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今社會,勞動具有“審美-謀生”雙重屬性。勞動作為謀生的手段被過分強調,而其具有的審美性質卻被忽略。因此,勞動教育相應地也應具有“審美-謀生”雙模式。勞動教育者要從關注勞動者主體升華、本質復歸的角度挖掘勞動的審美意涵,開展勞動教育,以激發勞動者的內生動力。
關鍵詞:勞動教育;美學意涵;審美模式
中圖分類號:G641 ?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2096-3769(2021)06-083-05
前言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8年全國教育大會上強調,要在學生中弘揚勞動精神,教育引導學生崇尚勞動、尊重勞動,懂得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美麗的道理,長大后能夠辛勤勞動、誠實勞動、創造性勞動。同時,習近平指出,要努力構建德智體美勞全面培養的教育體系,形成更高水平的人才培養體系。[1]2020年3月20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針對“近年來一些青少年中出現了不珍惜勞動成果、不想勞動、不會勞動的現象,勞動的獨特育人價值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視,勞動教育正被淡化、弱化”等現象,要求全黨全社會必須高度重視,采取有效措施切實加強勞動教育,并提出全面構建體現時代特征的勞動教育體系,大力推進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最新要求。[2]一直以來,勞動教育者往往秉持著勞動是謀生手段的勞動教育理念,導致勞動教育呈現三個特點:一是勞動的功利性教育。即注重技能技巧的訓練與習得,而忽視勞動過程的價值意義;二是勞動的否定性教育。即將勞動作為懲罰性措施強加給受教育者;三是勞動的歧視性教育。即通過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地對受教育者進行的“貴腦力勞動而輕體力勞動”的錯誤價值引導。上述勞動教育模式直接損害了學生的勞動意愿、勞動狀態及勞動成果。如何在全社會回歸“熱愛勞動、崇尚勞動、勞動光榮”的自覺價值選擇?深入挖掘勞動的審美意涵,開拓“審美”模式的勞動教育,深化勞動教育的突破口,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應有之義。
一、勞動教育的困境:勞動作為謀生的手段
(一)“謀生”觀念的形成:勞動者本質力量的壓抑和摧殘
由于愈益精細化的社會分工和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特別是人工智能的強勢應用,人從機器般的存在進一步淪為機器的附屬部件,人的勞動呈現出機械化、片面性的特征。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社會出現了勞動被資本支配導致勞動抽象化、商品化以及勞動利益分配不均衡現象。例如,一些民營企業為了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求發展而無限制地延長工作時間,實行“九九五”甚至是“九九六”工作制,剝削和壓榨勞動者。勞動的高壓和機械化、片面性狀態實質上是對勞動者本質力量的壓抑和摧殘。即勞動者形成了對勞動的否定性和功利性認識,“勞動這種生命活動、這種生產生活本身對人來說不過是滿足一種需要即維持肉體生存的需要的手段”[3],是為了謀生而不得已的付出。另外,勞動利益分配的不均衡實質上是對“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價值邏輯的否定,勞動者勞動得越多收獲的反而越少,久而久之,社會就會形成一種“不勞而獲”或者“少勞多獲”的價值追求,形成對勞動歧視性認識。
(二)“謀生”教育模式的特點:功利性、否定性、歧視性
秉持對勞動的功利性、否定性和歧視性認識,教育者對受教育者的勞動教育有意無意地呈現出勞動的功利性教育、勞動的否定性教育、勞動的歧視性教育三個特點。
1.勞動的功利性教育
即將勞動視為個人創造財富以獲得生存、發展、享樂的手段。為了促進學生全面發展,教育部在中小學開設綜合實踐活動課程,其中特別強調通過加強勞動教育以促進學生德、智、體、美、勞的全面提升。但由于勞動教育課程缺乏系統規劃以及在現實升學壓力下產生的應試教育模式,勞動教育實踐流于形式、浮于表面,使得基礎教育中的勞動教育“理論上抽象存在,實際上虛化;理念上強調,實操上弱化;名義上強化,課時上減化;口頭上重視,課程上淡化”[4]。而在家庭教育中,勞動教育幾乎是缺位的,大多數家長只關注孩子德智體美的發展,在衣食住行各方面為孩子提供保姆式的服務。因而勞動教育集中體現在職業技術院校和大學相關專業對學生生產技能技巧的訓練上,目的是讓學生掌握具體的謀生手段,以匹配就業市場需求。
2.勞動的否定性教育
即將勞動作為一種為實現某種目的的負強化,這一特點的教育模式在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中普遍存在。例如,將“做值日”“掃廁所”“倒垃圾”“洗碗”“拖地”等體力勞動作為“成績不好”“任務沒完成”“違反紀律”等結果的懲罰措施。這種因果關系的強化,使得勞動對于受教育者而言變成了被強迫被否定的身心奴役,受教育者在這種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受摧殘”[5]。勞動不是一種光榮,而是一種恥辱,不是對自身勞動能力的肯定,而是對自身之前行為的否定,這種勞動的否定性教育模式閹割了學生的勞動意愿,使得學生出于自尊無時無刻不想逃離這種勞動。
3.勞動的歧視性教育
即歧視體力勞動而崇尚腦力勞動是一些教育者根深蒂固的價值取向,用體力勞動的苦激發受教育者發奮努力以追求從事腦力勞動從而逃離體力勞動是當代中國相當多數教育者的勞動教育邏輯。在日常學習生活體驗中,臟活苦活往往是社會底層群體的標簽。一個在工地上靠體力勞動謀生的人常常被教育者當成反面案例,用來啟發受教育者好好讀書,將來找到一份輕松體面高收入的工作。父輩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對子女施行的“脫離苦海”教育就是啟發下一輩發奮學習以逃離父輩所經受的繁重的體力勞動。教育者高喊“勞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口號的同時,卻將體力勞動視為一種低級的而應受到鄙視的存在,并將這種觀念灌輸給年輕的受教育者。更甚者,一些教育者尤其是父母主體通過贊賞“活少錢多”的打工人,鄙視“活多錢少”的打工人而對受教育者施行的對比教育,使得“少勞多獲”、“不勞而獲”成為受教育者的一種價值追求。
二、勞動教育的出路:挖掘勞動的美學意涵
在我們的常識中,勞動是一種物質性和功利性的活動,而審美是一種精神性、超功利性的活動,將二者聯系起來很牽強。這一看法其實是對勞動與審美的僵化理解,僅從滿足物質需要的功利性角度理解勞動,同時忽視了審美與生產生活的天然聯系。事實上,勞動不僅創造了美,勞動本身就是一種美的存在。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將勞動作為人的對象化活動,通過區別人的勞動和動物的生命活動,得出結論:“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6]世界,這一論證過程和理論表達揭示了勞動的美學意涵。
(一)勞動過程:勞動顯現美
學術界對于美的本質與特征沒有形成完全一致的概念界定,可以概括為以下幾種學說:美是因素對立統一的和諧說;美是先驗的、絕對的、永恒的理念說;美是對象合目的的形式說;美是客觀存在的事物屬性的客觀說;美是事物特征集中凸顯的典型說;美是動物本能欲望的升華說。[7]馬克思雖然批判黑格爾美學的唯心主義基礎,但卻稱贊其從人的自我意識與勞動的關系角度把握美的本質和特征,并深受其影響。在黑格爾看來,美是主體的自我意識在對象化活動中的感性顯現。他描述了這樣一幅畫面:一個小男孩朝平靜的水面扔石頭,當他看到水面泛起層層漣漪的時候,產生了美的感受,于是再次朝水面扔石頭,以期再次獲得美的享受。黑格爾認為小男孩之所以會產生美的感受,是因為其朝水面扔石頭的想法和舉動直接帶來了水面層層漣漪的顯現,他因透過感性顯現(層層漣漪)直觀和確證了自我意識而感到驚喜和愉悅。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闡明了人的本質力量(思想、情感、能力等)是通過對象化活動即勞動顯現與發展的。他將這種人在“他所創造的世界中直觀自身”[8],并因釋放、確證和肯定自身的本質力量而的產生精神愉悅與情感滿足視為美,正如他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中指出:“我在我的生產中物化了我的個性和我的個性的特點,因此我既在活動時享受了個人的生命表現,又在對產品的直觀中由于認識到我的個性是物質的、可以直觀地感知的因而是毫無疑問的權力而感受到個人的樂趣。”[9]這一點也得到了哈貝馬斯的確認:“青年馬克思把勞動比作藝術家的創造性生產,在藝術作品中,藝術家把他自身的本質力量釋放出來,并在凝神觀賞中再次占有自己的作品”[10]。
因此勞動過程中人本質力量的釋放與彰顯就是美的顯現。在勞動過程中,人不僅能夠和動物一樣按照自身的物種尺度進行勞動生產(比如蜜蜂按照自身肌體大小比例建造蜂房,蜘蛛根據自身肌體比例大小吐絲織網,人類建造住房,無論是居室、門窗,還是室內陳設的家什都符合人體所特有的尺度),而且能按照內在尺度(這種內在尺度是主體在勞動實踐中形成的,既體現人類對對象世界客觀規律的把握,又體現出主體自身的目的、意識和需求),超越動物本能,去進行全面的勞動生產。人因在這一內在尺度與外在尺度、主觀與客觀、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統一的勞動過程觀照到自身的本質力量而產生精神愉悅和情感滿足。
(二)勞動結果:勞動創造美
“勞動創造美”這一命題出自馬克思經典著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勞動為富人生產了奇跡般的東西,但是為工人生產了赤貧。勞動創造了宮殿,但是給工人創造了貧民窟。勞動創造了美,但是使工人變成畸形。勞動用機器代替了手工勞動,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蠻的勞動,并使另一部分工人變成機器。勞動生產了智慧,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愚鈍和癡呆。”[11]馬克思這里所說的勞動是資本主義現實條件下異化的勞動,而“勞動創造美”并不是泛指勞動創造了一切美的事物,也不是說凡是勞動創造的事物都是美的。恰恰是,在人類的勞動創造中,包含著美的創造。
1.勞動創造了對象美
勞動是人按照內在尺度(人們在對象性實踐活動中形成的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統一的勞動尺度)美化勞動對象的過程。勞動主體在對象化活動中遵循美的創造規律,一方面把自身內在的審美經驗、審美趣味、審美理想等物化(或物態化)為對象的感性顯現,另一方面在物化過程中按照審美法則和規律改造對象并使之韻律化、審美化,進而使對象達到實用與美的統一。改造后的對象因凝聚了、彰顯了主體的審美經驗、審美趣味和審美理想,并符合一定的審美法則而變成對象美。這一對象美既體現在社會生活中,比如舒適美觀的住所,時尚有品質的衣衫,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豐富多彩的文娛活動等,同時也體現為自然美,自然已經被納入到人的勞動活動范圍之內,被打上深深的人的烙印。自然美不是與人的勞動無涉的,人對自然美的發現與感知,確如馬克思所說,完全是“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產生出來的”[12],也就是說是勞動的產物。人所發現和感受的自然美是自然界被改造、被賦義、被關聯后所呈現的狀態。
2.勞動創造了關系美
一方面,勞動是和諧人際關系的紐帶。“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3]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是在勞動中生成和發展的,人類在勞動過程中不斷與他人展開交流、合作,每個人既是為我的存在也是為他人的存在,每個人的生存與發展都離不開他人勞動所帶來的物質和精神供養,人與人的關系因為勞動分工變得緊密和諧。另一方面,勞動是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載體,人通過勞動將自然不斷地由一種異己的、陌生的存在變成為己的、熟悉的存在。正如黑格爾在《美學》一書中闡釋的那樣,人通過勞動在外在事物上刻下他的主體意識,“目的在于要以自由人的身份,去消除外在世界的那種頑強的疏遠性,在事物的形狀中他欣賞的只是他自己的外在現實。”[14]在人類文明進程中,人類對自然的認知和改造能力不斷增強,人與自然的關系也經歷了從原始文明人崇拜自然、畏懼自然,到農耕文明人依賴自然、順應自然,到工業文明人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再到生態文明人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過程。人類在這一勞動實踐中不斷調試自身與自然的關系,將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與尊重自然客觀規律統一起來,追求人與自然的動態平衡,實現主客體和諧統一。
3.勞動創造了審美主體
一方面,主體的審美意識是在勞動中形成的。人類最初的審美活動是與實用活動即勞動和日常生活活動結合在一起的。在勞作中,人類既產生了滿足實際生活需要的實用意識,也在無意識中萌生了從屬于實用意識的審美意識。突出表現為勞動中舞蹈和號子的節奏美,形體的健壯美,服飾、器皿上花紋點綴的修飾美等。隨著專門的藝術生產活動的產生和審美生活日常化,人類的審美意識顯現出獨立性和廣泛性。另一方面主體在勞動過程中提升了自身的審美感知力和創造力。“人的感覺,感覺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對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產生出來的。五官感覺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歷史的產物。”[15]因此,人類的審美感知力是以往全部勞動實踐的產物。在勞動過程中,人們不斷地能動地改變著外部自然界,使之成為人化的自然,加深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同時,人們也不斷改變著自身的自然,提升自己感受美、復現美、創造美的能力。
三、結論
挖掘勞動的審美意蘊實質上是挖掘勞動除了作為謀生手段之外的更高更深的價值,勞動價值的肯定與回歸正是人本質的復歸與主體升華,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應有之義。勞動過程因釋放、發展和彰顯個人的本質力量而顯現美,勞動結果中凝結了對象美和關系美的創造,實質上也是個人主體性的再確證。進入到物質和精神文明發達的新時代,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是人類理想的自由存在狀態。而勞動是人基本的存在方式,要想實現詩意的棲居,必須詩意地勞動,讓勞動者享受勞動的過程、結果和價值。誠然,勞動在當下社會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依然占據重要位置,勞動教育不可避免地具有“謀生”模式,而這種“謀生”模式教育帶來的弊端自身無法彌合。通過挖掘勞動的審美意蘊,開啟勞動教育的“審美”模式,以最大限度地發揮勞動的價值。勞動教育的審美旨趣就是要是以實現勞動者對自身本質力量的展現、確證與占有,實現自身與對象世界(包括自然和人類社會)的和諧共生為旨歸,從肯定性、超功利性和過程性的角度,引導主體對對象世界進行改造,發揮自身的主動性和創造性,獲得主體的存在感和價值感,從而挖掘勞動者的內生動力,讓勞動成為主體的自覺行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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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Aesthetic Value of Labor Education in the New Era
LI Jin-mei
(Department of Marxism, Guangdong Baiyu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450, China)
Abstract: In modern societies, labor work is overemphasized as a means of making a living, while the aesthetic nature has been ignored. Therefore, accordingly, labor education should also have the dual mode above. Educators should excavate the aesthetic meaning of lab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cerning the laborer himself and the return to labor work's essence, and carry out labor education while stimulating the endogenous power of students.
Key words: Labor Education; Aesthetic Implication; Aesthetic Mode
收稿日期:2021-08-04
作者簡介:李金梅(1992),女,河南信陽人,碩士,教師,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美學、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