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杰

陶淵明作為田園詩的開創者,他的詩歌展示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是研究陶淵明審美思想不可忽視的資料。而陶淵明的美學思想通過詩歌中的環境描寫表現出來,其中蘊含著獨具特色的審美情趣與鮮明的文化符號,并且能夠與后世文學作品相結合,形成更為新穎的文學作品,成為傳承不朽的隱逸思想的起源。因此,對陶淵明詩歌中的空間環境描寫進行探索與研究是有必要的。
一、農耕文明下的典型空間之美
中國的農耕文化歷史悠久,農事勞動在古代詩歌中是一個主要題材,陶淵明的詩歌中有很多對農事勞動環境的描寫,如他的《歸園田居》(其一)描寫了其躬耕田園的勞動生活,以及靜謐的自然景象。除此之外,他詩歌中的“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流目視西園,曄曄生紫葵”等,都是在農耕典型環境中的農事勞動。丹麥學者揚·蓋爾在其《交往與空間》一書中提到:“人及其活動是最能引起人們關注與興趣的因素,戶外有活動發生是由于有活動發生。”人們的交往基本都是由集體勞動中催發出來的,所以他與勞動人民的關系日漸緊密。他不僅親自參加勞動,還與農民真切交往。盡管,他還不能算是真正的農民,但他的“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的思想,對勞動人民辛勤的贊賞,卻是彌足珍貴的,“日入相與歸,壺漿老近鄰”(《始春懷古田舍》),感情濃烈真摯。毫無疑問,這種農耕文明下的農村生活,進一步促進了陶淵明“復得返自然”的心境,而且在陶淵明的詩歌中,這種場景十分常見。《文心雕龍·明詩》云:“目既往還,心亦吐納,情往似贈,興來如答。”人心感于外物,又將主體感情投射于外物,心與物總是處于一種互動之中,情與景相生相融,這種帶有個人勞動體驗的空間場景和人的情感融為一體,成為陶淵明心中與黑暗現實相距甚遠的“桃花源”。這種空間的意義是個性化的,是其他人無法體會到的。同時,農事勞動所發生的場所,基本都是在農村最常見的田野中,所以這種空間環境往往極具生命之感和原始之美,并且有很鮮明的原始色彩。陶淵明的詩詞風格種類繁多,不僅有沉郁也有歡快,有田園生活也有對未來生活的無限遐想,空間環境在其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典型作用。不敢想象,如果沒有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典型空間環境描寫,是否還可以表達出恬淡閑適,對生活別無所求的意境?由此可見,陶淵明的詩歌的審美價值就來自其中空間環境的典型性。
二、道家文化下的生態空間之美
陶淵明詩歌中還有豐富的道家人文生態思想。陶淵明生活的時代是一個“藝術自覺的時代”,文人們開始重新接受老莊思想,當時的文人在這種社會背景熏陶下大多都追求“簡約玄澹,超然絕俗”的哲學美,后來便形成了現在所說的魏晉風流,即“托杯玄勝,遠詠莊老”“以清淡為經濟”等。
所以,在這樣的社會背景的影響下,陶淵明筆下的詩歌自然就充滿了生態之美,如在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其一)這首詩中,陶淵明用最為質樸的文字和語言生動地描繪出田園生活的場景,并將其與自己的日常生活融合,表達自身的情操與理想。如果說那灑遍濃蔭的庭院就是詩人“復得返自然”之后的恬靜心境,那么在村落上空緩緩彌漫的炊煙就像是詩人對故鄉田園的依戀之情。甚至那幾聲最普通不過的雞鳴狗吠也以其特有的鄉土氣息傳達著詩人對淳樸、寧靜生活的追求。同時也表現了詩人性本自然,絕無半點留戀世俗的獨特氣質,他以“羈鳥”和“池魚”自況,意味著自己誤落塵網之中,表達自己急切歸隱田園的心情。在陶淵明的田園世界中,不僅是對于自然美景的欣賞和沉醉,更重要的是對更高人生境界的追求。“只有人與自然能夠保持一致的狀態,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而這些,都與詩歌的情感基調相和,使閑適恬淡的田園理想沉于實際,人與大自然交融之后形成一個互利共贏的整體,人的生命也蘊含在大自然中,使得大自然變為與人類生命有共同點的整體,這也是一種整體化的自然之美。
三、情景交融下的意境空間之美
陶淵明詩歌中的空間環境,總是與情感密切結合在一起,處處體現情景交融之美,“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兩者能夠交融混合,給人以無盡的回味想象與意境之美。
對空間性質進行分析不難發現,在私密性較強的空間中,詩歌中的感情往往表現得非常親密;而外在性較強的空間則會有十分熱烈的表現。從他的詩歌來看,他的私密性空間主要表現在他的家宅環境。家宅對于陶淵明的意義在于這里有值得他留戀的親情。如《和郭主簿二首》(其一):“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此事真復樂,聊用忘華簪。”兒孫繞膝,孩子咿呀學語的美好場景是很多人所向往的,詩人則被包圍在這種溫情的氛圍中,這種情感往往只有家人團圓的時候我們才能體會到片刻。如果我們將自家宅院當作心靈寄托的空間,家宅就會朝著人性方向轉化。《止酒》篇中有道:“坐止高蔭下,步止蓽門里。好味止園葵,大歡止稚子。”在現代生活中,我們可以將自己的家宅當作寄托心靈的空間,只要這種壓縮式的內心空間能夠存在,家宅就會呈現一定的人性化。所以,“園中葵”并不是陶淵明對家宅的唯一向往,這種向往中也包含了詩人所渴望的親情。
《詩經》也對動態空間進行了一定篇幅的描述,空間本身同詩人的情感一樣都經歷過愉悅和激動的感受。如《歸園田居》(其一),表達了陶淵明對官場鉤心斗角與世俗沉浮的厭倦和憎惡,這種擺脫仕途歸隱田園所帶來的輕松感覺,這種親近自然所產生的愉悅之感,都是陶淵明寫下這篇田園名作所必須具備的條件,而淳樸的人文風情和田園的美景也是必不可少的。全詩的情感變化伴隨著一系列的空間遞進,“誤落塵網中”,塵網是指塵世的羅網,在當時,門閥世家的弟子步入仕途是大多數人的選擇,而飽讀詩書的儒家弟子,要想在學問方面稍有作為也需要進入當時的權力群體中,就算是為了養家糊口,維持較為體面的生活也會選擇步入仕途,但這又與陶淵明的本性相違背,所以他的情感是厭惡且無奈的。但隨著他辭官回鄉,他的情感變得愉悅起來,“舊林”“故淵”強化了他厭倦舊生活、向往新生活的情緒。而“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兩句,回應了上文“性本愛丘山”的天性,于是在這里,詩歌中的情感沖突得到了解決。接下來的“方宅”“草屋”“深巷”等生動地描繪出了鄉村生活的美好和恬靜,無形中使人的心境變得平和,遠離煩躁與喧鬧。最后一句中的“自然”,表達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心情。這首詩不僅蘊含著對官場浮躁的厭惡,更包含了詩人對田園風光的喜愛與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到最后這樣的結尾,既是用筆精細,又是順理成章。
唐代文學理論家司空圖提倡“思與境諧”,詩作必須重視意境構建和情景交融,這樣才能使讀者在詩文中體會到藝術和文字方面的雙重享受。在陶淵明的詩歌作品中不同的人物由不同的空間環境寄托感情,并奠定了整體的感情基調,使詩歌的整體情感氛圍更為濃郁,不僅能夠從空間環境的角度出發表達人文光輝,更重要的是也表達出了人的喜怒哀樂。這種情景交融、相似相容的詩歌意境模糊了有和無之間的邊界,把每一位讀者都帶入一個讓人體會不盡的審美意境中,給人以最為美好的想象。在讀者頭腦中形成“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深遠意味極大程度地豐富和提升了空間審美。
四、結語
陶淵明詩歌中的空間環境作為人物交往的物質載體,不僅表現了古代勞動人民真誠的感情,也蘊含了作者本身對自然的感情,既有具有農業特色的個性體驗,也有自然之美的鮮活靈動,表現出典型美、生態美、倫理美、意境美的藝術特征。在陶淵明的詩歌中,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的交流和溝通被深化,這就進一步掃除了人們之間的溝通障礙,更深層地促進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使人能和自然與社會和諧穩步地共同發展。在這種空間環境中一切要素都能夠相互包容,共同成長,這種渾然一體的和諧之美恰恰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美學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