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沁園
才女張愛玲在創作文學作品的過程中絲毫不吝嗇表現自己對于服飾的喜愛,這種喜愛是文化上的相互認同,更是個人情感的集中表現。在張愛玲的筆下,服飾的價值遠遠比人物的外貌、性格更加重要:其盡力描寫人物心情變化時、情感遭受波折時服飾的變化特點,借由“外在”的改變來渲染相關形象。對于張愛玲來說,服飾中包含著的藝術、色彩與工藝之美吸引著她,也使得故事中的人物重新表達自己的情感。這種感性與狂熱并存的表達方式,正是張愛玲創作的深層寫照。
一、“服飾”意蘊在傳統文學創作活動中的表現
“人靠衣裳馬靠鞍”“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當客觀生活與文學創作活動相互碰撞,以“服飾”為表達載體的文學方向開始在文學創作活動中扎根,當觀者與創作者都厭倦了“描寫外貌”“描寫語言”的創作模式,圍繞“服飾”演化而來的表述手法開始受到文學創作者的青睞:借由對色彩、工藝等細節的描述,服飾能夠很好地展現相關人物當前的生活態度,從而使得讀者正確認識其情感,為后續的文學表達活動鋪路。但對張愛玲作品及傳統文學創作活動進行分析,不難發現,受到女性文學“感性柔婉”的創作特點的影響,“服飾”這一元素在文學創作活動中并不受重視,對于服飾描寫的研究較少,作者筆下的“女性意識”使其創作開始向著帶有情感色彩的載體移動。如文學作品中的月亮、鏡子等意象,這些屬于表達、展示創作欲望的主要素材,服飾似乎已經成為一種“不受重視”的表達材料。
近年來,研究學者開始“劍走偏鋒”,研究服飾藝術在張愛玲作品當中的應用,借由服飾與生活之間的理性關系,重新梳理張愛玲的表達思路。以張愛玲的經典散文《更衣記》為例,現代文學研究活動從張愛玲所處的社會年代與個人的穿衣風格入手,對創作者的感性情感進行理解剖析,讓創作者在文學創作活動中感受藝術與現實之間的聯系,這可以視為“服飾意蘊”在張愛玲作品中的早期萌芽。隨著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社會面貌的不斷變化,服飾被加入了新的內涵與品位:在文學創作活動中,服飾已然成為表現人物性格、悲劇命運和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在張愛玲作品中,以服飾為核心表述對象的文學素材較為常見,《傳奇》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張愛玲《傳奇》作品中的服飾意蘊分析
(一)服飾與人物情感之間的必然聯系
在圍繞“服飾意蘊”這一話題審視張愛玲作品的過程中,學者們強調的是人物性格、故事中人物遭遇與作者的創作情感之間的必然聯系。學者們的研究目的限制了張愛玲作品的文化價值,使得讀者只能看見人物、性格與作品三者之間的聯系,而無法對文化作品的價值進行深入探究。張愛玲的《傳奇》一書,從不同的角度、運用不同的方法描寫故事,在體現作者細膩深沉的創作情感的同時,也賦予了故事人物不一樣的性格特征。對于《傳奇》來說,服飾與人物命運互為表里,二者借由作者的情感實現了有機共鳴。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黃子平先生早在2000年便開始了對張愛玲文學作品的研究,在巔南大學舉辦的“張愛玲與現代中文文學國際研討會”上,其發表了《更衣對照亦惘然—張愛玲作品中的衣飾》一文,從范柳原、姜長安、鄭傳娥入手,來看待中國男人對于女人的愛,并將這種男女之間的愛慕依靠文字表現出來,這是張愛玲作品中服飾意蘊的第一功能:表現男女之間的熱烈愛情。但對于《傳奇》一書來說,這一表現手法只是張愛玲復雜情思中的冰山一角,作者將自己的目光放在舊上海的大環境之下,以時代、人性為創作背景,將所有的創作方向凝聚在舊上海的男女之情、世俗生活之中,展現了人性的脆弱與暗淡。作為全能的“才女”,張愛玲本人也十分喜歡服裝設計,在走上文壇之路后,其開始將這種對服裝的情感延伸到作品當中,從而創作一個全新的文化世界。寫《封鎖》,吳翠遠穿著一身白洋紗旗袍,將中國的樣式與西洋的布料結合起來,證明她即將走向一條全新的、混亂的道路。寫《花凋》,小姐們穿不起絲質的新式襯衫,又不愿意披上布褂子,便索性用棉袍夾袍來保暖、遮羞,在服飾的變化中,記錄的是主角命運的變化,更是人生經歷的轉折。
(二)服飾與人物性格之間的理性關系
自身喜愛服飾,也愿意創作服飾,這種情感、理念上的雙重認同使得作者開始重新描繪蕓蕓眾生。在張愛玲的筆下,服飾不再是保暖遮羞、勾勒人物形象的材料,更是見證作者與人物情感變化的有力載體?!蹲髠鳌分凶钤琰c明了服飾與衣物之間的理性關系,其認為,“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張愛玲將這一觀點承繼下來,在《傳奇》中,依靠服飾意蘊來勾勒人物的命運與性格,使得讀者能夠對“故事的未來走向”形成一個初步的把握。
借助“服飾”,張愛玲讓讀者在角落中窺伺上海的“舊世界”,然后對社會風俗、人物命運形成一個初步的認識,在自我的角度上回答“是人物影響了社會,還是社會影響了人物”的核心難題。在《傳奇》中,作者并不愿意用單調的顏色來描繪服飾,而是借助多元化的色彩勾勒服飾與人生,讓讀者在文字中看見人物不一樣的性格與命運。以《傳奇》中出現的“紅”為例,作為張愛玲最喜歡的顏色之一,其以大紅、粉紅、橙紅、朱砂紅等定義出現在讀者的視野當中,讓讀者先認識衣物,再認識人物。在《傾城之戀》中,張愛玲用同樣的文字來描寫出場的薩黑荑妮公主:玄色輕紗氅底下,她穿著金魚黃緊身上衣,蓋住了手,只露出晶亮的指甲,領口挖成極狹的“V”,一直開到腰際。這樣的穿著,即使是在舊上海也是極為少見的,張愛玲將描寫的筆鋒放在那深挖的“V”上,來展現人物的形態與自信。相較于語言,這樣的表達手法給了讀者更為廣闊的思考空間。而在《封鎖》中,吃苦耐勞、守身如玉的董培芝只能穿“灰布長衫”,象征著他的自愛、艱苦與守舊。冷色調代表保守,暖色調代表希望,在讓人物“穿衣服”的過程中,張愛玲也在賦予人物新的情感。
(三)服飾與人物命運之間的關系
分析張愛玲的作品不難發現,其在勾勒人物時,總是會潛移默化地強調人物服飾與人物命運之間的關系:服飾鮮艷而潮流,則人物非富即貴,必然有好事降臨;服飾單一守舊,則人物身上凝聚著所有不幸與痛苦的縮影。張愛玲擅長在文字中表現情感,將人物的性格借由“敗落的顏色”表現出來,讓讀者感受到人物的落寞與悲哀。類似的表述在我國的文學表達活動中同樣較為常見,如《紅樓夢》中的“林黛玉進賈府”,所見到的一切都是鮮艷且新奇的,正如張愛玲筆下的熱情與幸運,而隨著家道敗落,一層異樣的“灰”逐漸覆蓋在整個故事當中,使得幸運的角色開始向著不幸的方向滑落,張愛玲作品中也有這樣的表現手法:賦予人物鮮艷的服飾與美好的命運,隨后將眼前的一切全部撕碎,讓人物在黑暗中、絕望中不斷墜落下去,那些衣服依舊鮮艷,卻埋葬了人物的一生。服飾,這一元素不僅是裝點故事主角的材料,更是反映社會現實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