋子。

阿爸說：“你們給我說說，到底覺得這鞋子好在哪里。”

姑娘們說：“聲音好聽?！?/p>

阿爸說：“老實說，我遠遠聽這聲音就知道是我家玉樟在外頭跑，要是你們每個人都穿了，到時我怎么知道哪個聲音是我兒子的。”

姑娘們面面相覷，聽這話分明是不愿意幫別人做鞋，這是他兒子一個人的專利唄。姑娘們一個個悻悻地走了。

阿爸把我抱到大腿上說：“兒子，看到?jīng)]有，好多人想穿你這樣的鞋子呢?！?/p>

我聽了，馬上用手把鞋帶解了，把鞋子踢掉說：“給她們穿，我不愛穿?！?/p>

阿爸說：“怎么了？”

我說：“穿這鞋子跑不快，女人穿可以，男人不能穿?！?/p>

剛開始穿這鞋子的時候，我覺得很新鮮，就像多了一件玩具一樣。可時間一長，我就煩了，和小伙伴們藏貓貓，我總是第一個被捉出來，就是這聲音出賣了我。還有，穿了這鞋子，玩那捉人的游戲，我肯定也是第一個被捉住的，然后就變成我捉別人，我老是追不上別人，別的孩子都笑話我。他們說：“你們看，楊玉樟腳上綁了兩塊木頭，跑起來跟鴨子一樣。”要不是不想讓他們更得意，我當場都想把木頭鞋脫下來扔了。

阿爸把鞋子拾起來，又牢牢給我綁在腳上說：

“跑不快就慢慢走，跑快了容易摔倒?！?/p>

沒辦法，我又得繼續(xù)穿那木頭鞋子。

阿爸那時候真是個慈父，我跟他比跟阿媽親，晚上睡覺我不找阿媽，找阿爸，要阿爸摟著睡，這樣我?guī)追昼娋退恕?/p>

阿爸問我：“玉樟，為什么睡覺要阿爸抱呀？”

我說：“阿爸身上香，阿爸香香。”

阿爸聞了聞自己身上，點點頭說：“還真有香氣，我兒子真是識貨呀?！?/p>

阿爸把我緊緊摟住，我的臉貼著他的臉，我喜歡聞他的頭發(fā)，頭發(fā)散發(fā)出來的杉木香是最好的催眠劑。

我們侗鄉(xiāng)打家具用得最多的木料是杉木，杉木香味在我看來不比檀香遜色。杉木油脂多，樹干勻稱，做的家具不容易被蟲蛀，也不容易變形，還會散發(fā)出淡淡的中草藥香。我阿爸天天跟杉木打交道，這頭發(fā)里、毛孔里早就滲入杉木的香味了。

在我出生的年月里，很多人為吃不飽肚子而發(fā)愁。平巖村和侗鄉(xiāng)的許多村子一樣，遠離城市，散布在大山之中，清貧如水。村民們靠自己的雙手從田地里收獲糧食，主食是大米摻雜玉米、紅薯、木薯，甚至是玉米棒芯打成的碎渣。我們的優(yōu)勢是有大山蔭庇，大山給我們提供了很多食物，不說什么香菇木耳，單說那些野山薯就有很多種類，馬鞍苕、腳板苕、毛苕、冬粉苕，還有最受歡迎的野淮 山。進山要是能打到幾只山雞野兔，用機關(guān)捕到一只野豬，那就是過節(jié)了。山里人的日子，一般都過得清苦，再苦的時候，也并不覺得特別苦。

阿爸經(jīng)常出門找木工活做，家里只剩我和阿媽兩個人。阿媽出門干活的時候不放心我一個人待在家里，誰讓我是獨苗呢？她把我放在背簍里，背著上山下地。到了坡地上，她把我放下來，任由我在四處玩耍，時不時喚上我一聲，只要我應(yīng)答她就安心了。我總是很快就能找到關(guān)注的東西，很少會干擾阿媽的勞作。坡地草叢中的一窩螞蟻，來來回回地忙碌，我能看一個上午。我一邊看一邊還在想， 如果往那蟻洞里撒一泡尿，它們會不會以為是下雨了。我只是想想，并沒有往洞里撒尿。我往螞蟻洞口放了一條小蟲，螞蟻們跑出來奮力把小蟲扛進窩里，它們真勤快呀。我說：“你們今天加菜了，有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