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專稿 劉富文

隨著工業和城鎮化的發展,現代化的城市景觀早已遍布大江南北,一座座鋼筋混凝土構成的大廈為我們構建了“鋼鐵叢林”的現代美感。人民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讓一幢幢大樓亮了起來,成為夜晚中的另一種“星星”。但是隨之而來的煩惱圍繞在人們身邊,屢次出現在新聞中的高空拋物現象,成為了“達摩克里斯之劍”。
3月1日,《刑法修正案(十一)》正式施行,高空拋物被納入刑事罪名。當日,全國首例高空拋物罪案件在江蘇常州溧陽市人民法院宣判。被告人徐某某因兩次從高樓拋擲菜刀,犯高空拋物罪,獲有期徒刑6個月,并處罰金2000元。
高空拋物行為極容易造成不特定人員傷亡和重大財產損失,侵害人民的合法權益,因此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
有實驗表明,如果一個30g的雞蛋從25樓砸下命中頭部,即可致人死亡。高空拋物行為發生后,又常常產生安全責任糾紛,影響社會和諧穩定。近年來,高空拋物案頻發,出現多起致人傷亡事件,引起了實務界和學界的高度關注。《刑法修正案十一》特別增設高空拋物罪,意在強化對該行為的打擊,保護人民“頭頂上的安全”。
實際上,懲罰高空拋物行為在《刑法修正案十一》出臺之前,并非完全無法可依。行為人除承擔民事侵權責任以外,也有可能構成犯罪。在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了《關于依法妥善審理高空拋物、墜物案件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該意見的第5-7條要求“準確認定高空拋物犯罪”和“依法從重懲治高空拋物犯罪”?!兑庖姟芬幎ǎ瑢τ诟呖諕佄锏墓室庑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但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依照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規定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依照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一款的規定處罰。為傷害、殺害特定人員實施上述行為的,依照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睂τ诟呖諕佄锏倪^失行為,“過失導致物品從高空墜落,致人死亡、重傷,符合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條、第二百三十五條規定的,依照過失致人死亡罪、過失致人重傷罪定罪處罰。在生產、作業中違反有關安全管理規定,從高空墜落物品,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依照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款的規定,以重大責任事故罪定罪處罰”。另外,《意見》還規定了從重處罰,不予緩刑的情形。應當說,2019年該司法解釋的出臺,意味著國家開始考慮從刑事層面治理高空拋物行為;將高空拋物情形納入了諸多重罪條款,打擊手段不可謂不嚴厲。
2019年的司法解釋將高空拋物行為納入到刑事治理的范疇,引發了學界的爭議。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按照司法解釋,高空拋物行為在符合“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情形下將構成“危害公共安全罪”,此處用語存在對危害公共安全罪解釋的不當擴大。我們一般認為,危害公共安全罪是具體危險犯。所謂具體危險犯,須以行為時的具體情形作為判斷標準。例如在荒無人煙之地放火,將不構成放火罪;但在人員密集場地縱火,毫無疑問將構成放火罪。與具體危險犯相對應的則是抽象危險犯,即行為本身就構成危險,不論行為時的具體樣態。危害公共安全罪作為具體危險犯,其侵犯的是“不特定且多數人”的安全,此處的“不特定”是指危險的不特定擴大,而非行為對象之不確定性。具體危險犯的性質使得“危害公共安全罪”保持了謙抑性,拘束于一定限度之內。高空拋物行為一般無法造成危險的不特定擴大,但司法解釋認為只要“足以危害公共安全”,即可被危害公共安全罪吸收。那么其他相對于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輕罪實際上也可能存在“足以危害”之情形,這種表述使得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范圍存在無限擴大的可能性。
其二,《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一款所涉“以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危險方法”須與前文所列舉的放火、決水、投放危險物質具有“相當性”,而高空拋物的一般情形的嚴重程度并不與其相當,存在邏輯矛盾。
其三,危害公共安全罪屬于重罪條款,量刑較高,對于非極端情況的高空拋物行為,且在未造成人員傷亡和重大財產損失的情形下適用如此重刑,似有不妥。
在此項司法解釋頒布一年后,新的修正案考慮將高空拋物單獨成罪。今年3月1日,《刑法修正案(十一)》正式實施。其中,關于“高空拋物罪”的規范表述為“從建筑物或者其他高空拋擲物品,情節嚴重的,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有前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p>
從法條來看,本罪增設于《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條之二,屬于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之范疇。這表明高空拋物罪的犯罪客體是國家機關對社會的管理活動和社會正常秩序。高空拋物行為的頻發,威脅到人民最基本的日常生活,激化人民內部矛盾,無疑妨害了社會秩序的管理。具體而言,高空拋物罪所直接侵犯的客體是人民的生命、健康和財產權利,也包括少數情況下的公共安全。立法者考慮到高空拋物一般不會造成“不特定多數人”的公共性危險,降低了入罪門檻,準確地把握了高空拋物的現實情形,沒有一味地裝進“公共安全罪”的大口袋,體現了刑法輕罪化的趨勢。

本罪的客觀方面則表現為行為人從高空拋擲物品的情節嚴重的行為。這意味著從高空拋擲物品的行為須達到對人身和財產的危害可能性才足以構成犯罪,例如即使是從99層樓的高處拋下一片衛生紙也不足以達到入罪標準。當然,此處的“高空”的規范含義并不限于字面意思,因此,必須綜合考慮“高空”“物品”兩者共同構成的物理意義上的沖擊力和損害性才能做出判斷。
本罪屬于危險犯,不要求造成實害結果;但仍要區分“拋物”和“墜物”的區別,前者包含主動性的動作,后者一般是指脫離建筑物而墜落的情形,物品所有人此時也并不構成犯罪。
在本罪的主觀要件上面,要考慮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和行為目的,是否多次拋擲、是否不聽勸阻、是否有本罪前科等等,以此共同完成對“情節嚴重”的判斷,達到嚴格控制入刑的目的,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
高空拋物罪降低了入刑門檻,一定程度上彌補了2019年最高法對關于高空拋物案件司法解釋的缺陷。當然,需要指出的是,高空拋物罪在刑法規范中的確立,并不代表2019年該司法解釋的失效。不僅如此,條款中“有前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的規定具有提示性意義,促使司法裁量在面對高空拋物案時仍然要注意構成其他罪名的可能。
這意味著,2019年司法解釋中關于高空拋物行為適用罪名的規定仍然具有很大的采納空間,該解釋中存在的問題也仍然會伴隨諸多的學理爭議。但可以預見的是,隨著新刑法修正案的實施,高空拋物行為會得到很大程度上的震懾和遏制,對高空拋物的司法解釋和司法判斷也將逐步由粗放走向精細。高空拋物墜物最關鍵同時也最難的問題在于厘清責任邊界。這一方面需要執法人員進一步加強相關法律的研究學習,能夠明確高空拋物的責任人,另一方面也需要更明確的法律規范,進行進一步厘清和界定。
城市高空拋物現象伴隨著一座座高樓大廈的拔地而起,成為了新的安全隱患,法律的制定為社會提供明確處置標準,體現了法律的時代性和實用性。保護民眾,讓群眾建立起心理的“安全傘”是法律的應有之義。當然,法律的制定很難做到“畢其功于一役”,制定法律僅僅是邁出了第一步。保障高空安全,既需要根據社會的發展進一步的完善和細化,也需要執法部門更加重視和精準的實施。同時,群眾對于法律觀念的深入理解和對于執法人員的配合才是真正保護我們高空安全的有力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