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啟飛
摘要:數字貨幣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產品,改變了傳統金融的運行模式,能夠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的融合,引領金融科技創新。作為一種新的貨幣形態,我國法律尚未確立數字貨幣的法律屬性。私人數字貨幣面臨盜竊、詐騙、敲詐勒索等侵害財產類犯罪、非法集資類犯罪和洗錢、恐怖融資類犯罪風險;法定數字貨幣面臨侵害法定數字貨幣本身和假冒法定數字貨幣犯罪風險。我國刑法現有貨幣類罪名不足以規制數字貨幣犯罪,在立法上應增設數字貨幣犯罪罪名,司法上出臺司法解釋與數字貨幣典型指導性案例,以規制數字貨幣違法犯罪行為。刑法在介入數字貨幣犯罪領域時,應遵循刑法的基本理念,堅持刑法的謙抑性原則,恪守罪刑法定原則,避免過度犯罪化,扼殺金融科技創新,以保障數字經濟的健康發展。
關鍵詞:數字貨幣 法律屬性 刑事風險 規制路徑
2020年8月14日,商務部印發的《全面深化服務貿易創新發展試點總體方案》中提出:“在京津冀、長三角、粵港澳大灣區及中西部具備條件的試點地區開展數字人民幣試點?!彪S后,深圳、成都、蘇州、雄安新區及未來的冬奧場景等地先行試點,標志著中國正式進入數字貨幣時代,2020年也被稱之為“央行數字貨幣元年”。從2014年我國央行啟動數字貨幣研究,到2020年推出數字人民幣試點,“數字貨幣”成為經濟、金融、科技、法律領域研究的熱門話題。在云計算、人工智能、區塊鏈、大數據等新興技術日漸成熟,與金融產品和服務場景的結合日趨緊密的背景下,數字貨幣由于“去中心化、可編程性、可追溯性”等特征,受到世界各國央行的高度關注,全球數字貨幣研發加速。當前,數字經濟時代已經來臨,數字貨幣時代也必將來臨。但是,數字貨幣作為一種新生事物,其在進行金融科技創新的同時,必然會產生諸如洗錢犯罪、貨幣犯罪等一系列風險和安全問題,并對傳統金融刑法形成挑戰。刑法作為調整社會關系的“最后一道防線”,如何對數字貨幣創新和發展過程中發生的財產和金融犯罪進行有效規制,完善數字貨幣犯罪的刑法規范,是當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一、數字貨幣法律屬性的論爭
“數字貨幣是以區塊鏈技術為支撐并以電子化方式記錄的,不代表實質商品或貨物,發行者亦沒有兌現實物義務的通貨?!雹贁底重泿抛鳛橐环N新興的投資手段,不斷地參與到商品交易過程中,引起關于數字貨幣合法性的爭議。我國法律僅對數字貨幣作原則性的規定,理論界對數字貨幣的性質看法不一,實踐層面對數字貨幣的交易的定性也不同。
第一,我國法律法規對數字貨幣的相關規定。2013年12月,我國央行等五部委發布的《關于防范比特幣風險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第1條規定:“從性質上看,比特幣應當是一種特定的虛擬商品,不具有與貨幣等同的法律地位,不能且不應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使用。”該《通知》沒有明確規定數字貨幣的法律性質,僅從預防金融風險、維護金融穩定的角度作出原則性的規定,即“比特幣允許公眾投資,但不屬于法定貨幣”。2017年9月,央行等七部門發布的《關于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以下簡稱《公告》)第1條規定:“代幣發行融資中使用的代幣或‘虛擬貨幣不由貨幣當局發行,不具有法償性與強制性等貨幣屬性,不具有與貨幣等同的法律地位,不能也不應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使用。”該公告與上述通知一樣,沒有明確數字貨幣的法律屬性,僅原則性規定“代幣不屬于法定貨幣”。我國《民法典》第127條規定:“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痹摋l是一項原則性的規定,為司法實踐提供法律依據。從上述規定可以看出,雖然比特幣允許公眾投資,但由于其匿名性、去中心化等特征,無法避免地成為網絡勒索、洗錢、非法交易、逃避外匯管制等違法犯罪行為的重要工具。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10月23日中國人民銀行就《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銀行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公開向社會征求意見。《征求意見稿》第19條規定“人民幣包括實物形式和數字形式”,首次在“頂層設計”寫入人民幣數字形式,為發行數字貨幣提供法律依據;同時,為防范虛擬貨幣風險,第22條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制作、發售代幣票券和數字代幣,以代替人民幣在市場上流通”。
第二,理論界對數字貨幣法律屬性的爭論。關于數字貨幣法律屬性學說主要包括貨幣說②、數字貨幣新貨幣說③、非商品說④、數字資產說⑤、有價證券說⑥、虛擬財產說⑦等幾種代表性觀點。筆者認為,針對數字貨幣的法律屬性不能一概而論。數字貨幣根據發行主體的不同可分為法定數字貨幣和非主權數字貨幣,前者由央行發行,后者包括私人數字貨幣和公共貨幣。法定數字貨幣是數字化的現金,其定位是代替現金的支付手段。除了存在形態以外,法定數字貨幣的各項性質均與既有的法定貨幣相同。⑧法定數字貨幣作為具有價值特征的數字支付工具,其功能和屬性與紙幣一樣,具有私法屬性與公法屬性,與現有法定貨幣完全相同,⑨是一種法定貨幣。我國是最早提出法定數字貨幣的國家,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世界上有70%的中央銀行開始研究中央銀行法定數字貨幣(CBDC)。⑩以私人數字貨幣為代表的非主權數字貨幣則不同,例如,比特幣、以太坊、Libra、USDT、USDK 等數字貨幣雖然具有價值和交換價值,可以進行投資和支付,具有貨幣的某些特征,但因缺少法償性,沒有政府背書,難以與貨幣等同。據統計,截至2020年2月8日,私人數字貨幣的種類高達5096種,并在20445個交易平臺上進行交易,全球每天交易金額超過134億美元。?從全球范圍來看,部分國家已通過立法或者司法途徑確立了私人數字貨幣的貨幣屬性。例如,德國和日本承認比特幣的法律地位,允許其在一定范圍內具有貨幣職能。英國不認為比特幣具有貨幣屬性,僅承認其具有財產價值。我國則不承認比特幣的合法性。?從數字貨幣的發展趨勢與促進數字經濟繁榮的角度來講,若完全否定私人數字貨幣的貨幣屬性,與現實不符。從私人數字貨幣的發展演變來看,它具有流通、貯藏、支付等功能,應順應其發展趨勢,承認私人數字貨幣的貨幣屬性,將其視為一種新貨幣或準貨幣,以利于保護新興金融產品、促進互聯網金融領域的繁榮,也是互聯網金融發展的大勢所趨。?
第三,司法實踐中對數字貨幣交易定性的不同觀點。由于數字貨幣缺乏具體的法律規范,導致在司法認定中對數字貨幣交易定性的不同。
觀點一認為,比特幣不是合法的物,交易比特幣風險自擔。在山東省商河縣人民法院審理的“高某與劉某不當得利糾紛案”中,該法院將原告由于操作失誤匯入被告賬戶的比特幣認定為不合法的物,交易比特幣屬于風險自擔行為。法院認為,“比特幣是一種 P2P 形式的數字貨幣,屬網絡虛擬貨幣的一種。從性質上看,比特幣應當是一種特定的虛擬商品,不具有與貨幣等同的法律地位,不能且不應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使用,普通民眾在自擔風險的前提下擁有參與的自由。比特幣在我國不受法律保護,因此,對于比特幣這種不合法的物,其交易亦不受法律保護,原告通過比特幣交易平臺誤將自己的比特幣匯入給被告賬戶,但該種交易行為在我國不受法律保護,其行為所造成的后果屬風險自擔?!?從該案例可以看出,商河縣人民法院認為,比特幣交易不受法律保護,交易主體之間的比特幣多付、少付、付錯對象等均不受法律保護。
觀點二認為,非法交易導致合同無效,受損方有“實體”財產損失,應受法律保護。實踐中,涉及數字貨幣的糾紛常見為一方向另一方簽訂代為購買、投資如比特幣等數字貨幣的委托合同,由于該合同內容涉及代幣發行,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導致合同無效。對于投資產生的損失,由于雙方均存在過錯,法院通常綜合合同雙方主觀認識狀態、在涉案交易中所處地位等因素,認定雙方對合同無效造成的損失各承擔的責任比例,損失的數額通常依據投資額無法贖回的數額認定。在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朱某、張某委托合同糾紛案”中,由于合同涉及“虛擬貨幣”的非法交易導致了合同無效。在該案中,“雙方應對明知‘虛擬貨幣不得交易的情況下,仍然進行交易,雙方對于合同無效的后果均存在過錯,綜合考慮雙方主觀認識狀態,在涉案交易中所處地位等因素,認定雙方對合同無效造成的損失各承擔50%的責任。”?
觀點三認為,非法交易導致合同有效,受損方有“實體”財產損失,應受法律保護。在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陳某訴浙江某科技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中,原告通過網絡向被告購買比特幣“挖礦機”(專用于運算生成比特幣的算法設施),后原告認為中國人民銀行已經聯合多部委發文《關于防范比特幣發行融資的公告》,要求停止比特幣等各類代幣發行融資活動,故專門用來運算生成比特幣的“挖礦機”已無價值,交易違法,主張合同無效要求退款。被告辯稱,雙方簽訂的買賣合同系雙方真實意思表示,不違反法律規定,內容合法有效。法院認為:“比特幣不具有法償性與強制性等貨幣屬性,不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使用,但其系合法勞動取得,具有可支配性,可交換性和排他性,具有虛擬商品屬性,故交易專門用來運算生成比特幣的‘挖礦機不違反法律和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買賣合同有效。遂判決駁回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
從上述案例可以看出,人們對數字貨幣從開始的不認知到逐漸的認知,從沒有接觸到普遍的接觸,法院也從開始的不認可到開始保護到最后的認可,觀點在逐步發生變化。筆者認為,目前,法律上并不認可數字貨幣作為貨幣的屬性,認為其不是由貨幣當局發行,不具有法償性與強制性等貨幣屬性,并不是真正意義的貨幣,應當是一種特定的虛擬商品,不具有與貨幣等同的法律地位,不能且不應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但事實上,因數字貨幣具有價值性、稀缺性、可支配性等特點,因而具備虛擬財產屬性,其經濟價值是能夠以貨幣衡量的,具備作為財產管理的可能性、轉移的可能性以及價值性,受到侵害應當予以司法救濟。
二、數字貨幣面臨的刑事風險
科技金融創新,使得計算機和互聯網從早期的純通信系統演變為各種形式的生產、貿易和金融交易新模式,因此也衍生出了諸多前所未有的犯罪新形態。?數字貨幣的興起,利益與風險并存。人們在積極參與數字經濟活動的同時,要注意防范法律風險。當前,我國數字貨幣的研發和應用處于世界前列,但由于缺乏完備的行政監管制度和法律規范體系,區塊鏈技術的安全和隱私保護也存在一定的缺陷,導致數字貨幣領域存在洗錢、恐怖融資、逃稅等刑事風險。數字貨幣根據其發行主體的不同,可分為法定數字貨幣和私人數字貨幣,其面臨的刑事風險也截然不同。我國應為數字經濟的健康發展提供民事、行政、刑事法律保障,針對數字貨幣的犯罪關乎公眾切身利益,對于此類犯罪,應及時動用刑法予以嚴厲打擊。
(一)利用私人數字貨幣實施犯罪的刑事風險
私人數字貨幣也稱非法定數字貨幣,是由非有權機關發行并以自己認定的記賬單位計價,以區塊鏈技術為支撐并以電子記錄形式存在的、不具有法償性的貨幣替代物。?以比特幣、以太坊為代表的私人數字貨幣投資程序簡單,回報率較高,深受投資者喜愛。但由于區塊鏈技術固有的缺陷,比特幣或比特幣支付系統不僅可能成為洗錢犯罪、外匯犯罪、貨幣犯罪、走私犯罪等各類經濟犯罪的工具或者渠道,?而且在數字貨幣領域容易引發財產和金融犯罪行為,存在較大的刑事風險。
第一,實施盜竊、詐騙、敲詐勒索等侵害財產類犯罪。數字貨幣的所有者能夠對自己持有的數字貨幣實施支付、轉移等管理行為。實際上,數字貨幣的經濟價值也能夠以貨幣進行衡量。對于比特幣來說,行為人能夠通過啟動公鑰和私鑰的方式將比特幣轉移到其他地址。根據《公告》的規定,比特幣在境內雖然不能作為貨幣流通,并不代表比特幣不能成為法律保護的“財物”。不可否認它與其他虛擬財產一樣,可以使用貨幣進行交易,具有經濟價值。因此,數字貨幣具有財產犯罪對象的財物的特征,行為人能夠利用數字貨幣實施財產類犯罪。例如,在浙江省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武某盜竊案”中,被告人武某于2016年2月22日竊取金某五個“MMM”投資平臺賬號及密碼,利用該五個賬號及密碼,通過篡改收款地址的方式盜走被害人金某賬戶中的比特幣70.9578枚(價值人民幣205607.81元),后將竊取的比特幣在“火幣網”交易平臺上出售,并將交易所得資金提現。法院認為:“被害人金某付出對價后得到比特幣,不僅是一種特定的虛擬商品,也代表著被害人在現實生活中實際享有的財產,應當受刑法保護。因此被告人武某通過互聯網竊取了被害人金某的比特幣后,再將其售出所得款項計人民幣20余萬元到了其個人的銀行帳戶,其行為已構成盜竊罪?!?此外,行為人以科技金融創新的名義,誘使受害人通過網絡交易平臺投資數字貨幣,涉嫌構成詐騙罪。21行為人利用數字貨幣的去中心、匿名、不易追蹤等特點,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迫使被害人購買、支付數字貨幣,然后套現,涉嫌構成敲詐勒索罪。22
第二,實施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利用信息網絡類犯罪。行為人違反國家規定,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中存儲的數據的,涉嫌構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若利用數字貨幣交易平臺,為實施詐騙等違法犯罪活動發布信息的,涉嫌構成非法利用信息網絡罪。例如,在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審理的“仲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案”中,被告人仲某2017年9月15日通過使用 TEAMVIEWER 軟件遠程控制其在比特大陸公司工位上的電腦,使用 ROOT 權限進入公司租用的阿里云服務器,在比特幣錢包程序中插入代碼轉移了比特幣100個至其在互聯網站的個人“錢包”里。造成比特大陸公司經濟損失3.6萬元。案發后仲某退還公司90個比特幣,另10個比特幣無法找回。法院認為:“被告人仲某采用技術手段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造成經濟損失1萬元以上,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3在湖北省公安縣人民法院審理的“楊某、何某非法利用信息網絡案”中,被告人楊某、何某設立誘騙他人在其代理手機 APP 虛擬貨幣交易平臺借“虛擬貨幣”之名惡意炒作比特幣、萊特幣、瑞波幣等虛擬商品,從中獲取高額回報,騙取他人錢財,情節嚴重,其行為均已構成非法利用信息網絡罪。24
第三,實施洗錢類犯罪?!坝捎跀底重泿诺拇嬖谛问綖殡娮訑祿?,不可能為貨幣財產權人直接控制或占有,只能存儲于特定的電子賬戶或特定的電子數據存儲設備中,并通過賬戶支付?!?5數字貨幣在推動金融科技模式創新的同時,以比特幣為代表的數字貨幣成為洗錢犯罪理想的工具和媒介。數字貨幣的支付結算方式改變了傳統洗錢犯罪的行為模式,既增加了洗錢犯罪既遂的可能,又提供了洗錢行為的新路徑,還拓寬了數字貨幣國際化對接過程中新的洗錢渠道。26比特幣用于洗錢的便利性表現在其匿名性和雙向兌換性的特點。27在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的“北京樂酷達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與綏化市華辰商貿有限公司侵權責任糾紛案”中,許某2014年8月5日利用樂酷達公司網站“OKCOIN”交易平臺,分34筆購買價值約200萬元的比特幣553.0346個。又將全部比特幣提出平臺,轉移到許某在“blockchanl”網站注冊的比特幣錢包。后許某伙同黃某在澳門地下錢莊將比特幣賣出。28該案被稱為“國內比特幣洗錢第一案”,行為人正是利用數字貨幣交易平臺流通的便利性使洗錢成為可能。2020年6月,在廣東惠州警方偵破的全國首例利用 USDT 數字貨幣洗錢案件中,行為人在互聯網上非法搭建“第四方支付”管理后臺,采用“USDT”貨幣的方式進行結算,為境外120個賭博網站及70家投資詐騙平臺提供資金支付通道服務,涉案金額達1.2億元。29
第四,實施恐怖融資類犯罪。數字貨幣的隱蔽性和匿名信的特點,為恐怖分子融資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引起恐怖活動組織關注。恐怖分子利用數字貨幣的支付工具和價值存儲的屬性,將非法資金轉換為數字貨幣形式進行恐怖活動資金的籌集、轉移、儲存和使用,容易逃避執法機關和其他有關部門的監管。30據報道,一個匿名為GhostSec的黑客組織入侵了 ISIS 的網絡,發現 ISIS 手中掌握著一個比特幣錢包(賬戶),其中存有價值約300萬美元的比特幣,成為 ISIS 使用比特幣融資的證據。據德國《明鏡》周刊報道,七國集團(G7)計劃加強對比特幣等數字貨幣的監管,懷疑“伊斯蘭國”(IS)在利用比特幣秘密轉移資金。31
第五,實施非法集資類犯罪。當前,多數國家對數字貨幣的融資發行缺少監管,發行程序簡單,行為人通過設立虛假的數字貨幣融資項目,利用科技金融、數字金融等金融創新的外衣迷惑投資者,逃避政府監管,吸收大量公眾投資。32 2018年1月,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發布《關于防范變相 ICO 活動的風險提示》,2018年8月,銀保監會、中央網信辦等五部門發布《關于防范以“虛擬貨幣”“區塊鏈”名義進行非法集資的風險提示》,對利用數字貨幣進行非法集資、非法發行證券、非法發售代幣票券、傳銷、詐騙等違法犯罪活動進行風險提示。根據我國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非法集資類犯罪要符合“非法性、公開性、利益性、廣延性”的特征。33在我國當前金融監管體系下,所有的 ICO 型代幣與穩定幣的發行與交易均符合“公開性”與“社會性”特征,34發行人以發行代幣的方式籌集資金,若再符合“非法性”與“利益性”的特征,可能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例如,在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的“郝某、楊某集資詐騙案”中,在2017年11月至2018年3月期間,被告人郝某、楊某伙同崔某等人,違反國家金融管理規定,以“天易家禾影視傳媒有限公司”的名義,通過會議、培訓和發展下線等方式向社會公眾公開銷售 LCC 影視區塊鏈虛擬貨幣,以高額回報為誘餌,吸引公眾投資,向社會公眾進行推廣宣傳,并向部分投資者提供收款銀行賬戶以及代為收款購買 LCC 虛擬貨幣。經司法會計審計,報案的700余名集資參與人中提供轉賬記錄的85人(部分為集體報案人),經統計投資和損失數額總計人民幣22842621.25元。在本案中,郝某、楊某參與推廣虛擬貨幣非法交易,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擾亂國家金融管理秩序,數額巨大,其二人的行為均已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35在上述案件中,若查明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則涉嫌構成集資詐騙罪。
第六,利用私人數字貨幣實施的其他犯罪。區塊鏈技術在數字貨幣中的運用,是一種金融科技創新,有利于促進金融穩定,但其去中心化、匿名的特征使得數字貨幣能夠自由流動,容易逃離政府監管,極易引發違法犯罪風險。數字貨幣的匿名交易、跨國交易除引發前述犯罪外,利用數字貨幣為工具還易引發貪污賄賂犯罪、毒品犯罪、走私犯罪、傳銷、銷贓、逃稅、逃匯等犯罪。此外,以數字貨幣為噱頭還容易引發證券、期貨犯罪風險、非法經營等犯罪風險。36
(二)利用法定數字貨幣實施犯罪的刑事風險
法定數字貨幣又稱央行數字貨幣(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簡稱 CBDC),“是指由中央銀行或其授權的商業銀行發行、以區塊鏈等技術為依托,并以數字化信息形式存在的法償貨幣?!?7早在2014年中國人民銀行就正式啟動了 CBDC 的研究,論證其發行的可行性;2016年,中國人民銀行組建數字貨幣研究所,專門承擔 CBDC 研發工作;2019年6月 Libra 白皮書推出后,中國人民銀行推出我國版本的 CBDC,其暫時被命名為“DC/EP”,即數字貨幣與電子支付(Digi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2020年8月,央行數字人民幣開始在深圳、蘇州等地試點發行。法定數字貨幣作為金融與科技融合的新技術產品,以數字化的形態呈現,具有與紙幣一樣的功能和屬性,作為一種可控匿名的支付工具,其性質迥異于私人數字貨幣,面臨著新型刑事風險。
第一,侵害法定數字貨幣本身的犯罪。區塊鏈技術本身的缺陷和數字貨幣的特殊屬性,決定私鑰是數字貨幣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以非法手段獲取私鑰盜竊法定數字貨幣的犯罪中,獲取私鑰是盜竊的關鍵。在竊取法定數字貨幣行為中,“私鑰可以看做是保險柜的鑰匙,獲取他人數字錢包中數字貨幣(DC/EP)的權限,行為人使用私鑰進行財產轉移、消費、支取的,理論上應成立盜竊罪?!?8此外,行為人向不特定公眾發送含有木馬病毒的數字人民幣紅包鏈接,或者竊取數字人民幣的加密技術,侵入銀行賬戶的數字錢包系統,非法獲取他人數字錢包中的數字人民幣,涉嫌構成盜竊罪。例如,2021年2月12日,蘇州的符某手機收到一條“數字人民幣預約成功”的確認短信,并附帶一個網址鏈接。因為前一天符某才登記,便相信了短信內容,并點開了網址。進入網站后,符某按照提示信息,填寫了自己的銀行卡號、余額、密碼、身份信息、手機號等個人信息。隨后,系統提示符某,卡內需要有余額1萬元才可以體驗數字人民幣,當時信以為真的符某便將1萬元人民幣轉入登記的銀行卡內。事后,冷靜下來的符先生才感到事有蹊蹺,便查看了自己銀行卡余額,卻發現卡內的1萬元已被轉走,符某趕忙報警。39筆者認為,該案的行為人應該認定為盜竊罪。原因在于,在本案中,被害人符某將1萬元人民幣轉入自己的銀行卡內,并不是將該筆款項轉入到對方賬戶或第三方賬戶,沒有對該筆現金的“處分”意識,也沒有“處分”行為,符某在按照提示進行信息登記的時候,把自己的銀行賬戶、密碼等身份信息泄露,行為人掌握符某的個人信息后,通過技術手段,從符某的銀行賬戶中轉走1萬元,應認定為盜竊罪而不是詐騙罪。當前,以數字人民幣為噱頭的詐騙活動主要有理財傳銷型、內測 APP 型、中簽短信型等幾種形式。行為人使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手段,騙取對方“自愿交付”數字人民幣;或者冒用人民銀行名義推出“DC/EP”或“DCEP”在資產交易平臺上進行交易的行為,涉嫌構成詐騙罪。法定數字貨幣在法律性質上屬于法定貨幣,具有價值和交換價值,能夠進行有效管理并可以自由轉移,能夠成為財產犯罪的對象。結合法定數字貨幣的特征,行為人還能夠成為搶劫、侵占等傳統財產類的犯罪對象。
第二,假冒法定數字貨幣可能構成貨幣犯罪。當前,我國的貨幣犯罪主要規定在《刑法》分則第三章第四節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中,共四個條文九個罪名,主要包括偽造貨幣罪,出售、購買、運輸假幣罪,持有、使用假幣罪和變造貨幣罪等罪名。其中,偽造貨幣罪和變造貨幣罪屬于基礎犯罪,其他貨幣犯罪屬于衍生犯罪。數字人民幣與紙幣的最大區別在于其貨幣形態的數字化,數字人民幣的出現,對我國以紙幣為基礎構建的貨幣犯罪體系帶來一些沖擊。
首先,偽造數字人民幣的行為構成偽造貨幣罪。數字貨幣出現后,偽造數字人民幣的方式有別于傳統的物理偽造方式。行為人竊取國家在設計法定數字貨幣時所運用的特殊加密技術,然后仿照央行對法定數字貨幣本身的設計程序,開發與法定數字貨幣的特定表達方式同樣的數字貨幣,將成為偽造數字貨幣罪新的行為方式。40就目前來看,偽造法定數字貨幣的主要方式有三:“一是將偽造的數字貨幣通過侵入并篡改個人賬戶的手段直接增發進法定數字貨幣錢包;二是偽造法定貨幣錢包,將擅自發行的私人數字貨幣放進偽造的法定數字貨幣錢包;三是偽造法定數字貨幣并偽造法定數字貨幣錢包,將偽造的法定數字貨幣放進偽造的法定數字貨幣錢包?!?1隨著數字人民幣的大規模推廣和使用,行為人利用黑客技術手段侵入央行的數字貨幣發行系統,擅自篡改計算機數據,發行數字人民幣,或者偽造字符串、數字人民幣錢包的,涉嫌構成偽造貨幣罪。
其次,變造數字人民幣的行為構成變造貨幣罪。在數字貨幣的框架下,偽造數字人民幣與變造數字人民幣都是一種篡改計算機數據的行為。傳統的變造貨幣是指“對真實貨幣采用剪貼、挖補、揭層、涂改、移位、重印等方法加工處理,改變真幣形態、價值的行為”,42與傳統變造貨幣不同的是,數字貨幣的變造,是指在商業銀行層面篡改賬本交易數額與內容的行為。43據此,對數字人民幣的數額和形態的改變都屬于變造行為。若行為人利用加密技術對持有的真實數字人民幣篡改其數額或者形態,改變其原來的表達方式,是對數字人民幣的變造,涉嫌構成變造貨幣罪。
最后,持有、使用偽造的數字人民幣構成持有、使用假幣罪。持有假幣罪是貨幣犯罪中的兜底罪名,在缺乏證據證明行為人持有的虛假的數字人民幣是為了進行其他假幣犯罪,或者不能證明所持的虛假數字人民幣的真實來源時,應當以持有假幣罪定罪處罰。在數字貨幣交易環境下,行為人假冒數字人民幣錢包,明知數字錢包中是偽造的數字人民幣而使用,是將假幣置于流通領域,涉嫌構成使用假幣罪。
第三,利用法定數字貨幣實施的其他犯罪。數字貨幣出現以后,傳統貨幣犯罪的形態和行為方式發生了很大改變,法定貨幣的數字化將導致出售、購買、運輸假幣罪走向沒落,44與此相對應,走私假幣罪也因缺乏“違反海關法規,將貨幣攜帶、運輸出入境”的構成要件,而失去處罰的基礎,從而導致相關貨幣犯罪走向消亡。但是,仍不排除金融工作人員實施的貨幣犯罪的可能性,若金融工作人員侵入法定數字貨幣發行系統,篡改數據、以偽造的貨幣換取貨幣的,涉嫌構成金融工作人員購買假幣、以假幣換取貨幣罪。
三、數字貨幣犯罪的刑法規制路徑
數字貨幣作為金融科技領域的一種新生事物,對于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的融合發展與良性互動、提高金融服務效率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但其潛在的刑事風險也不容忽視。英國央行行長安德魯·貝利也公開表示:“數字貨幣的監管重在打擊金融犯罪”。45監管部門應從行政、立法、司法等多個角度進行監管,刑法在介入數字貨幣犯罪領域時,應遵循刑法的基本理念,堅持刑法的謙抑性原則和二次違法性原理,恪守罪刑法定原則,避免過度犯罪化,保護金融科技創新,以保障數字經濟的健康發展。
第一,數字貨幣違法行為的行政監管。數字貨幣推動著數字經濟的發展,私人數字貨幣出現以后,以我國央行為代表的監管部門對數字貨幣帶來的安全問題,不斷完善監管規則,細化監管要求。云計算、大數據、區塊鏈等技術給監管者提供了嶄新的監管手段,大數據分析中心通過對支付行為的大數據分析,滿足了行政部門對反洗錢、反恐怖融資等的監管需求。當前,我國數字貨幣的行政監管重點關注網絡安全和金融穩定,同時兼顧投資者利益和公民隱私保護等。在2013年的《通知》中,我國央行就明令禁止各金融機構和支付機構開展與比特幣相關的業務。在2017年的《公告》中,央行再次進行風險提示,強調代幣發行(ICO)融資是一種未經批準的非法融資行為。數字貨幣的蓬勃發展不可避免的會對金融體系產生影響和風險,在對數字貨幣實施監管的過程中,需要堅持“相同行為,相同監管”原則,即對于同樣的金融行為和業務活動,應該遵循與傳統金融機構相同的資本和流動性監管標準。46秉承“既不阻礙市場創新,又能糾正市場失靈,促進市場健康發展”47的金融監管原則,形成我國特有的數字貨幣金融監管體系。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和數字貨幣的推廣應用,央行作為貨幣政策的“頂層設計者”,難以單獨對數字貨幣進行全面監管,央行應作為主要監管部門,聯合銀保監會、證監會及其他相關單位對數字經濟發展中涉及到的數字貨幣活動實施監管。監管部門應充分利用大數據、區塊鏈等互聯網技術,對數字貨幣的流動、來源和性質進行高度監控,對涉嫌輕微違法行為及時進行預警,避免嚴重違法犯罪行為的發生。數字貨幣作為在金融領域的一項重大創新,決定了行政部門對其進行監管時要有一定的限度,要在金融創新與金融安全之間需求平衡,實現從監管到治理的思維轉變,48以免扼殺數字經濟的創新。
第二,數字貨幣犯罪的刑事立法規制。貨幣的發行涉及到國家主權和國家經濟安全,法定數字貨幣的出現引起了貨幣形態的變革,引起傳統貨幣犯罪形態發生變化,導致當前貨幣犯罪的刑法規范難以有效規制新型數字貨幣犯罪。私人數字貨幣因不屬于法定貨幣,我國刑法規定的貨幣類犯罪難以規制私人數字貨幣犯罪和利用私人數字貨幣進行融資的行為。作為一種新型犯罪,私人數字貨幣犯罪會嚴重危害國家貨幣體系的穩定,給國家的金融安全造成極大的沖擊。如前所述,網絡虛擬財產已被作為一種新型財產納入我國《民法典》的保護范疇,作為調整平等主體之間權利義務的基本法律,網絡虛擬財產的民事法律保護先行值得肯定。刑法作為補充法、事后法、保障法,是對違反民法規范、行政法規范保護法益的再次保護。從民刑一致的角度來講,將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涉數字貨幣犯罪納入我國刑事法律規制的范疇,明確數字貨幣保護的刑事法律依據,通過立法層面進行刑事規制,是對數字貨幣進行全面、充分保護的必然選擇。就嚴密私人數字貨幣犯罪刑事法網的角度而言,應當增設“擅自發行數字貨幣罪”。49就法定數字貨幣犯罪而言,傳統的以物理方式實施的“偽造、變造、出售、購買、運輸”假幣的行為方式都發生了改變,取而代之的是侵入計算機系統對數據的篡改、刪除等行為,現行刑法規定的偽造、變造、出售、購買、運輸等假幣罪難以對其進行使用,若通過司法解釋的方式進行擴張解釋,將對數據的“篡改、刪除”等行為納入“偽造、變造”的范疇,則可能超出其文義應有的射程范圍,有違罪刑法定原則之嫌。穩妥的做法是,在保留當前貨幣犯罪體系結構的前提下,增設“妨害數字貨幣管理秩序罪”,50實現對數字貨幣犯罪的有效規制。
第三,數字貨幣犯罪的刑事司法規制。前文所述,由于我國法律缺少對數字貨幣的準確定性,導致在司法實踐中做法不一,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現象。類似案件定性不同,導致的刑事處罰后果差別較大,無法起到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
在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孟某、劉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案”中,被告人劉某、孟某創建“BTCETH 擔保交易群”微信群,2017年12月,被害人朱某在該微信群里發布出售以太幣的信息,劉某、孟某經合謀后由劉某通過微信聯系朱某并謊稱以每個以太幣5000多元的價格收購朱某50個以太幣。當朱某將50個以太幣轉到劉某指定的以太坊錢包后,劉某、孟某即將朱某的微信“拉黑”并“踢出”微信群。同日,劉某、孟某以同樣手段獲取被害人倪某(網友“夜”)10個以太幣。此后,孟某將獲取的60個以太幣等虛擬貨幣出售套現30余萬元并與劉某予以瓜分。法院認為:“以太幣是依據特定的算法通過大量的計算產生,實質上是動態的數據組合,其法律屬性是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依法屬于刑法‘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所保護的對象,其行為構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51筆者認為,本案應認定為詐騙罪。首先,涉案以太幣具有財產屬性,屬于我國《刑法》第92條第4項規定的依法歸個人所有的其他財產。其次,被告人通過其他技術手段獲取他人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以太幣)的行為是犯罪手段,其犯罪目的是騙取他人財物,而不是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最后,依據我國刑法犯罪目的和手段牽連,擇一重罪處罰的基本原則,結合犯罪情節,相較詐騙罪與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罪量刑幅度,本案應以處罰較重的詐騙罪認定。
在前述“(2016)浙10刑終1043號”武某盜竊案中,一審法院判決武某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6年,并處罰金人民幣8萬元?!埃?018)京0108刑初1410號”仲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案中,法院判決被告人仲某犯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3個月,罰金人民幣5萬元。向被告人仲某追繳違法所得的比特幣10個,發還北京比特大陸科技有限公司。筆者認為,我國《刑法》第285條規定的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其犯罪客體是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安全,犯罪對象僅限于使用中的計算機信息系統中存儲、處理、傳輸的數據,該條保護的對象為社會公共秩序、社會公共法益。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的行為須是針對不特定多數對象的非法侵害行為,才能納入本罪規制的范圍。然而,盜竊比特幣,是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盜竊他人財產的行為,并沒有擾亂社會公共秩序,也不是對不特定對象信息的非法獲取,該行為沒有侵犯社會公共法益,盜竊比特幣是對特定對象“財物”的獲取,其主要侵害的是個人法益,也就是財產權。如果認為盜竊比特幣構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實質上是否認了比特幣的“財物”屬性,按照這種處理思路,可能會對實踐中其他刑事法律問題的解決帶來困難,形成刑事處罰漏洞。比如,在詐騙比特幣的情況下,行為人使用詐騙手段騙取他人的比特幣,由于行為人沒有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系統,不符合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行為構成,則無法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又比如,行為人使用暴力、脅迫等手段,強制要求比特幣所有者將比特幣轉入行為人的賬戶,由于行為人同樣不存在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系統的行為而不能追究其刑事責任。綜上所述,將指向比特幣的行為定性為非法獲取計算機系統罪,存在著罪名不合理之處,雖然目前將比特幣等同于貨幣尚有許多障礙,但是比特幣具有“財物”的屬性毋庸置疑。因此,將盜竊比特幣的行為定性為盜竊罪,才能避免刑事處罰的漏洞,做到罪責刑相適應。
從以上案例可以看出,當前我國審判實踐中對于數字貨幣犯罪的定性不統一,某種程度上會影響司法的公信力。在刑事立法沒有修改或新增數字貨幣犯罪罪名的情況下,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兩高”)發布有關數字貨幣犯罪定性的司法解釋或指導性案例,為司法適用提供規范依據,不失為統一司法實踐的最優做法。就制定司法解釋而言,我國自1997年修訂刑法后,“兩高”頒布司法解釋的積極性明顯提高,制定司法解釋的件數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頻率也越來越高,對下級司法機關適用刑法起到了重要作用。52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司法解釋工作的規定》第6條、第7條的規定,司法解釋的形式不僅包括“解釋”“規定”“批復”和“決定”四種形式,還包括“兩高”聯合制定的司法解釋。在某種程度上,司法解釋有對立法領域的擴張或者取代立法的傾向,對此理論界雖有微詞,但不可否認,司法解釋已經成為我國法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并成為司法工作人員辦案的重要依據。由于刑事立法的穩定性及修法程序的復雜性,針對司法實踐中類似數字貨幣犯罪案件定性為數據犯罪或者財產犯罪不統一的問題,“兩高”有必要出臺一部涉數字貨幣犯罪的司法解釋,準確界定數字貨幣的法律屬性,為司法實踐提供裁判依據。就發布指導性案例而言,我國最高司法機關有通過發布典型指導案例或典型案例的形式進行工作指導的傳統。自2012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第1號指導性案例、2016年8月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第一批指導性案例以來,截至2021年3月,最高人民檢察院共發布27批107件指導性案例、53最高人民法院共發布156件指導性案例,54指導性案例在我國發揮著“準司法解釋”的作用。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實施細則》第11條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第15條的規定,指導性案例在我國雖沒有法律上的拘束力但卻有事實上的拘束力,55作為一種規則的提供方式,能夠完善我國法律規制體系,彌補法律規范和司法解釋的不足,對于審判實踐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就司法解釋和指導性案例的關系而言,兩者的制定和發布主體同為最高司法機關,都是適用法律的具體手段。不同的是,前者屬于我國正式法律淵源的范疇,其權威性和效力地位要高于指導性案例,后者是否屬于我國法律的法律淵源,存有爭議。56司法解釋具有抽象性,指導性案例也創制裁判規制,但相對較為具體,是對司法解釋的細化和補充。數字貨幣犯罪作為一種新型犯罪,在尚未完全納入刑事立法規制的背景下,結合當前關于數字貨幣犯罪的司法實踐,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和指導性案例,形成兩者的良性互動關系,能夠為審判實踐提供指導,統一法律適用標準,避免“同案不同判”的現象,體現司法工作的嚴肅性和公正性,實現司法公正。
四、結語
在全球金融科技發展的大背景下,數字貨幣是數字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是數字經濟下貨幣的新形態,也是互聯網金融發展的最新趨勢。我國對數字貨幣犯罪的規制還處于探索階段,基于“審慎”監管的原則,對數字貨幣的交易按下暫停鍵,有助于防范數字貨幣帶來的犯罪風險,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會阻滯數字經濟的發展,不利于科技金融創新。數字貨幣的監管部門應當秉持“主動、審慎、包容”的原則,健全監管體系,保持對于數字貨幣的全面監管,防止虛擬金融誘發實體金融風險。在國家鼓勵數字經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應將數字貨幣的監管納入法治軌道,保護合法的金融科技創新,寬宥對待數字經濟發展中的輕微違法行為,對于數字貨幣犯罪,刑法要及時出手,予以嚴厲打擊。刑法作為事后法、保障法,不應成為數字經濟創新的阻礙,在防范數字貨幣的刑事風險的同時,應引領金融科技創新,促進金融科技創新市場的健康發展。
Abstract: As a produc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era, digital currency has changed the operation mode of traditional finance, has promoted the integration of the real economy and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has led the innovation of financial technology. But as a new currency form,the law of our country has not established the legal attributes of digital currency. Private digital currency face the risks of crimes such as theft, fraud, extortion and other crimes against property, illegal fund-raising crimes, money laundering and terrorist financing crimes; legal digital currency face the risks of crimes of infringement of legal digital currency and counterfeiting legal digital currency. The existing monetary crimes in China's criminal law are not sufficient to regulate digital currency crimes. In order to regulate the illegal and criminal behavior of digital currency,we should add digital monetary crimes in legislation,and introduc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s and typical guiding cases of digital currency.When criminal law intervenes in the field of digital currency crime, it should follow the basic concepts of the criminal law, adhere to the principle of restraint of the criminal law, abide by the legal principle of legality, avoid excessive criminalization and stifling financial technology innovation, and ensure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the digital econo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