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不盡的“木材情結”

阿蘭娜·塞繆爾斯　張爍編譯

| 固執地依賴木材 |

大火燒毀了山坡，燒焦了沿途的大樹、灌木和房屋，最終摧毀了加利福尼亞州北部約2.8萬公頃的土地。然而，肖恩·詹寧斯的房子并沒有被燒毀，仍矗立于山坡之上。大火過后，在燒焦的汽車與白色灰燼的襯托下，那淡紅色的灰泥墻和綠色的屋頂顯得格外鮮亮。

詹寧斯說他家之所以能在2015年的“谷火”中幸免于難，是因為房子不是木結構的。在“谷火”爆發的五年前，詹寧斯在蓋房時采用了一種名叫RSG 3-D的板材。這種板材是將泡沫絕熱材料鋪在鋼筋網格里固定住，再用混凝土澆筑成型的。這種材料比木材更結實，更能抵御白蟻侵害，也不那么容易起火。詹寧斯說：“木結構房屋太脆弱了，還容易出現裂縫。”眼下，他正在索諾瑪縣用RSG板材建造第二棟房子。這棟房子是為他母親而建的，位置離2020年爆發復合型閃電山火的地方不遠。當時，那場大規模山火在六周內燒毀了當地近14.7萬公頃的土地。

去年的干旱助燃了一場又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火，而今年的干旱程度更甚。在這種火災多發的情況下，放棄使用木材才是良策，但美國仍固執地對木材情有獨鐘。美國是少數幾個以木材為主要材料建造住宅的國家。美國住宅建筑商協會的數據顯示，2019年美國90%的新建住宅都是木結構的。即使科學家強調樹木對碳捕獲及減緩氣候變化有著重要作用，美國仍比其他國家使用了更多的木制品，不僅是建筑材料，還有家具、地板和紙張。

位于加州北部的Gateway建筑公司自1997年起一直致力于建造住宅，總裁馬特·沃森說：“木材真的是無處不在，是時候作出一些改變了。”去年，沃森決定開始采用木材以外的建材。目前，他正為在山火中失去家園的客戶建造新家，重建的21棟住宅中有19棟采用了木材以外的建材。沃森手下的工人把錘子和釘子換成了用于固定鋼板的氣動工具。不過沃森說，人們可能需要花上一段時間來適應，畢竟舊習難改。“這就像讓人們擺脫化石燃料一樣。”

無論是燒毀了詹寧斯家所在山坡的“谷火”，還是去年燒焦了美國西部約360萬公頃土地的山火，人們對木材的依賴都在火災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氣候變化加劇了干旱的程度;保護樹木是減緩氣候變化“性價比”最高的方法之一，因為樹木能吸收二氧化碳，減少人為排放。

| 過度地砍伐樹木 |

然而，2015年發表于《自然》雜志上的一項研究顯示，每年約有150億棵樹被砍伐，全球樹木的數量自人類文明誕生以來，減少了46%。如今，雖然伐木作業多見于巴西等發展中國家——目的是騰地種田——但美國才是全球伐木量最多的國家。美國每年要砍掉數百萬棵樹，而且伐木周期較以往任何時期都短。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們以60年或80年為一個周期砍伐樹木。”建筑商邁克·羅迪說。之前在擔任河道向導時，他曾乘飛機飛過一片片光禿禿的森林。自那以后，他便開始宣傳伐木的危害。羅迪說：“后來，他們認為以40年為一個周期更好。”他一邊說，一邊翻開一本書，那上面展示的正是一望無垠的光禿禿的森林。

在美國，私有土地所有人要為絕大部分遭砍伐的樹木負責。美國林地所有人聯盟的數據顯示，2019年美國有約315萬公頃的森林遭砍伐，面積與馬里蘭州的大小相當。土地所有人會在砍伐后重新種樹，以保持森林里的樹木繁密。然而，幾十年前長達120年的伐木周期如今已大大縮短。這會給氣候造成巨大影響，因為成熟而古老的森林比新生林更能儲存碳。

在西北部的“黃金海岸”，該地區單位面積的碳儲量比熱帶森林的還要高。然而在那里，砍伐原始森林的現象仍在持續。阿拉斯加州的湯嘎斯國家森林是世界上面積最大的保存完整的溫帶雨林。而特朗普離任前通過的最后幾項法案之一便是，取消對這片森林的保護。

詹寧斯使用不易燃材料建造的住宅在2015年的“谷火”中幸免于難。

美國是全球伐木量最多的國家。

煉鋼雖也會造成排放量的增加，但如今90%的鋼鐵都可回收再利用，且這種循環是無限的。然而，這卻是木材無法實現的。此外，現在的鋼鐵廠還大多使用耗能較低的電弧爐。

林地所有人辯解說，大范圍地放棄使用木材反而有損于環境。若沒有了林業市場，土地所有人種樹的積極性就會減弱，他們或許會將土地用于耕種或蓋房。美國林地所有人聯盟的數據顯示，美國每年大約會種10億棵樹。

| 失當的災后條款 |

美國是全球房屋保險費率最高的國家之一，也是住宅類火災發生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然而，房屋保險公司并不會因為房子是用鋼鐵或混凝土建的就打折，即使在火災多發地區也是如此。實際上，保險公司大多要求房主在火災后立刻重建自家房屋，以取得獲賠資格。于是，建造木結構房屋成了極具吸引力的選擇，因為建筑商有豐富的經驗、現成的材料，以及隨時到位的工人。很多木材公司甚至會為了減少庫存，而給房屋毀于火災的客戶打折。

這種循環讓羅迪的商業伙伴多米尼克·代拉薩拉很是擔憂。代拉薩拉是森林生態專家，也是野生遺產組織的首席科學家。2020年9月，他的家鄉俄勒岡州塔倫特市遭大火摧殘，他在災后目睹了家鄉重建的整個過程。“這很瘋狂吧？”代拉薩拉看著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木屋說，“做同樣的事情，卻期待有不同的結果。”

代拉薩拉說，從燒毀的森林中搶救出來的老樹被成堆地摞在了鎮上的各家伐木場里。今年，俄勒岡州部分地區的氣溫高得離奇，而且州內97%以上的地區異常干燥。

幾年前，來自加州索諾瑪縣的建筑師薩拉·伍德菲爾德曾試圖幫一批在2017年“塔布斯火災”中失去家園的房主用RSG板材重建房屋。然而，很快，房主們一個接一個地放棄使用不易起火的建筑材料，因為承包商說他們只會用木材蓋房。

伍德菲爾德說，在見識了去年那幾場史無前例的大火后，她對不易燃材料的興趣愈發濃厚了，但大部分建筑師依舊采用木材蓋房。

加州大火后的房屋廢墟

與此同時，由于人們對木材的需求量非常大，所以遭砍伐的樹木只可能增加，不可能減少。而因為木材價格上漲，今年加拿大溫哥華島至少有100棵老樹被盜伐。此外，還有人利用火災后的監管松懈，趁機以搶救木材的名義將老樹從受災的森林中移走。

今年，很多木材公司都試圖說服美國西部各州增加伐木量以預防森林火災。但科學證明，事實恰恰相反。稀疏的森林反而會加劇火勢。

“人們想通過砍伐森林來救火，但這個方法根本行不通。”代拉薩拉說。他的研究發現，伐木是俄勒岡州最大的二氧化碳排放源。

要想促使其他人放棄使用木材蓋房，或許還得靠當初說服了詹寧斯的經濟因素。在詹寧斯計劃蓋新房時，房屋保險公司因他家處于火災多發區而拒絕承保。于是，詹寧斯決定采用不易燃材料來保護自家房產。

美國住宅建筑商協會的數據顯示，由于美國南部的抗颶風建筑標準有所改變，在2018年至2019年間，用混凝土框架結構建造的房屋數量增長了46%。2009年，混凝土框架結構房的市場份額僅有5%，而如今已經翻倍。目前，不少被保險公司取消了火災保險的釀酒廠開始與沃森接洽，尋找木材的替代品。

火災后，許多人仍然選擇用木材重建房屋。

不過，要想大范圍地使用不易燃材料，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去年，“阿拉梅達大火”燒毀了約3000棟建筑。住在塔倫特市附近的凱文·斯托特親眼目睹了這場火災的威力。于是，他想用鋼材或鋁材框架建造新房。然而，承包商告訴斯托特，若要采用木材以外的材料，他就得聘請專業的建筑工人，但由于災后重建的需求較大，想找到合適的承包商很難。而且，斯托特還擔心，采用非常規建材可能會申請不到住房貸款。

后來，斯托特的朋友發來了一張照片，拍的是朋友父親位于加州圣羅沙市的房子。那棟房子是混凝土結構的，但卻燒毀于2020年的火災。斯托特因此心生疑問：如果周圍鄰居的房屋都是木結構的，那么自己建造鋼結構房屋還有什么意義？“或許只有人人都用不易燃的材料蓋房才有意義吧。”斯托特說。眼下，他還是計劃用木材重建自家的房屋。“我確信我的房子會在火災中燒毀。”他說，“到時我再蓋一棟就是了。”

[編譯自美國《時代周刊》]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