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專稿 施紅巖

豆腐是中國的傳統食品,被譽為“植物肉”。相傳,是漢高祖劉邦之孫淮南王劉安,在安徽的八公山煉丹時發明的。
目前發現最早記載豆腐的文獻出自于五代·陶谷撰寫的《清異錄》,可以說明,在當時的淮南一帶,豆腐已是大眾食品。自宋以來,關于豆腐的記載就更多了,寇宗《本草衍義》載:“生大豆,又可硙為腐,食之”;蘇軾《物類相感志》曰:“豆油煎豆腐,有味”;陸游也曾記載東坡喜吃蜜餞豆腐面筋……
其實對普通人來說,豆腐究竟出自哪個朝代,全無關系。因為千百年來,人們只關注豆腐如何烹飪才更好吃,還有哪家豆腐坊做的豆腐質量最好。
小時候,給我印象最深的豆腐,一個是《白毛女》里的楊白勞絕命時喝的鹵水,就是人們常說的“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的那個鹵水;另一個就是父親告訴我的,我們所住學校那個青磚飛檐的百年歷史旱廁,其墻上的硝土年深日久,如經過加工便可分離出腌菜的小鹽及點豆腐的鹵水。這當時給予我的震撼是相當強烈的。以后如廁時,總不免盯著廁所墻根上的白色晶體,幻想這些年吃到的許多豆腐,是否就是用這樣的鹵水點化的?于是,便倒了胃口,餐桌上不再愛夾豆腐。父親察覺后,給我解釋,現在一般都是用石膏來點豆腐的,心下方才釋然。
豆腐大致可分為南、北兩種。南豆腐質地細嫩,含水量大,所以也叫嫩豆腐;而北豆腐含水量低,硬度、彈性都較南豆腐強,豆香更為濃郁。
豆腐經壓制成四方薄塊,或醬或鹵,是為豆腐干,南北方皆有之。在北方,還有一種叫老豆腐的,雖然叫做“老”,然而卻實為嫩,如四川豆花一樣,非常軟和。老太原人早起往往愛叫上一碗老豆腐,再來上兩根油條作為早餐。老豆腐碗里必得添上一勺用金針、黃豆、豆皮等熬成的粉湯,所謂兩樣。也有只要老豆腐不要鹵的,少見。上桌后,從餐桌大碗里,自己隨意夾些香菜末、榨菜丁或韭花醬,愛吃辣的額外再多澆上一大勺辣椒油,便是一頓頗富營養的早餐。這樣的早餐,我一個星期基本吃一回,假使隔段時間不吃,還怪想的。
每年初春,正是吃香椿豆腐的最好時節。這時的香椿,嫩芽初上,顏色紫綠,掐之細嗅,香氣撲鼻。買回家必當焯水,去其亞硝酸鹽及草酸,攥去水分后,切碎加鹽與豆腐同拌,食之,三月不知肉味矣。
食香椿頭的節氣不過數日,剛上市約六、七元一兩或十元一小把,許多人因嫌其價貴,往往在落價后才買點嘗鮮,不過此時,它已一匝多長,葉綠梗硬,香氣銳減,已失去吃它的本來意義。
父親最愛做的一道菜品,叫蟹香豆腐。七八十年代,螃蟹對于北方人來說極為難得,平時魚蝦都見得少,更不要說螃蟹了。螃蟹既難得,父親就用自己腌的咸雞蛋代之,因何不是滋著油的咸鴨蛋呢?可憐北方少水禽呀!準備食材,取出蛋黃碾碎。切蔥花、姜末、南瓜丁,盡量細碎。將嫩豆腐用小刀在盆中直接劃成小塊。油爆香姜末,放入咸蛋黃翻炒,下入南瓜炒勻,倒入豆腐,加適量清水、鹽,用白糖提鮮。用淀粉勾芡,放入蔥花,出鍋。此時豆腐滑嫩,細嚼還帶著些沙沙的口感,咸鮮適口,堪比真正的“蟹黃豆腐”。
先生平日里愛吃小蔥拌豆腐。其實,按營養學角度,這種吃法并不科學,因蔥之草酸與豆腐中鈣會結合成草酸鈣,影響鈣的吸收。但,管它呢,誰又能活得了個千秋萬代。
老太原的飯店里,通常都會有一道“家常豆腐”。將豆腐切作1厘米厚的三角狀,將胡蘿卜、青紅辣椒切片。平底鍋熱油,入豆腐煎至兩面金黃,盛出備用。鍋中熱油,將一大勺豆瓣醬炒至出紅油,入姜片煸香,倒入胡蘿卜、青紅椒片和泡發好的黑木耳翻炒,入煎好的豆腐,最后,水淀粉勾薄芡,大火收汁即可!這道美食,也常被人用做家常菜。下小館子,配一碗米飯來吃,很是滿足。
曾在本地某河東風味的飯店吃過一款“皮箱豆腐”。方法是,將豆腐切長方塊,炸后切一小口,挖出瓤,裝箱一般,填入豬肉、口蘑、木耳、玉蘭片等,燒汁蒸制而成??诟形⒗?,鮮美可口,非常別致。
山西五臺有一道著名的豆腐丸子,棒球大小,以漿水豆腐為原料,將豆腐在河撈床上反復擠壓成泥狀,撒入適量咸鹽、花椒粉等調料,團成球狀,以糖上色,入油鍋炸制成型,外焦里嫩,以湯菜燉煮,入味而食。這道豆腐丸子是年節家家必備的傳統美食。
數年前,去天府之國旅行,得嘗百年小吃譚豆花,但見瓷碗里豆花白白嫩嫩,顫顫巍巍,未吃就已垂涎欲滴。待加上香菜蔥花,一口下去,滴流嫩滑,鮮香麻辣,讓人直爽到天上去。
我們學校的食堂幾十年如一日,幾乎天天中午有道“麻婆豆腐”。當然作為食堂,自是不能與飯店大廚手藝相比,但也頗受老師們的歡迎。作為并不資深的“美食家”,我一向是去一處就要將當地美食品鑒到底的,而且尤其喜歡穿街過巷,尋到當地人才會去吃的“蒼蠅館子”。此番既到陳麻婆家門口,又怎能不去拜訪這川菜的經典之作?食后,果然麻、辣、酥、香、鮮、活、嫩、燙,較之食堂,當真不知強了千百倍。
家鄉宜興有著名的和橋豆腐干,相傳已有130多年的歷史。清乾隆帝曾贊賞其為“江南一絕”,后定為貢品,進入清廷。和橋豆腐干干咸不澀,甜而不膩,香而不厭。細細嚼來,香噴噴,咸津津,甜滋滋,味道“剎頂老”。1950年,曾特制十多萬斤入朝,慰問中國人民志愿軍。2011年和橋豆腐干被列入無錫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因知我喜食此物,堂哥曾特意快遞于我,以慰藉我這老饕對家鄉美食的不了情懷。
家鄉還有一道菜品,是經常上桌之物,乃太湖銀魚豆腐。太湖自古盛產銀魚,其形如玉簪,細嫩透明,色澤如銀,故與白蝦、白水魚并稱“太湖三白”。用銀魚來燉豆腐,味道既鮮且美,尤為適合老幼食用,真是一道別具風味的湖鮮美食。
無錫的鹵汁豆腐干,也如無錫醬排骨一般,鹵制過程又糖又蜜,滋味醇厚,好吃得不得了。而許多外地人則嫌其過甜。在我看來,這才是江南舌尖上的味道。
南方人愛吃皮蛋豆腐,我亦如此。因為是半個南方人的緣故吧!覺著味甚美,而周圍許多朋友卻不敢茍同,大約還是不喜皮蛋的緣由。我喜歡將內脂豆腐與已碾碎的松花蛋同拌,加少許姜末、蔥花、白糖、陳醋、鹽,并不放芝麻油類的東西,嫌壞其味道。搛一筷子入口,喉舌處,回味悠長。
南方人還偏好吃百葉,其實,百葉也就是北方人常說的豆腐皮,而在淮揚等地,它又被稱做千張。記得騰訊視頻《風味人間》曾特別為淮揚名菜“大煮干絲”做過宣傳推介。
百葉結燒肉是江南人家餐桌上常備之美食。百葉打成結與紅燒肉同煮,色澤金紅赤亮,油而不膩,個人感覺似乎百葉結比紅燒肉更好吃些。
平日里,我們全家都喜歡吃一種雞汁鹵過的豆腐皮,就是將整張豆腐皮層層疊起,約成人巴掌大小,用粗棉線捆扎,與雞肉同煮后撈出,晾至微干?,F吃現切成絲,與蔥花、香菜、醬油醋、辣椒油涼拌,既開胃又爽口,不失為佐酒佳品。
在紹興和宜賓地區,人們還愛把百葉放入臭鹵中漚臭了來吃,謂之“霉千張”或“臭千張”,可以說把吃的境界上升了不止一個高度。
說到臭,就想起了臭豆腐。這可說是中國人的一項特色發明。第一次接觸油炸臭豆腐,還是在八十年代的杭州。夏日的某個中午,天氣悶熱,門窗洞開,忽一股強烈“惡”臭撲鼻而來,直達腦門。不由驚呼“下水道爆炸了?”姑父哈哈大笑,說,“是油炸臭豆腐??!明天給你買來嘗嘗鮮。”我一聽大為驚駭,極力勸阻。不料,第二天,好客的姑父依舊還是興沖沖買來,擱油鍋里大炸特炸起來,那股味道,直熏得我頭暈眼花、陣陣惡心。最后,不得不辜負了姑父的一片好意,因為那玩意光擱在餐桌上就已令我胃口全無了,竟還連帶著虧負了一桌子的好菜。
我想,北方最著名的臭食,大概就是王致和的臭豆腐了,小時曾在家人的勸導下,用筷子夾了一小點,猶豫再三才放入口內。大約因為心理作用吧,一沾舌,胃里就一陣強烈反對,至今不敢嘗試第二口。
老北京有一種吃法,就是把王致和臭豆腐加少許白酒,調成糊狀。饅頭切成連刀片,中間夾上臭豆腐糊。然后,將雞蛋打散調勻,把饅頭裹上蛋液。起油鍋,炸至兩面金黃。據說,若吃時再配上一杯香濃玉米汁,不僅除臭且齒頰留香,讓愛吃臭豆腐者欲罷不能。
現在,長沙火宮殿的臭豆腐,不僅僅是湖南人民的最愛,恐怕也是全國百姓的心愛小食,以至紅遍大江南北。聽說,毛主席他老人家曾說過一句話:“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庇谑?,火宮殿的臭豆腐遂成全國第一。我拒絕王致和臭豆腐,然而卻比較能接受“長沙臭豆腐”,似乎挺自相矛盾的。我也說不出其中的緣由,也許是因為鹵水中放有鮮冬筍、瀏陽豆豉、香菇、上好白酒等多種上乘原料,再佐以辣椒醬、花生碎、蒜末及香蔥等的緣故,所以,臭豆腐的霉、臭、酸在一派騰騰熱氣中,臭中蘊香,香中含臭,臭到極致居然成為“奇”香!這大概就是油炸臭豆腐為何又被稱為“油炸千里香”的全部理由吧!
“聞著臭、吃著香”,我看也只有榴蓮能與臭豆腐比肩了,其中的樂趣,也只有嗜吃者得聞其香不知其臭,為它神魂顛倒,為它食指大動。
話說民國國學大師章太炎,嗜臭天下聞名。臭魚、臭肉、臭蛋、臭腐乳,簡直嗜臭如命。于是,被“辛亥首義老人”錢化佛逮住“命門”,送來臭冬瓜、臭豆腐等一系列臭食,居然換得他老先生100多幅書法作品,也真的算是投其所好、用心良苦了。
中國還有種發酵型豆制品,北方稱作醬豆腐,南方呼之為腐乳。早在北魏時,古書上就有“干豆腐加鹽成熟后為腐乳之說。
而《本草綱目拾遺》中有確切記載:“豆腐又名菽乳,以豆腐腌過酒糟或醬制者,味咸甘心?!?/p>
老弟和侄子甚愛吃此物,特別是王致和玫瑰腐乳,餐桌上一年四季常備。而我則很不喜歡,不知為何,厭見它殷紅之色,但我卻喜拿它做腐乳扣肉,堪稱絕美。
廣西桂林的花橋腐乳深得我心,但每在超市遍尋其身影而不著。在深圳,超市幾乎遍地都是廣東地產的各種麻油腐乳,比如廣合、蓮豐、珠江橋牌。我曾在中英街選購一款港資“巨樹”麻油腐乳,卻著實喜歡不起它的味道,淺嘗半塊輒止,余下一大瓶,隔日送予嗜吃它的鄰居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