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前迷茫的家長們： 需要對抗的，不只是游戲

張影

“雙減”落地，家長們更忙了。

暑期已將收尾，整個8月最熱的話題除了奧運外，就是學生，或者說是孩子。

當然，這話題不是最近才熱門的，孩子的衣食住行關系著整個家庭乃至國家的未來，從古至今就一直是最重要的議題之一。只是，最近“雙減”政策落地，游戲“精神鴉片”的說法又起，教育企業元氣大傷，游戲公司的股價也坐上了過山車，家長們則在政策前有些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課外培訓：K12校外教育的終結？

自“雙減”政策落地以來，以基礎教育階段課外培訓為主要業務的眾多機構，日子都不太好過。近日，陜西、遼寧、廣東等地發布通知，要求立即停止面向義務教育階段的校外培訓機構暑期學科類培訓。天津則發布通知稱，暑期托管服務以公益性暑期看護服務為主，嚴禁將暑期托管服務變為學科培訓和集體教學或補課。還有不少地區發布了相關通知，如福建省晉江市、黑龍江省伊春市等。8月14日，《北京市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措施》的通知發布，這標志著全國范圍內“雙減”政策落地又邁出了一大步。

據報道，字節跳動教育板塊GOGOKID、你拍一關停，瓜瓜龍和清北網校進行收縮裁員，高途、掌門教育、精銳教育等都有裁員消息，高途集團全國13個地方中心只留下鄭州、武漢、成都三個輔導老師中心，30%的人會離開。據《21世紀經濟報道》等多家媒體報道，高途集團第一時間就定下裁員指標。在高途集團創始人陳向東7月30日發出的內部信中，第一句話就是：“非常非常抱歉，我們不得不做出如此艱難的決策。”信中，陳向東不斷重復著“抱歉”，他說：“我們必須活下去，高途必須活下去。”

在微博上輸入“裁員”，自動關聯的詞條幾乎都與此有關，不是“某機構宣布裁員”，就是“教育機構裁員補償”，拿到“n+1”補償的員工將其視作意外之喜，準備轉行，但更多的人，可能面臨企業發不出補償只能“就地遣散”的尷尬與無奈。

隨著“雙減”意見的正式公開，資本化運作已不再可能，“雙減”政策已發布一月有余，教培行業的震蕩仍在持續。安徽含山“踹門執法”事件登上熱搜后，一時間引發了網絡熱議，最終此事澄清為“防疫要求”而非針對校外補課。但毫無疑問的是，各地都在加大力度執行政策，監管上也在趨于細化，校外培訓機構將面臨更大的考驗。

針對“補課”這一行為，網友們仍然爭論不休。有人認為這能減輕“內卷”，有人認為這只能加劇不同家庭之間的分化，還有人干脆認為這起不到什么作用。很多家長都在問，以后真的不能補課了嗎？交過的學費又該如何退款？我們至少可以明確一點：家長的焦慮，并未因“雙減”而減少，反而可能加重了某些不夠自信的家長對孩子學業的心理負 擔。

游戲：新家長的舊敵人

在孩子不認真學習的原因中，“背鍋”的對象，四十年前是小說，三十年前是電視，二十年前至今，似乎一直是游戲。“90后”多多少少都曾被父母教導：去網吧的是壞孩子，不玩游戲才能好好學習。

8月3日，由新華社主管主辦的《經濟參考報》刊登了一篇文章，名為《“精神鴉片”已長成數千億產業》，文章發布后的幾小時內，港股市值最高的騰訊控股（0700.HK）股價跌幅達到10%，網易（9999.HK）跌幅近15%，中手游（0302.HK）迭幅約20%，心動公司（2400.HK）跌幅17%。A股游戲公司三七互娛（002555）、完美世界（002624）跌幅約5%。最大跌幅時，這些公司市值損失5000億元左右。

不過幾小時后，這篇文章在《經濟參考報》網站被刪除（修改后重新被刊出），下午開盤后，各家公司股價有所回升，截至8月3日港股收盤，騰訊股價跌幅為6.11%，最大跌幅為10.82%;網易股價跌幅為7.77%，最大跌幅為15.68%;心動公司股價跌幅8.12%，最大跌幅為21.75%;截至8月3日收盤，A股市場中，三七互娛股價最大跌幅為7.77%，收盤時跌幅收窄至5.61%;完美世界最大跌幅為8.43%，收盤時跌幅收窄至5.29%。這一天，游戲公司的股價是坐上了名副其實的“過山車”。

當天，騰訊游戲就發布聲明，表示為進一步加大未成年保護力度，將從王者榮耀試點，逐步面向全線游戲推出“雙減、雙打、三提倡”的七條新舉措。同時，騰訊還提出，倡議全行業討論全面禁止未滿12周歲小學生進入游戲的可行性。

而8月3日，剛好是“中國國際數碼互動娛樂展覽會”，即中國游戲行業每年最大的活動ChinaJoy的收官日。

中宣部出版局副局長楊芳在活動現場講話，表示：“數字內容產品具有鮮明的文化屬性，富含思想文化內涵，承擔著傳播文化、傳承文明的使命職責。無論是文字形式的網絡文學，還是立體呈現的游戲動漫，都以富有特色的表達方式，生動展現和豐富了新時代文化的繁榮發展。”楊芳還說道：“網絡游戲趣味性濃、沉浸感強、互動性高，日益成為廣大群眾休閑娛樂的重要方式，尤其是對廣大青少年具有重要影響。要把提供健康有益的內容，作為游戲行業堅持社會效益優先的集中體現，作為所有企業實現安全發展的‘生命線。”

顯然，《經濟參考報》這篇文章并不能作為新一輪的監管信號，但游戲行業的震蕩，卻體現出了國內輿論一直以來的風向。近年來，游戲行業經歷了《關于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的通知》《防治近視眼實施方案》《網絡游戲適齡提示》《游戲審查評分細則》等諸多審查與整改，已經習慣了這種監 管。

與此同時，游戲其實從來不是針對未成年人“下手”的小眾產業，“十四五”規劃中，游戲被寫入“新興文化產業”，承擔著“文化出海”的重任。Sensor Tower不久前公布的全球最賺錢手游中，前三名被原神、王者榮耀以及和平精英占據，而這些以手機為主要使用端的游戲，也正是國內備受指責的對 象。

中國音像與數字出版協會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游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為2786.87億元，同比增長20.71%。其中，騰訊游戲占據行業半壁江山，2020年實現營業收入1561億元。游戲業務也是騰訊收入占比最高的業務，2020年，騰訊全年營收4820.6億元，游戲業務營收占比32.4%。

在《南方都市報》對騰訊新一輪行動的報道下，評論里人們仍然在爭論：有人為這些指責叫好，恨不得一夜之間所有游戲服務器消失;也有人認為，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最關鍵的還是看家長和學校的教育。

不管是哪種論點，我們都知道，這已經不是個別游戲公司的股價問題，而是一個行業性、社會性的問題，“一刀切”不能起到什么良性作用。義務教育階段校外培訓課程被大規模叫停后，家長更需要思考如何引導孩子正確看待各種娛樂方式，合理管控孩子的時間。寄希望于外力既不現實，又難以解決根本問題——畢竟，沒了游戲，還有微博、短視頻等諸多吸引孩子注意力的事物。

家長：知易行難

其實，在“雙減”政策里，游戲和教育也扯上了一點關系。《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中，要求引導學生合理使用電子產品，控制使用時長，防止網絡沉迷。

在14歲的奧運跳水冠軍全紅嬋透露自己喜歡王者榮耀，卻因為是未成年人只能一天打一小時后，結合近期家長們對游戲的再度痛批，一些網友迅速做出了反應：孩子打游戲導致學習不好，根本原因是家長沒管好孩 子。

這種說法當然顯得有些偏激，但至少我們能從這條轉發幾千條的微博看出，很多人都認為，在教育中，家長本來就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一味指責游戲或者短視頻，其實沒多大意義。在新浪科技近日的一項調查中，認為家長在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中占到責任最大的人占到了多數。

2020年，復旦大學教授葛劍雄受邀擔任王者榮耀的學術顧問，面對網友的質疑，他的回答是：“游戲只是游戲，只要價值觀念正確便不妨在具體內容和手段上自由發揮。真正要學歷史還要去通過歷史書而不能光靠游戲，而網癮問題并不是王者榮耀這款游戲獨有的，同時也希望家長們自己做好教育，培養孩子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習慣。”

在很多人看來，背后的道理很簡單：擔心孩子沉迷于手機游戲和短視頻，擔心孩子大量“氪金”充值，那不把手機給孩子不就好了嗎？如果害怕孩子因為游戲導致歷史觀、價值觀受損，那就好好教育孩子認真讀書。更重要的，家長還得以身作則，如果家長自己就手機不離手，那怎么能教育孩子放下手機？

有人給家長支招：可以給孩子制定玩游戲的“KPI”，比如規定王者榮耀必須在多長時間內升到多高的段位并定期考核，孩子打游戲時可以在旁邊“指點江山”，反復打擊孩子玩游戲的自信，讓孩子把玩游戲當成任務，久而久之，孩子可能就失去了對游戲的熱 情。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但它的前提卻是很多人做不到的：家長必須有大量空閑時間陪伴孩子，并且有耐心一直持續這種考核。而如果家長有那么多時間陪伴和教育孩子，或許孩子早就不會沉迷于游戲了。而要求家長在忙碌一天下班后繼續保持學習的勁頭給孩子以身作則，不少人的時間和精力也并不允 許。

在對校外培訓的討論中，有一種觀點就是“家長需要讓孩子找個地方集中學習”，這種訴求其實已經無關“內卷”，只是一種缺乏時間的無奈之舉。有些人也指出，對于雙職工家庭來說，不要說暑期教育，就連三點半放學后如何接送孩子都是個問題。

也有人覺得，不如讓家長先學習一下如何“做家長”，但這種想法在如今已經幾乎不可能實現了。家長們的焦慮，或因為學歷，或因為眼界，或因為金錢，但不管是哪種因素，都需要自身和社會共同努力改變現狀，而不是把矛頭指向簡單的游戲、短視頻或者校外培 訓。

說到這里，有不少人開始懷念過去“以廠為家”，廠區內有托兒所、幼兒園，家長們不必擔心孩子的接送和教育問題，有些人甚至能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在父母單位的輻射范圍內生活。但不可忽視的是，就算是30年前，這樣的人群在全中國其實也不是大多數，在經濟發展速度日新月異的今天，更不可能再復制過去的模式，只能開辟新的道路。

現在看來，暑期托管和素質教育似乎是個對學校、機構和家長來說都不錯的選擇，畢竟，開放“三孩”政策后，家長們未來也很難把責任都托付在上一輩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身上，尋找更合理的托管模式，或許能部分緩解家長們的焦慮。

當然，要解決這一切錯綜復雜的問題，短時間內難以實現，教育是件大事，社會、學校和家長，要考慮的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