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倩

摘 ?要:“心語”假說認為,人腦中有一套邏輯清晰、內容完備的符號表征系統作為思維的運作機制。這一假說自提出以來,就在認知心理學、生物語言學、語言哲學等領域產生了重要影響。認知心理學家Pinker繼續從二元劃分的視角,將心語與自然語言相對立,試圖通過大量實驗結果論證心語的存在。在回溯“心語”假說及相關反駁的基礎上,從原型范疇理論視角出發,指出所謂“心語”就是思想的非語言形態,與語言形態的思想并不相互獨立,而是形成一個連續統,共同表征人類的思維機制。
關鍵詞:語言形態思想;非語言形態思想;原型范疇理論;“心語”
“心語”假說是語言哲學和認知心理學界一個有關思維和語言及二者關系的著名論斷,由Fodor首先提出。他認為,心語(the language of thought)是天賦于人腦的私人語言/內部語言,正如任何行為表征都需要一定媒介一樣,沒有符號就不能構成符號象征意義,沒有內部語言就沒有思維的內部表征。Fodor甚至提出,正是因為先有心語,人們才能夠習得任意一門自然語言[1]。在這一基礎上,Pinker進一步論證推廣了“心語”假說,并使用“mentalese”一詞,以與自然語言相對,同時,他通過大量來自失語癥患者的例證以及對嬰兒和猴子的心理學實驗,論證自然語言不能成為思想的媒介,心語才是組織并表征人腦內部思維的機制[2]。
一、Pinker的“心語”假說
(一)“心語”假說的主要觀點
Pinker對“心語”的論證是從批判“薩丕爾—沃爾夫假說”開始的。他既反對強勢的語言決定論,也反對弱勢的語言相對論,認為這種把思想和語言相等同的看法是一個“常見的謬論(conventional absurdity)”,沒有任何科學依據[2]。“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所依賴的例證被Pinker一一反駁:1.工人把煙頭丟到充滿汽油蒸汽的“空”桶中,引起嚴重的爆炸事故,或是點燃了一池“水”旁邊的噴燈,而這個“水”池其實是充滿易燃沼氣的廢棄物分解池,根本不是可滅火之“水”。這些行為并非由工人長期使用的英語所致,而是工人被自己眼睛所騙之后的想當然之舉。2.阿帕契印第安人描述一些事件的說法和英語不一樣,并不能說明他們的思維方式就和說英語的人不一樣,在研究者沒有親身接觸過阿帕契人而是僅僅研究阿帕契印第安語語法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是翻譯的過程出了問題。3.沃爾夫舉證,不同語言中表示顏色的名詞數量和指稱范圍有很大不同,欲借此說明講不同語言的人對顏色的認識不同。但生理學家的實驗卻證明,人的視網膜和神經節細胞連接沒有任何差異,語言無論有多大的影響力,也不可能改變人的生理構造。4.霍皮人的語言中沒有英語中的過去、未來、持續性等表示時間的詞匯或語法結構,但這并不意味著霍皮人對時間的概念就一定有別于英語母語者,人類學家Malotki發現了霍皮人語言中也有精確的時態和時間單位的表達法,其文化中也有一套精密的記錄時間的方法。5.愛斯基摩人關于“雪”的詞匯更是源于人類學家的謬誤而以訛傳訛的大騙局,英語中也有相當數量的表示不同狀態的“雪”的詞匯。通過這一系列辟謠似的反駁,Pinker徹底推翻了語言決定或影響思想的說法,目的是證明大腦的思維表征與自然語言在很多方面存在差異,思想并不依賴于任何一門自然語言,思想的語言(即心語)才是大腦內部的思想的中介,這也就形成了對“心語”假說的捍衛和論證。
總的來看,Pinker“心語”假說的主要觀點可以歸納為三點。第一,人們并不是以任何一門自然語言(如英語或漢語)來思考,而是以心語來思考。心語與所有自然語言有一定相似之處,都以符號表征概念,且通過符號的組合順序反映事件、施事者和受事者的關系;與自然語言相比,心語可能在某些方面更為復雜,如區分邏輯上不同的概念和使指稱同一事物的不同符號相關聯;在另一些方面可能更為簡單,如不需要口語中的一些冗余結構(像a和the),也不需要發音規則甚至符號排列規則。第二,心語是一個用來表征思維的邏輯清晰、內容完備的符號系統,與自然語言一樣,有一套自成體系的句法和詞匯庫。第三,習得一門語言就是懂得如何將心語和這門語言的字詞相互轉換,不懂任何自然語言的人仍然會有心語,如前語言階段的嬰兒。在這一點上,Pinker與Fodor的觀點一致,強調人沒有心語就不可能習得自然語言,人的語言交流經歷了心語和自然語言翻譯的過程[2]。
(二)“心語”假說例證
為了證明上述觀點,Pinker既從理論上進行假說論證,又援引多個來自認知心理學的實驗結果來證實心語的存在。
1.失語癥患者和聾啞人的思維
實驗證明,布洛卡失語癥的患者福特先生語言能力受損,但注意力、數學計算能力、身體協調能力等非語言部分的智力卻完好無損;尼加拉瓜的聾啞兒童在一起玩耍、一起乘坐校車的過程中,發明了自己的一套手勢系統,先是吸收了他們和家人交流時所使用的各種臨時手語,之后隨著更小的孩子接觸到大一點的孩子所用的這種皮欽手語,質變出一套標準的用語規則,從而完成了從皮欽手語到克里奧爾手語的轉化;“無語人”Ildefonso及其同伴沒有手語、不會讀唇、不會書寫,但他們卻能解決生活中的很多問題,如修鎖、管理錢、玩牌、以啞劇的方式給同伴講述事情等。Pinker試圖用這些例子說明,沒有語言能力的失語癥患者和聾啞人依然能夠通過其他的方式進行思維和交流。當然,這主要是針對語言能力先天或后天受損的群體而言的,而對于正常人的非語言思維,Pinker也給出了自認為非常有說服力的證據。
2.人類嬰兒的思維
五個月大的嬰兒還處于前語言階段,不可能進行語言形態的思維,而發展心理學家Karen Wynn的實驗表明,這個月齡甚至更小的嬰兒已經能夠進行簡單的心算:在注視實驗中,嬰兒對同一個事物看太久就會因失去興趣而轉移視線,實驗人員在屏風后面人為地增減米老鼠玩具,如果撤開屏風后,米老鼠數量與之前看到的一樣,嬰兒就會厭倦地把頭轉開;而如果與預期的情況不相符,他/她就會一直吃驚地緊盯著,似乎在尋找答案。
3.藝術家和科學家的心像創作
另一類人的非語言思維例證來自于一些藝術家和科學家,他們具有正常語言能力,卻聲稱常常在非語言形態的思維狀態下思考或創作。詩人Samuel Taylor Coleridge稱,在寫下詩作前,大腦中會不由自主地出現夢境般的視覺景象,剛寫下前四十行,這樣的視覺景象被一陣敲門聲擾亂,后面的詩句也就無疾而終;小說家Joan Didion說,她的創作并非始于人物或情節,而是始于生動的心像,這些心像決定了之后的文字表述;現代雕塑家James Surls說,他構思作品時,是在腦海中構思圖像,看這些圖像翻轉變化。物理學家的思考更是幾何圖像似的,而不是語言形態的。Pinker以愛因斯坦的視角思考為例,并引用了他的原話:“構成思考元素的物理實體是一些符號和相對清晰的影像,在頭腦中可以有意識地再現或組合。這種組合是思考的典型特征,然后才出現與之相關聯的文字或其他符號,用于與他人交流。就我而言,上述元素是視覺性或肌肉性的。只有大腦中已經牢固建立起這些影像連接并且可以隨意再現的情況下,我才會去花費精力尋找慣用的語言或其他符號來表達它。”[2](P71)
4.靈長類動物的思維
除了人類的非語言形態思維外,Pinker還試圖從與人類相近的靈長類動物的實驗案例中找到心語存在的證據。靈長類動物學家觀察到,一只猴子被另一只猴子襲擊后,受害者的姐姐會對襲擊者的姐姐發起攻擊。Pinker認為,猴子能精確地找到復仇對象,是因為它能作出一個類比推算:A(受害者)同B(我)的關系正如C(襲擊者)同X的關系,所以X就是我的復仇對象。在另外一組實驗中,猴子聽到擴音器中的幼猴聲音就都望向幼猴的母親;長尾獼猴接受訓練能夠看幻燈片,然后按鍵搭配有血緣關系的母猴和小猴。通過這些例子,Pinker試圖說明猴子雖然無法掌握語言、不能用語言思考,但是能夠理解親戚關系,這得益于猴子的非語言思維能力。
(三)“心語”假說的哲學淵源
Pinker對“心語”假說的論證,與Fodor的觀點基本一致。從哲學淵源來看,二者都受到語言哲學中意義觀念論的影響。意義理論是語言哲學的中心問題,在對語言本體的哲學研究中,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回答語詞的意義從何而來。傳統的意義理論包括指稱論、觀念論(也稱意象論)、途徑論、行為主義理論、可證實理論、使用論、成真條件論等[3],其中,討論最多的是指稱論和觀念論。意義的指稱論認為,語詞的意義就是其所指的對象,通過語詞與所指對象一一對應的關系,建立起語言與現實的聯系;而意義的觀念論則認為,語詞的意義并非是其所指對象,而是它在使用者頭腦中所代表的觀念或意向。陳嘉映指出,觀念論是指稱論的一種變體,兩者雖然在對意義所代表的指向上有所不同,但都主張語詞與語詞之外的某種事物相聯系[3]。換句話說,人們所使用和理解的并不是語詞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對象或觀念。
王蘇娜認為,“心語”假說延續了意義的觀念論思路,只不過觀念論把語詞的意義視為人腦中的觀念或意向,而Fodor和Pinker則把觀念視為心語,一套內置于人腦的自成體系的符號表征系統[4]。觀念論中的語詞就是Pinker一系列例證中的自然語言,語詞所代表的觀念就對應心語,正如觀念論所主張人們無法理解語詞,而是理解語詞背后的意義,Pinker也主張人腦內部活動的思想機制不是自然語言,而是心語。可見,兩者的觀點在邏輯上是一致的,都認為人無法直接理解自然語言,而必須將它轉換成大腦中的觀念或翻譯成心語。
意義的觀念論同指稱論一樣,受到之后意義理論研究的種種批判,認為其根本缺陷是在于“把現實設想為現成事物的集合,而沒有看到語言是對現實的一種建構”[3](P53)。既然Pinker的“心語”假說延續了意義的觀念論理路,便也面臨著同樣的理論困境,這一點在下文中還將再做論述。
二、對“心語”假說的反駁
“心語”假說自Fodor提出至Pinker進一步論證,雖然在認知心理學、生物語言學、語言哲學等領域產生了重要影響,但同時也引發了很多爭議。對Pinker的心語論證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反駁:
(一)例證本身的言據性不足
在語言能力受損的失語癥患者或聾啞人的例證中,福特先生的智力表現很有可能是得益于他患病之前的語言能力,Pinker在這一點上雖然已在原文中用括號加以備注,但并不能自圓其說、給出有力的解釋。在正常人非語言思維的例子中,Pinker只偏重于論證藝術家、科學家在思考和創作的過程中,圖示、心象等非語言形態思維的重要性,但這并不能說明在這些過程中就完全沒有語言思維的發生和參與,語言形態的思維很有可能是以潛意識的形式發生作用。Cole認為,藝術家和科學家本身就擁有自然語言能力,他們在思考過程中除了所宣稱的心像外,也許運用了語言形態的思維而不自知[5]。因此,這類例子只能說明他們的思維在某些情況下是以大腦中的圖像形式發生的,而不能證明自然語言不足以成為思想的中介。在嬰兒和猴子的例證中,Pinker所謂的嬰兒的“計算”能力和猴子辨認親戚的“邏輯”能力,有可能是嬰兒和猴子通過大腦中的圖像表征就能完成的行為,而無需一個包含詞庫和句法的“心語”系統。總之,Pinker關于非語言思想的例證,要么本身就不是事實,要么無法支持他的論點,要么既不是事實也不支持他的論點[6]。
(二)“心像”而非“心語”
有些學者指出,Pinker所舉的上述非語言形態思想的例證只能支持“心像”的說法,而非邏輯清晰、體系完備的“心語”。無論是藝術家創作時視覺景象在大腦中的翻轉變化,還是科學家邏輯推理時影像符號的再現和組合,都是思想形式化之前的非語言形態。而這種非語言形態可能僅僅以心像形式存在,而無法說明其背后有一套邏輯嚴密的心語。在這一點上,Cole指出,支持視覺意向的例證并不一定就能支持“心語”存在。他舉例說,蜘蛛織網的能力非人所及,而我們并不能推論說這是由于蜘蛛具有“蜘蛛語(Spiderese)”[5]。王蘇娜也認為,所有非語言形態的思想只能證明心像(mental image)的存在,卻不直接支持心語這樣一個具有詞匯庫和句法體系的符號表征系統[7]、[8]。
(三)無法解釋心語的意義來源
Evans在反駁Pinker的心語假說時,首先質問的是:心語的意義從何而來?如果“心語”假說為自然語言提供語義根據,表征思想狀態與自然語言所對應的現實世界中的事物,那么,什么又為“心語”提供語義根據呢?“心語”是從何獲取其意義和概念的呢?如果心語由與事件相關的符號構成,這些符號是怎樣獲得意義的呢?[9](P163)在John Searle有名的“中文房間(Chinese room)”思想實驗中,房間內是一個說英語的人,他并不懂中文,但能夠根據旁邊的英文說明手冊擺弄組合漢字,形成紙條從門縫中遞出;房間外是一個說中文的人,兩人通過紙條可以無障礙交流。Evans將心語類比為“中文房間”實驗中那本英文說明手冊,并指出它可以幫助我們翻譯符號,而事實上,即使我們懂得如何使用這本手冊,也不代表我們就懂得符號的意義[9](P169)。這就回到以上論述的“心語”假說的觀念論根源。陳嘉映曾指出觀念論的一個主要缺陷:即使“馬”的意義在于表達馬的觀念,那馬的觀念同現實生活中的馬是什么關系?[3]同樣,如果人們無法直接用自然語言思考而必須翻譯成心語,那心語又是如何與現實對應的?因此,Pinker雖然堅持心語與自然語言相對應,但他卻無法解釋心語如何與現實相聯系、如何獲得意義。
(四)陷入循環論證
Pinker對心語的論證中的幾處邏輯推理也受到學者們的質疑。Cole指出,Pinker對“薩丕爾—沃爾夫假設”的反駁思路是這樣的:如果思想是通過自然語言發生的,那么“薩丕爾—沃爾夫假設”為真;由于“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是錯誤的,所以思想不是通過自然語言發生的。這樣的論證無疑是典型的以論證前提作為論證結論的循環論證[5]。Cole還戲謔般地表示:“I dont think I think the way he thinks I think(我并不認為我是像他[Pinker]說的那樣思考的)”[5]。Evans也提出疑問:如果心語是我們大腦的內部表征,它何以被解釋為表征所代表的事物呢?這就需要大腦中存在一個縮小版的自我去解釋這種表征關系。如此推論,這個“腦中之人”的大腦中也需要更小的一個人去解釋上一層級的表征關系……以至無限回溯。這種推論只能陷入循環論證,終歸是站不住腳的[9](P170)。
從以上對Pinker“心語”假說的反駁可以看出,Pinker將心語區別于自然語言,這種二元對立的觀點從根本上來說是經典范疇理論的視角。而從“心語”假說存在的種種問題來看,心語并不是獨立于自然語言的另一套思想機制,其實質就是以非語言形態出現的思維過程。因此,用原型范疇理論來解釋自然語言形態思想與非自然語言形態思想之間的聯系更符合人類思想的運作機制。
三、原型范疇理論
從亞里士多德的經典范疇理論開始,范疇化就成為研究人類認知的重要概念。正如Lakoff所言,沒有范疇化的能力,人類根本無法進行正常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10](P6)。基于邏輯學的經典范疇理論主要是對事物進行二元劃分,認為任何事物的類歸屬總是非此即彼的,不存在既具備又不具備某類特征、既屬于又不屬于某一類別的中間狀態。因此,一類范疇的確定主要依據一組充分必要條件,符合所有條件的事物必須納入該范疇,不符合任一條件的事物必須排除在外;范疇的邊界明確,某類范疇標準一旦確立,便產生對立的兩類事物——屬于該類別和不屬于該類別,沒有模棱兩可無法歸入二者之一的情況;一類范疇內所有成員的地位相等,不存在程度的差別。
隨著認知心理學對范疇的性質和結構的研究不斷深入,經典范疇理論日益受到挑戰和質疑。認知心理學家的一系列實驗發現,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判斷事物的類別時,往往會面臨這樣的情況:具有某些共同特征的一類事物,其中的一些比另一些的屬性特征更為典型,這說明人們對于范疇的典型和非典型的認識是基于一定的認知機制的[11]、[12]。在這些實驗證明的基礎上,認知語言學的原型范疇理論遂應運而生[13]。
原型范疇理論源于維特根斯坦提出的“家族相似性”原理,維氏認為,一些具有共同特征的范疇成員之間的邊界是不清晰的,這些成員因為相互交叉的相似性而聯結成一個網狀集合,成員之間的相似性并非是滿足所有充分必要條件的總體相似,而是彼此之間互相關聯的“家族相似性”[14],范疇正是根據這種相互交叉的相似性而形成的。在原型范疇理論視角下,同一范疇內各個成員之間的地位是不相同的,滿足網狀集合的所有/大部分特征的成員被視為“原型”,處于范疇的中心;其他成員依照與“原型”成員的相似程度,被視為處于不同程度的“邊緣”成員,相似度越低,其邊緣性越大。同時,范疇并沒有清晰的邊界。
四、原型范疇理論視角下的“心語”
(一)思想形態的連續統
在原型范疇理論視角下談論思想形態,首先要對“思想”(或“思維”)這一范疇集合的特征進行審視。作為人類的意識行為,思維以意象的形式存在于大腦的高級活動中,對客觀事物進行反映和構建[15]。我們無法從生物學的角度對思維下一個清晰的定義,但廣義的思維應具備以下特征:有意識的、神經元活動、大腦中有邏輯和符號表征的、與外界事物發生聯系等。這一過程可以通過多種方式進行,其中語言是最重要的方式;除語言之外,還有圖像、數字等非語言的表征形式。
從原型范疇理論來看,并不存在與自然語言相對立的“心語”。所謂“心語”,就是人腦中以除語言之外的圖像表征形式出現的思想形態,它屬于廣義的思想形態范疇。人們有時用自然語言思維,有時用非語言形態的圖像等形式思維。無論是以語言形態還是非語言形態進行的思維,都是人類大腦的信息處理機制,二者之間并不是相互對立、相互排斥的,而是相互交織并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換,形成一個連續統,它們共同解釋人類思維在不同場景下的發生機制。思想的語言形態—非語言形態連續統,可如圖1所示:
(二)原型:思想的語言形態
人類通過語言進行思維,語言是人類思想活動最重要的媒介。通過語言,大腦既能進行與大自然客觀存在相對應的形象思維,還能對抽象概念進行信息處理、完成更為復雜的抽象思維。關于語言和思維的關系,在唯理論和自然邏輯主義盛行的時期,語言被視為思想的“外衣”,語言主要用于表達思想以達到交流的目的,與觀念的形成無關[16];語言是思維的一種體現和成果,正如一幢大廈是設計師設計思維的一種體現和結果[17],思維是什么樣子,語言就外化成什么樣子。而經驗論的認識論認為,后天的經驗與先驗的認識形式共同形成人類的知識,從而把語言看作是認識形式的一種,強調語言的主體性和對思維的影響。如洪堡特所言,我們不應把語言視為僵死的制成品,而必須在很大程度上將語言看作一種創造,不必去考慮語言作為事物的名稱和理解的媒介所起的作用,而應該更細致地追溯語言與內在精神活動緊密相連的起源和相互影響[18]。無論是思維的直接反映,還是對思維形成影響和建構,語言形態都是占主導地位的思維形態,語言思維形態使人類得以高效、理性地思考。王小潞等認為,語言思維包括自然語言思維、特殊語言思維(手語、盲文等)和形式語言思維(人工語言)[15](P55),實質上是又進一步細化了語言思維形態的范疇典型性。三者之中,自然語言思維應處于圖1中的最中心位置,而特殊語言思維和形式語言思維則位于中心的兩旁,向非語言形態過渡。
(三)邊緣:思想的非語言形態
向思想形態兩端延伸的,便是通過非語言形式進行的思想形態,它既可以獨立于語言形態而存在,也可以與語言形態的思想共同發生,甚至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相互轉換。Pinker例證中的失語癥患者、前語言階段的嬰兒、創作中的藝術家等,正是這種邊緣性的非語言形態的體現。這種形態的思維在大腦中的表征雖然沒有邏輯體系,但也能滿足思維的其他特征。王小潞等指出,非語言思維是人類的元語言思維狀態[15]。在語言產生之前,人類的生產生活主要依賴的是非語言的形象思維,隨著人類的不斷進化和語言的不斷發展,人類才越來越依賴于語言思維。無論如何,非語言形態的思維方式仍然存在并在某些情況下能發揮重要作用。
綜上所述,Pinker的“心語”假說在哲學淵源和實例論證方面都存在很多問題。從原型范疇理論來看,并不存在一種與自然語言相對的“心語”。本文贊成并論證了王蘇娜[4]的觀點,廣義的思想包含種種形態,語言形態的思想是其中的一種,也是最為典型的一種;非語言形態的思想屬于思想的邊緣形態,和語言形態的思想互為補充、相互轉換。語言形態的思想和非語言形態的思想形成一個連續統,共同表征人類的思維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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