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鍶源
《月亮與六便士》是毛姆的長篇小說代表作,深入探討了生活與藝術二者的矛盾和相互作用,在學術界一直被視為研究其長篇小說藝術技巧與思想的典型。敘事距離通過對文本的主題、人物、結構和對話的控制,影響文本的審美與解讀。本文以敘事距離為核心研究論點對《月亮與六便士》進行文本分析、小說主題探討。
一、敘述者距離
敘述者與所表現的人物或受述者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個距離可能是時間上的、物理的、智力的、感情的、道德的,等等。在特定文本中,敘事距離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這種變化正是達成敘事、升華敘事效果的重要途徑。
(一)與主人公的距離
《月亮與六便士》作品中,敘事者的身份是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的朋友。將故事情節以主人公的行動軌跡為依據可劃分為:倫敦時期、巴黎—馬賽時期、塔希提島時期。在不同時期內,敘事者與主人公之間的距離不斷變化,既是小說的藝術特色,也是高超的敘事技巧。
倫敦時期,敘事者與主人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與其太太有一些交集,敘事來自敘述者的直接觀察。由于敘述者對事實的講述和評判符合現實世界的認知,可靠敘述使讀者完全相信敘述者的言辭,認為人物和事件是真實的。因而使讀者對主人公產生親近感,產生一種天然的代入感,仿佛他就是真實生活在我們周圍的某個朋友,過著平凡的生活。進而產生一種真實感,產生高敘事信度,使主人公平沒于平凡人之中,塑造出早期思特里克蘭德乏味證券經紀人的人物印象,為后期的追求反叛、自我釋放與超脫做鋪墊。
巴黎—馬賽時期,敘事者與主人公見面次數并不多,大部分敘述是通過二人的共同好友轉述完成的。部分實見與部分打聽相結合的敘事,真實度下降,情節開始出現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敘事信度下降。讀者逐漸從敘事者權威中清醒過來,開始對敘事者的敘事進行質疑和反思,從而達到二度解讀與再創造,豐富文本內涵的效果。
到了塔希提島時期,敘事者幾乎再也沒有與主人公打過交道,一切都是從船長那里聽說,完全退出了主人公的現實生活,僅作為一個轉述者。故事情節進一步模糊和不確定,使敘事信度大大下降。同時,讀者先前產生的對于敘事的質疑和反思,在閱讀到這一時期時走向高潮。在該時期,思特里克蘭德真正找到了藝術的真諦,尋找到了自我的價值,開始了偉大的創作。而這種釋放、超脫,這種從平平無奇的證券經紀人到藝術家的飛躍,本來就是魔幻且帶有傳奇色彩的。敘事的不確定性,正好契合了傳奇性這一色彩,增添了文本魅力。
在物理屬性上,敘述者與主人公的距離在由近而遠變化,對他的情感態度也隨之變化。對于思特里克蘭德的畫家夢想,敘述者一開始也和旁人一樣表現出詫異和懷疑,在巴黎—馬賽時期發現他“好像畫得不算糟糕,雖然絕對稱不上什么杰作”,一直到最后塔希提島時期,開始對主人公表現出認可和敬佩。這種敘事距離在情感上的逐漸親近,似乎也為讀者指引了一個方向,逐漸理解這個“平庸”畫家的所作所為,從中品讀出作者關于藝術和人生的思考。讀者似乎附加在敘述者身上,跟隨敘述者的講述進行主觀體驗,敘事距離在情感態度導向上起了一定作用,但又為讀者保留了注入自我主觀意志的空間。
(二)與讀者的距離
在該小說文本中,敘事者與讀者的距離并沒有像敘事者與主人公那樣不斷變化,總體而言比較固定,呈現出統一穩定的靜態特征。敘事者與讀者的關系始終保持著一種疏離感,沒有親密,也沒有過多的朋友傾訴式的真情表白,只是冷靜客觀地陳述情節,帶有一定的主觀情感態度傾向,不強行灌輸也不試圖說服。這種冷靜感與敘述內容的傳奇性和奇特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過分激情則接近于勾欄瓦市的說書人,拉開了讀者與情節的距離,沖淡了情節真實感,將使讀者把情節置于一種虛幻之境,在閱讀文本時始終保留“看戲”的清醒意識,難以進入文本進行故事和情感的體驗,難以沉浸其中感受文本的價值。
《月亮與六便士》的敘事高明之處,正是在于很好地把握了這種距離感,既有 “月亮”式的高遠、朦朧、夢幻,又有“六便士”式的現實、世俗、親近。
二、敘述空間距離
(一)倫敦與巴黎—馬賽
思特里克蘭德與其太太是始終存在的兩條線。思特里克蘭德經歷了倫敦、巴黎—馬賽、塔希提島三個階段,而太太始終居住在倫敦,隨著故事情節的推進,二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對他的態度經歷了輕視-懷疑—憤怒—放棄—欣賞幾個階段,從一開始的看不起,認為他“根本不是做藝術家的料”,到思特里克蘭德死后,得知他成名后在沙龍里的炫耀與虛偽。
巴黎和馬賽在地理空間上離倫敦有一定的距離,但并不太遠,始終沒有跳脫出歐洲大陸,沒有跳脫出發達先進的現代社會。因此思特里克蘭德在巴黎和馬賽的追尋藝術之路并不順遂,反而更加感受到來自現代社會的壓抑感,更加窮困潦倒,離心中的藝術殿堂越發遙遠。
(二)倫敦與塔希提島
塔希提島在遙遠的太平洋,完全置身于現代社會之外,和巴黎、馬賽、倫敦已經有了質的區別,那里民風淳樸,無論建筑還是民風、風俗都充滿了原始特征,完全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空間上的疏離,是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想逃離現代社會束縛的決心,更體現了其對藝術和人生的不懈追求。
地理上的距離亦是兩種社會之間的距離的外化表現,如果將塔希堤島更換為西歐小島,小說的藝術效果則會大打折扣。橫亙在西歐與太平洋小島之間的又何止是幾片大陸?就像赫爾曼·黑塞的《悉達多》中,主人公悉達多厭倦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皇家生活,一定要逃離宮殿到森林一樣。作家們在作品中設置了一個又一個毅然出離的人物,無一例外地都在逃離看起來金碧輝煌的生活,不斷考問著“到底什么才是值得追尋的”的答案。
《月亮與六便士》文中的敘事空間距離強化了兩個社會之間的差異,形成鮮明的對比,為文本中的兩個地理地點賦予了經久不衰的象征價值,正是《月亮與六便士》經典之所在。
三、敘述者距離的作用
敘事距離對文本的結構控制主要體現在敘述者身上,作者往往通過對敘述距離的操控來制造推波助瀾的敘事效果,展示高超的寫作技巧。《月亮與六便士》中敘事距離由近而遠的動態變化,產生一種敘事張力和神秘感,使作家的文本創作與文本本身的創作融為一體,給讀者以神秘的審美享受和對現實世界變化無常的戲劇化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