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良

門外的時光
門外的時光,總在門外緩緩地流淌。
在蕭瑟的寒風中,我并不希望春天很快到來。地里還有很多枯死的野草,它們威脅著我。天太干,蓄好的兩塘子水,應該在立春前澆到地里去,讓等待開花的梨樹都能喝上一點。
我從微信上看到的消息,讓我對漫坡梨花和漫坡紅果的幻想打了折扣。那是在全國都警戒疫情的時候,政府組織的勞力,一批批地被送到沿海一帶務工。有的媒介說務工可以振興鄉村。火車在去年十二月底通車了,是高速的,叫動車。那些務工者便乘著動車,飛似地趕赴到大海邊。那里,還可以放眼世界。
山腳下的慧明禪寺里,香火漸漸旺盛了起來。我與維森法師喝茶的時候,他說佛理就是要世人放下貪、嗔、癡,放下執念。我說世人做事講究的就是執著,執著與執念應為同理。
我放不下執念,違背了佛理;我在人世間執著,對一片山坡一往情深,亦有被人稱贊的時候。
去年的梨果賣不完,還有一大堆在冷庫里存著呢。去年虧本,前年虧本,我向賓川的果農朋友請教,用什么方法能讓梨樹只開花不結果。對方回答說,病蟲害對果樹危害太大,你在盛花期打一次滅蟲農藥,加適量化肥尿素,它就少結果甚至不結果了。
請不到雇工,請不起雇工。如是,盡可能減少投入,保住梨樹的生命就好。
時光緩緩地在門外流淌,你看不見它,它看得見你。在氣溫慢慢變暖又變寒、變寒又變暖的過程中,有一天早晨我下山買糧,倏忽間看見一星白,無疑的,那是數千株梨樹枝頭,開放了第一朵梨花。那是驚蟄節令之后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
我居住的房屋不缺水,水管從高處的蓄水池接了下來。我就在這個關鍵的時間給房前屋后的梨樹澆水了。土地非常饑渴,表層板結,我把水管放在地上,然后挖地,幾鋤下去,泥水便濺得滿頭滿臉。這樣的活計非得這樣做不可。你不挖幾鋤,水滲不下去。你干挖幾鋤,土又太硬。看著清水滋滋地滲進土里,我就回房間喝茶、看書去了。二十分鐘或半個鐘頭,再換一株。
這些年來,我喜歡不時地到各地山區游逛,從房舍的變化中看到了時光流過的痕跡。那一幢幢造型別致的小洋樓,風格本與環境不協調,但它們的傳染能力極強,有了一幢,就有了第二幢、第三幢;這個村有了,那個村很快就有。這是高出城市富有者水平的住宅,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別墅。這些房屋蓋好后,大都空閑著,因為真正的房主在外務工。他們的老人像我一樣,放不下執念,仍然居住在那幢陳舊的老宅里。
我門外的時光,同樣在不同環境的別人的家門外緩緩流過。春節后的幾天,我們到雇工水珍家做客。那是紫金鄉海拔二千二百米的一個叫做新九的小山村。這個山村的主要收入來源就是核桃,其次是牛、羊、豬、雞。水珍的公公、婆婆說,這幾年天太干,核桃結得不好,同時又價低不好賣,收入不抵事了。水珍的丈夫在麗江務工,說每月收入是五六千元。水珍因為要照顧公婆及上初一的姑娘,不宜遠行,就只有委屈在我的果園里了。她是個很能干的女人,比壩子里的女工強了幾倍,但給她的工錢只是每月二千四百元。
這是個傳統的只有十來戶人家的小山村,全被光禿禿的核桃樹林包圍著。若是到了暮春時節,一串串的核桃花開始凋謝,一片片的嫩葉長了出來,就是一幅好風景了。在磚瓦結構的房舍中間,此時正突兀地立起了一幢小洋樓,工程已接近尾聲。我問院外的一位老者,他說是他兒子蓋的。兒子外出務工好幾年了,苦了點錢,就回來蓋房子。從房子的造型和功能來看,我驚嘆山區農民的審美眼光和享受標準。這些年有個新名詞叫做理念。我想,他或他們,是把城市里的理念搬到山區來了,把城市里絕大多數人想享受而永遠不可能享受的條件,放在自己家里了。我相信,僅憑這天然的環境以及這幢洋樓,我的貧瘠山區的父老們,足可以向城市人炫耀了。
我早就想過外出務工,但我不會放棄這片土地,管它是執念還是執著。我只想用務工收入的錢,再投入到這片土地上。就像我早年做旅行社,把旅行社賺的錢,投入到土地上一樣。我蓋房子的熱情早已過去,這輩子既不眼紅別人的房子,也不會再蓋房子了。我說過我就是自學成才的建筑工程師。你瞧,我親自設計并領著幾個工匠蓋的這幢樓房多藝術、多實用。二十年了,它穩穩當當地立在這里,為我遮風擋雨,為我接待親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可是,你知道嗎,它幾乎全是用廢舊材料蓋起來的,是我引以為豪的山地杰作之一。這房子,展現的是一個放不下山地執念之人的智慧和真誠。擁有它,就是擁有了一種幸福。
門外的時光在緩緩地流淌。它流淌的痕跡,還可以用門外的聲音來證明。二十年前,我開輛北京吉普上山下山,足可以讓看見的村民羨慕眼紅。在時光的河流里,漸漸地,我上山下山必須經過的那個村莊,稍寬點的地方都停滿了汽車、摩托車。于是,汽車、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清脆示意的喇叭的聲音,便不絕于耳。接著,山地上的各種零星施工,也都用上了挖掘機、拖拉機。火車通了,鐵路就離我的山地一公里遠。火車的聲音有很多種,因為這里是山谷,山谷會回聲,會改變各種聲音,這就需要我慢慢去辨別。當然,每天的天空中,都會有飛機飛過,若天空晴朗,一抬頭,就能看見來來去去的飛機了。至于我,很想看見飛機上的人;至于飛機上的人,他們必然不想看見我,也不會看見我。這些聲音,都是門外流淌著的時光帶來的。但是,許多本來就屬于時光中的聲音卻漸漸少了,有的也可能會永遠地消逝了。比如最傳統的雞鳴狗吠,最原生態的鳥叫蛙聲。當然,還有麂子的吭吭吭,還有蛐蛐的滴滴滴。
門外的時光總在緩緩流淌。就執念來說,我最想放下的就是時光,可時光卻不放下我。它悄無聲息地侵入到門里來,最明顯的就是把力量用在我身上。我的頭發,在不知不覺中被時光撫摸得稀稀疏疏;眼角前額,也被沖刷出溝溝壑壑。我若端坐不動,一定是一尊被時光打磨得栩栩如生的雕塑。
時光是不可抗拒的,也是不可改變的。反之,只有時光會改變一切。在這塊土地上,有的生命消亡了,有的生命新生了。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總會去。就這樣,在門外的時光中,梨花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一朵一朵地開了,一枝一枝地開了,一樹一樹地開了。才一瞬間,又一個春天,就這么回到了門前。
最后一餐老南瓜
最后一餐老南瓜,是對這個季節說的。因為,桃花紅了,梨花白了。
這個南瓜是本地老品種,呈五角形,是雇工水珍從梨樹林地草叢中找回來的。她說再也找不到了,肯定是沒有了,只有等今年種了。
這樣的老南瓜之所以好吃,一定是經歷了嚴冬的霜以及春天的風。我把最后一口老南瓜嚼得很細很細,又在嘴里停留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咽了下去。
我對老南瓜的留戀,就是對去年秋天的留戀。
十年前,我的一位小學時的女老師來看我,并且帶來了好幾位她的老年朋友以及我當年的同班同學。飯后,她們要帶走桌上的剩菜。我說帶什么呢?老師回答我:老南瓜。之后,我每年秋天到州府下關,都給老師送去一個最大最好的老南瓜,外加一袋紅雪梨。
我的老師說,上學的時候,我是她的學生中最調皮也最可愛的一個。
哪塊地適合種什么,都是根據年復一年的收成來決定的。這是塊最適合種老南瓜的山地,但種多了又賣不掉。如此,這種土地的先天能力,就一直被閑置著。有一年,為我管生產的毛軍說他要種早南瓜,市場上零賣是三元一市斤呢!
市場到底是由什么人操縱呢?總是與我耕耘的這塊土地過不去。我到附近的集市上買菜,賣菜的人都喜歡我。我問這菜多少錢一斤,她或他說了價錢,我會說好,要五斤或者十斤。她或他在稱菜的過程中,又會說:“一堆的買去吧,我要回家了。”我會再說一聲好。可是,凡是我生產出來的產品都不好賣,貨好價廉也不行。
到了仲夏,一個個鮮嫩的小南瓜嬌羞地躲在瓜葉下,一天天地膨大著。算算賬,小南瓜價好,那就摘吧。本地菜場講究新鮮,一天賣不掉,兩天賣不掉,三天就倒掉。如此,小南瓜不僅賣不掉,還丟了我們果園的臉面。
這個季節一定就是雨季了,不下雨的日子氣溫一定很高。這時,南瓜的根須在土壤里盡情地吮吸著一切它需要的養分。地面上爬行著的藤蔓,更是恣意瘋狂。在瓜葉的半遮半掩下,那些沒被摘走的小南瓜變成了大南瓜、老南瓜;那些后長的頂著一朵花偷看世界的小南瓜,也正感到幸福愉快。至于南瓜藤蔓的嫩尖和蜜蜂、蝴蝶都喜歡的南瓜花,做飯的雇工也會間或掐一抱回來炒著吃、煮著吃。
這是種得最多、管理得最認真的一次。中秋節前后,最忙的是摘梨、賣梨。進入十一月上旬,我們才把地里的老南瓜全收了回來,在塘埂上堆了一大堆。自從我的老師肯定了我的老南瓜最好吃之后,我每年還會給城里的親友們一家一家地送去。在城市里,老南瓜是很受歡迎的,大家都說好吃,口感甜甜的、面面的。還有一種說法是老南瓜對防癌、降血壓起作用。但是,我山地上的老南瓜還是賣不掉。
生長在地里的南瓜,它們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更不知道會被賣掉還是不會被賣掉。作為植物,它們順天性生長,自然在被摘回之前,呈現出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至于摘梨人不小心踩了一腳的那一個,最多也就皺一下眉頭而已,它們的肌腱強健著呢!在這個瓜群中,極自然地就會有一個兩個,野心膨脹,變成瓜王。
我在梨樹下發現一個瓜王,皮色還帶著點青綠。我用雙手把它抄底端離地面,估計約三十多斤重。我把這個瓜王往草叢更深處挪了挪,又折了幾枝梨樹葉蓋了上去。我想再養養。
鄰村有個叫老憨的中年男人,最近常常隨幫我宰羊的人上山來,我也只好傳根煙給他,留他吃飯。梨熟的季節,這樣的熟人總要帶一袋梨果下山。頭疼的是,這樣的熟人在之后的日子里,又把他的熟人領來了。那天我看見他領來的熟人像城里人,開了一輛轎車。他領熟人去摘梨的時候我睜只眼閉只眼。待他們一陣風似地下山之后,我突然想到我的瓜王,趕快到那棵梨樹下查看,已經不在了。
松鼠和老鼠更是聰明絕頂的小偷,它們專對堆子上的南瓜下口。秋季的食物太過充足,如此,它們是不吃瓜肉的。它們把瓜肉最薄處的瓜蒂咬出一個洞來,去掏瓜籽吃。一開始,它們先把嘴伸進去,吃著吃著,就把頭伸進去了。碰到瓜大籽多的,它們循序漸進,整個地爬了進去慢慢吃。有一次我輕手輕腳地走向瓜堆,然后把一個斜靠著的大南瓜猛地翻過來,然后又猛地拍了一巴掌,將一只小老鼠從瓜心探出的腦袋打了進去。有趣的是,我竟然在另一個南瓜的空心里,捉住了一只金袍長須的公蛐蛐。小時候,我們給驍勇的公蛐蛐喂青辣椒,讓它打架更兇狠。想不到如今的蛐蛐,也吃南瓜心里的瓤瓤了。
南瓜就這么一個個地腐爛,被我們又一個個地扔回地里去。最后剩下的,被一個養豬專業戶用極低的價格買走,拉回去喂豬。在土地上,許多循環是因勢而生的,我看著拉南瓜的拖拉機一溜煙下山,想到的是物質不滅的定律,那就是:豬吃南瓜,人吃豬肉!
每年,我都會在家門口種南瓜。經驗告訴我,凡在芒種節令之前種的南瓜,盡管有了足夠的農家肥墊底,澆水之后蓋地膜,但也同樣地不牽藤不生發;若在芒種節令下種,底肥充足之后,不用澆水也不用蓋膜。一般情況下,芒種節令過后十來天的日子里,都會有像樣的雨水。雨水是仙水,在雨水的滋潤下,瓜籽會快速地破土,快速地生長,快速地開花結果。還有另一種情形讓我高興,那就是在野地里,會有東一株西一株的南瓜秧長了出來,有的甚至比人工種植的還長勢好,結瓜大。那些種子,一定是被老鼠、鳥雀遺忘的存在于地縫中的去年被扔出去的老南瓜上飽滿的好籽。
我喜歡吃老南瓜,有著許多原因。年輕時當兵,唱得最好的歌曲就是:“紅米飯南瓜湯,挖野菜也當糧……”唱得興起時,自然有一股丹田之氣涌了出來,真叫做慷慨激昂、氣壯山河。那時,我所在的汽車班也種菜,我種的老南瓜最好。
在我吃今年春天最后一餐老南瓜的時候,我還很自然地想到了我的腸胃。我的腸胃被我使用得差不多了,磨損嚴重。我在做腸鏡、胃鏡時,從電視屏幕上看了腸壁、胃壁的表面情況。醫生說,腸壁有息肉,胃壁有潰瘍,綜合起來,胃的動力不足。消化系統主要是胃,那叫胃癱。醫生還說,注意多吃些水果、蔬菜,特別是老南瓜。
眼前已是仲春,桃花紅了,梨花白了。種南瓜雖然還早,但我不妨先挖些坑塘,燒點草木灰,放好底肥,然后,耐心地等待著天降甘霖。
我的梨樹開紅花
我為一張圖片命名,就一句話:我的梨樹開紅花。
圖片發出后,竟想不到引來如許好評,有的說真美,有的說奇觀,有的說不可思議。
今早太陽初升的時候,橙黃的陽光斜斜地灑向大地。房前屋后盛開的梨花,在淡淡的霧嵐的起伏中,似披了一件橙黃的紗衣。那些早開的梨花,花瓣已紛紛飄落,而嫩綠的葉片卻及時地伸展開來。梨樹林里有一株火紅的櫻花,正熱熱鬧鬧地舉著一樹繁華。我不能不對這樣的景致出神,不能不為這樣的景致搜尋文字。
這是我看房前梨花時的感覺。轉過身來,我才發現了另一種景象,那就是立在高坎上的一株梨樹,因去年秋末沒有清除的牽牛花藤仍然纏繞在樹枝上,而且沒有一片綠葉做鋪墊,竟然從枯槁的老藤上開出了幾朵鮮紅的花朵,用張開的嘴巴對著天空,似乎在宣告著什么。
我只想把春天的信息告訴城市,只想和那些我熟識的城市人開個玩笑,便選了一朵開在幾簇梨花骨朵之上的牽牛花拍照,這就有了點以假亂真的感覺。
有人相信我的梨樹開出了紅花,贊嘆之后便問我從哪里尋來的高科技品種。我說,特朗普啊,他不是下臺后當莊園主去了嗎?他給我寄來的種芽,我剛好嫁接上去了二十多天,它就發芽開花了。
在開這種玩笑的時候,我突然有了點成功者的喜悅,卻也有了點淡淡的憂傷。我從城市來,只因為這片土地,讓我明顯地感覺到我與那些熟識的城市人之間,有了心與心之間的距離。
這種淡淡的憂傷并非今天才有,只是我一直把它壓抑在心里。幾年前,我本來要種幾叢食用葫蘆,結果找錯籽了。牽藤的葫蘆爬到梨樹上,結出了許多可制作樂器葫蘆絲的小葫蘆。我的來客大都是城市人,他們喝茶之時看風景,就說那個葫蘆樣的梨不僅好看,一定也很好吃。我就將錯就錯地對其他的客人介紹說,那就是葫蘆梨,有時反過來說它們都是結在梨樹上的葫蘆,叫梨葫蘆。
這樣的葫蘆梨或者梨葫蘆,它們對于我是無用的。但是,它們卻被一位民間藝人發現了,并且如獲至寶。這個人叫字汝民,是靠吹樹葉子成為民間藝術大師的。當然了,他把葫蘆絲和巴烏也吹得很好。過去,我在全國的旅游地區到處跑,發現如果用云南的民間樂器(如葫蘆絲)吹奏云南民歌《有一個美麗的地方》《月光下的鳳尾竹》《婚誓》等,一定會在瞬間,抓住所有人的耳朵,也會吸引所有人的眼睛。于是我買了葫蘆絲,請教過這位仁兄。
這位仁兄上山找我,發現了如此寶貝,便馬上摘了幾籮筐,說要做葫蘆絲去賣錢。我說賣錢可以,但要挑一個最好的葫蘆絲給我。
我的梨樹上開出的紅花,用它與城市交流,效果跟葫蘆梨、梨葫蘆是一樣的。盡管它們出現在不同的季節,形狀各異,但對城市人產生的心理反應,卻是大致相同的。那就是,他們從城市來只認識城市,不認識土地,不認識土地上的自然內涵。
當然也會有人慧眼識花,我哄他時,他也哄我。
因為這片土地,讓我在過去的基礎上,又認識了許許多多的花朵。譬如夏末初秋,在空閑地里就有一種菊科野花,一片片,一簇簇,蓬蓬勃勃地開了。它們的花朵像菊,葉子比菊單薄細碎,這種花生命力極強,分布很廣。不幸的是,那些城市的文人們把它們叫做了格桑花。格桑花在雪域高原才有,是藏歌中經常出現的。因為它的名字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效應,于是就到處都是格桑花了。在這片土地上,我把我說的那種菊科野花叫做野菊花,我把牽牛花叫做喇叭花,但是我們年年用除草劑除草,這兩種花又怎么會跑到我的土地上來了?
我的梨樹開紅花,這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事情。因為千百年來,無論是誰都會認為梨花是白的,而且不是白得像雪一樣,而是雪白得像梨花一樣。最膾炙人口的詩句就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其實古人片面了,今人也片面了。同樣的,照片作證,我之前拍的一簇花苞上只開一朵白花的照片,有幾個欲開未開的花苞的外瓣上,就有著粉紅的顏色,而且每一朵白花的蕊柱頂端,都是紅色的。
在城市人的眼中,有一種病態也是美。去年秋天,階前的一株梨樹上,出現了白花紅果同樹的現象。許多來客認為這是奇觀,紛紛贊嘆拍照。有的女人搔首弄姿,一手舉紅果,一手撫白花,造出了美人美景的氣氛。殊不知,由于氣候、根部病蟲害、缺肥及缺微量元素的原因,才會造成如此病態。經驗告訴我,與客人講道理是沒用的,我于是微笑著說:九月小陽春!
每一種花的顏色,都是由內在的基因決定的,而基因可以改變。半個月前我到馬鞍山最大的梨園。這是我朋友的驕傲,因為每年的梨花節都在那里舉行。梨花節當然以梨花為主,但為了整體環境的美觀,他們增種了許多花木,其中有幾株桃樹滿樹都開了紅花,紅得耀眼,而且花型也很特別。我在為它們拍照時問身邊的主人,這桃樹結出來的果是什么樣的,肯定很好吃。主人笑答說,這是觀賞性桃花,不結果。這些年來,我直接或間接地知道,中國引進了若干轉基因糧食和蔬菜的種子。轉基因的糧食以及糧油成品,有的干脆直接進口。美國的孟山都種子公司,不僅控制了中國市場,還在逐步控制世界的種子市場。在這樣的形勢下,讓梨樹開紅花,讓梨花完全變紅,已成為很容易的事情了。
在我的梨園里,紅色的牽牛花出現在白色的梨花叢中造成梨樹開紅花的假象,其實只讓極少數缺乏農業和植物知識的人相信了,我的動機只是開了個關于春天的美麗的玩笑。但是,我的梨花上已有了少量的紅色基因,卻是真真實實的事情。我不想搞高科技,更不想讓梨花的自然屬性改變為取悅于人或者取悅于利的虛偽屬性。不過,在當下,白色的梨花結出紅色的梨已是既定的事實,那么,明天是否會有紅色的梨花結出白色的梨呢?
我的梨樹開紅花,照片信手拍來,文字信手寫來,卻也難說,會成為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