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靜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 山東 濟南 250000
當代社會在視覺文化的語境下,部分民間美術逐漸變得“五彩斑斕”,也逐漸被挪到了展示臺上。在以前被安置在日常生活中的尋常物品成為了參與在“權利之眼”凝視下的與現實日常生活空間完全脫節的異托邦的視覺對象。通過對傳統孝義面花與當代的孝義面花色彩變化的對比,可以發現孝義面花在色彩上產生著由簡單到復雜、由質樸到鮮艷的變化。
自古以來,孝義人厲行勤儉節約之風,非常重視禮儀。乾隆年間縣志中曾記載“民用簡樸,室廬、衣服飲食俱不奢華,良辰佳節,七八口之家割肉不過一二斤和以雜菜面粉淆亂一飫,平時則滾燙粗糲而已,更有雜以糠皮者。”雖然孝義人以儉樸為風,但是在重要的歲節時令、人生時刻中卻有豐富的禮儀食俗。例如合餅、花糕、核桃蟲、寬心面、喜糕、蓮花夾圪扭、項圈花饃、壽桃、麻糖等。
孝義的傳統面花是具有相應的故事背景的,通過面花中組合的人物、神獸、物品等元素就可以看出這組面花是什么樣的用途,定做面花的人是誰。人與人之間關系不同,制作的面花的故事也不一樣。子女性別不同,為父母所祈求的內容也不相同。女兒是做老壽的,用的是壽桃,而兒子則是祭拜天地,祈求父母的健康。
孝義面花作為孝義當地民間美術的重要組成部分,產生于中國的傳統思想文化基礎之上。傳統的孝義面花并非是這樣五顏六色的。白色底色,不混入其他色彩,再在面花上進行點色才是傳統孝義面花原本的樣子。傳統的孝義面花在用色上是依照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用色習俗的。從原始社會在死者身旁揮灑的紅色粉末,到五色(黑、赤、青、白、黃),中國傳統顏色的使用在宮廷貴族、文人墨客、民眾百姓等各個文化階層,都存在著相應約定俗成的模式。色彩的搭配和使用不僅僅是因為其色相的變化,搭配的調和。顏色被人們按照某種特殊而又被集體所認同的法則理解或劃分,賦予著相應的含義。例如服色制度,官服的顏色就是一個區分所著官吏職位等級的標準,唐代一品至三品著紫色官服,四品、五品則著緋色,六品、七品著綠色,八品、九品穿青色;而在宋代,則是一品至四品著紫色,五品、六品著緋色,七品至九品著綠色,庶人著皂白色。又例如五色與五行、五時、五方等等形成了可以相互轉換的一個系統的整體。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色彩被人們賦予了新的價值和意義,變成了一種具有主觀性的符號、圖式,形成了一種以色彩為中心的社會和文化的認知、邏輯方式。傳統孝義面花根植于中國傳統文化中,其用色自然會受到傳統文化的影響。
現在的孝義面花已經變為了色彩斑斕、鮮艷明快的樣子。魯道夫·阿恩海姆在他的視知覺理論中提出人在“觀看”的過程中生理和心理都參與其中,明確了視知覺具有思維和創造力,指出視知覺在反映對象時,會努力反映其內涵。此外,他還指出“視知覺的過程是對現實的一種創造性把握,它把握到的形象是含有豐富想象性、創造性、敏銳性的美的形象”[1],“觀看者的注意機制是在一個有著自身結構的知覺領域中搜尋以發現自己的目標的。”[2]色彩作為人們觀看對象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應用自然在孝義面花的創作中十分重要。一般來說,色彩是民間藝術在表現時常用的藝術手段,即使是沒有接受過系統藝術色彩培養的民間藝人,也能夠很好地使用色彩進行藝術創作。傳統的孝義面花藝人在進行創作時,是會受到其個人的實踐經驗影響的,面花的內容和形式也會受到購買者和市場的影響。在視覺文化影響力逐漸增強的當下,越來越多的孝義面花藝人開始順應市場,將孝義面花的色彩變得多樣。
孝義的面花是需要被吃掉的。現在的孝義面花開始將食用色素加入面團中,使面花既能被食用,又能夠滿足購買者的視覺欲望。傳統的面花形式在參與比賽、展覽時會更具有優勢。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這種新式的帶有喜慶明快色彩的孝義面花已經逐漸成為了被購買的主流。“吃了蓮花夾圪扭,寶貝能活九十九”的好意頭沒有變,“麒麟送子不倒翁,鹿鶴二仙老壽星。孫猴老虎雙獅斗,雞狗綿羊蛇盤兔。一對雙石榴,蓮花夾圪扭。壽桃紅嘴嘴,棗糕層層壘”的習俗講究也沒有變。但是面花的使用環境開始從供桌上逐漸被挪到了展示臺上。除了面花之外,其他門類的民間藝術在現實中也面對著類似的情況(圖1)。在以前被安置在日常生活中的尋常物品在觀念的改變、科技的發展、經濟利益的驅使下,也成為了參與在“權利之眼”凝視下的與現實日常生活空間完全脫節的異托邦的視覺對象。

圖1
面花原本更多是自做自用的,但是現在各地都有了售賣面花的店鋪。孝義當地大多還保留著在歲節時令、人生重要時刻使用面花的習俗,但是大部分的民眾已經開始通過購買而非親手制作的方式來置辦所需要的面花。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嫌麻煩、不會做等原因開始定制面花。面花制造者的精巧技藝本身就為售賣制造的面花提供了基礎和優勢。同時,顏色越豐富,越“好看”的面花就越能帶來效益。但是這種情況基本出現在經濟比較富足的地區。在經濟相對不夠發達的地區,還是以由村民自制自用為主。這也說明了經濟在面花逐漸成為商品這件事的過程中起著某種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原本極具民俗特色的面花如今已經走上了商業化和專業化的道路。[3]
在這樣的道路上走下去,勢必會導致面花逐漸變得更加精致,更加為了滿足人們視覺的欲望而變化,也就會擁有更豐富的色彩。人們的視覺欲望借由著傳統的文化語境得以滿足。前文中曾經提到過,視覺文化是古已有之的。但是在商業利益逐漸成為影響面花外觀主要因素的前提下,堅持原本的初心是非常難得的。
單純的某一種色彩通常被認為具有著某些象征意義,而這種象征意義也會因為文化語境的不同而發生變化。例如,在中國過本命年時往往要系紅腰帶,在這時紅色是吉祥的象征。而馬路上常見的紅綠燈中,紅色顯然帶有的是警告的意味。又例如黃色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是皇族、皇帝尊貴身份的象征,其他的人不論多么尊貴或富有都是不能穿著的。但在現代,黃色除了尊貴的象征之外還存在著低俗文化的含義。因此,當代的孝義面花在用色上既需要做到傳承傳統的內涵,又應當結合當代的用色的習慣。
然而,景觀在當今社會已經是無法逃避的話題。現代社會的一切都被視覺文化和景觀影響和充斥,在利益的推動和周遭環境中長期產生的慣性思維的影響下,人們的思維和行動也開始圍繞著景觀展開。部分民俗藝人嘗試通過開創技藝培訓班、參與展覽的形式傳播技藝和獲益。這就出現了部分速成的“孝義面花藝人”—在參與了簡單培訓、學習后“自立門戶”,他們不了解傳統孝義面花的圖式和內涵,也不按照傳統的規矩進行創作,而是急功近利,希望能夠盡快地完成作品到商品的轉換。在只圖帶來視覺的快感,只追求經濟價值與利益的情況下,所創作出的面花作品的色彩搭配自然是不堪入目。
“傳統文化的魅力在于形式,更在于內涵。老祖宗幾千年留下來的東西非常有文化有底蘊,也是很吉祥美好的事情。我們不能不知其所以然,把好東西給傳壞了。”[4]傳承民間美術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例如,傳統孝義面花核桃蟲中會包裹以核桃(圖2)或紅棗,這是因為在傳統的孝義習俗中,娶媳婦時會通過新娘抓取的核桃蟲內包裹的是核桃或紅棗來預示其未來孩子的性別。抓取到包裹著核桃的核桃蟲,則會是男孩;如果是抓取到包裹著紅棗的核桃蟲,則會是女孩。多種色彩的混色使用確實會使畫面既產生單一色彩所帶來的穩定感,又能夠通過對比產生比純色更強的表現張力,這是民間藝人在通過色彩進行藝術創作時所常用的方式。但是當某些原本自給自足的民間藝術被轉化為了商品,傳統的內涵與科技的發展,觀念的改變,經濟利益的驅使,對購買者審美的迎合都會使面花的用色產生影響。
孝義面花作為根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具有孝義當地特色的民間美術形式,能夠一代又一代地流傳下來,就證明其存在著不被時代所淘汰的內涵和形式。在視覺文化的影響下,其用色產生了與傳統孝義面花所不同的變化。這種改變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孝義面花的傳播,也會為面花藝人帶來一定的效益。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這種改變對于傳統孝義面花中部分文化內涵的傳承又有一定阻礙和影響。色彩在民間美術中具有其獨特的審美內涵,只有重視色彩背后所蘊含的文化內涵,既充分地保留了其本真,同時順應時代的腳步,才能使傳統孝義面花用色和諧,內涵豐富,繼續綻放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