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蕩漾（組詩）

紀開芹

古 堡

道路修成螺旋狀緩緩上升

權高者居于高處

野花生在荒涼古堡下避風地方

把花瓣朝向我們，瑟瑟開著

我們在黃土地上四顧，秦人的江山

不過是眼前大大的墳冢

掂量許久的贊美之詞最終還是放在心里

感覺它太輕

幾千年，掏出來就風化了

去往那個朝代去不成，回又回不來

呆呆站著。誰走向死亡，在一具軀體內

誰又獲得新生，在這莽莽曠野中

靈魂的故鄉

它不拒細流

它莊嚴

它讓海風吹遍我

使我如一抹浪花翻卷

想長眠于此，與它融合

最初念想中蓄滿鳥鳴與波濤

想讓天籟掩埋我

關于生死，最終會成為裊裊余音

粼粼波光

繚繞著，閃爍著

鹽，珊瑚，貝殼，玻璃海……

這些詞被陽光照著

我想成為它們

在海潮中塞進身體

試著消失

或被遺忘

海浪將我沖上岸

大海接受一滴水風塵仆仆面目滄桑

卻拒絕一個人裝滿泥沙

靈魂破舊

古城墻上

此刻安靜。剛下過小雨

我坐在壽州城墻上，城墻比我安靜

因為忠誠，淝水比先前更深更寬了一些

風掀起情感的漣漪

又來到湖面臨水照影

我坐在秋天的城墻，成為一塊磚

身上長滿青苔

聞著小野菊的人，在花香里短暫飛行

后來我被一片樹葉所代替

落在四座城門內

每一座城門里都有我的王國

我斑駁破敗

把自己打扮成壽州的歷史

對著它們誦讀“圣人之于善也，無小而不舉”

從城門內走出來的文字，都是知己

現在，要給它們一點時間

跟我一起低飛

這樣才能觸及淝水，被它洗濯

我一直相信，有一天我會和它們合二為一

然后，安靜地坐著

頭頂上沒有風雨，只有祥云

蕩 漾

先是從你心里，接著是臉上

繼而周身

像眼前太平湖被風撩起

你被湖水撩起，整個身體都蕩漾起來了

——如此清澈，照得見輪回

前世你是一條魚

從未躍出水面，只在太平湖

守著湖光，你一生的光源盡在于此

渴望成為人類，閱盡風霜

為了美而輾轉遷徙

這被水流雕刻的花紋，應該記下流水的故事

你游上岸

并不是想象那樣。逐水的日子少之又少

大多時候，我們干旱、焦灼

偶爾，忘乎所以。比如現在

你回到一條魚時，才會在濤聲中顫抖

云臺山

河南。焦作。修武。云臺山

一點點縮小的地名

嵇康。阮籍……一個個隱藏起來的姓氏

合在一起，逐漸形成某種符號

獨坐幽篁里

琴聲、歌聲穿越叢林

像山泉傾瀉

它讓一群人完成對黑暗的清洗

百草豐茂，沒有人來干預它們生長

鳥鳴蘊含深意，在靜謐中

呼喚那朵美到極致的流云

溪水奏著天籟之音

細小事物帶著中原大地的方言

向外來者解說空山

一切欲念都顯得粗糙不堪

莽莽時空里，我聽見體內木魚聲起

揚州慢

在冶春吃面，吃早茶

吃一個人的旅途

像沒脾氣的人漫不經心地吃啊吃

直到吃光燈花里敲出來的灰燼和沉默

東關老街風燭殘年

也是慢

古裝戲里

脂粉、煙袋、旗袍和繡球

哪一樣不是三步一回頭

一步一徘徊

這里的風徐徐吹

鳥稀疏地叫，大運河的水緩緩地流

幾千年了啊

它們還是一點兒也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