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貴頌

有清一代,最為清廉的高官,竊以為有三:一是于成龍,二是張伯行,而第三名,非戴金溪莫屬。
乾隆庚戌年(1790年)會試,浙江考生水平極高,主考官朱文正閱卷后,擬定二十四人為錄取對象。及奉圣旨,卻只準錄取七人。朱文正只好重新進行篩選。每去一卷,都深感惋惜。恰在這時,同考官王紫宇又拿來一份卷子,希望朱文正加入到錄取名額中。朱文正問:“何省?”王紫宇答:“浙江。”朱曰:“浙江須去十七本,一時頗難割愛,庸可添乎?”王答:“本房見此佳卷,不能不薦,非敢望中,欲求欣賞耳。”第二天,朱文正對王紫宇道:“昨天所薦之卷,不但那十七卷中沒有寫得這么好的,即使所錄取的七卷,也沒有能超過這一份的。”等到揭榜,方知為戴金溪所作。
從此,戴金溪躋身官場,以能吏、廉吏又良吏貫穿一生。
戴金溪從江西按察使升任山西布政使時,千里迢迢,山高水長。他只雇單車一輛,風餐露宿,不辭辛苦,趕去赴任。“五更,趣車夫起,驅之行。”“途中,日以面餅六枚供饔飧,不解衣,不下車。”本來文件規定“凡上官過境,州縣例設供億,具迎送禮”,上級領導駕到,不管視察或路過,各地級市縣級市都要認真接待,管吃管喝管住,臨走,還要送上土特產。然而,戴金溪走了數千里,偶爾下塌招待所,服務員不知是位大官,甚至全程所雇的車夫,都不曉得戴金溪是新上任的“省長”。
戴金溪有兩個綽號。一是“破敗書櫥”。戴金溪從小家貧,無錢購書,只得向街坊鄰居或有錢人家借書讀,他聰明絕頂,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與戴金溪同時代的陳其元,曾當面向他請教,“余特搜僻典數則叩之,公則曰:‘年老記憶不真,似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內,其前則某語,其后則某語。試翻之,則百不爽一”。擔任刑部尚書時,閱案牘如讀書,過目不忘。“援引律例,百無一誤,上下敬服”。二是“驢車尚書”。某日大雪,戴金溪身著雨衣,手抱文書,走出家門,去辦公室上班。一輛驢車從后邊追上,車夫一拉手剎,招呼道:“大哥去上班啊?坐車吧?”戴金溪看看天,沒有拒絕。車夫問:“去哪里?”“刑部。”到了衙門,門衛趕忙跑來迎接。戴金溪脫去雨罩,正待掏錢,車夫一見此人帽子上的珊瑚頂戴,大吃一驚。皇城根下的人,個個都有見識,帽子上頂著珊瑚紅珠,那可是二品大員的級別啊!車夫狠抽老驢一鞭,只想趕快逃走。戴金溪一把拉住,付足車錢,方才放車夫離去。
戴金溪性格內向,不搞拉幫結派那一套。“沉默鮮言,清廉寡欲”,不“壘長城”,不喜吹牛,不擺龍門陣,不養小三小四,在一線城市沒有房產。“退食即閉戶讀書,不事交接。”你以為這“戴部長”是個呆瓜一樣的人物么?那就錯了,他愛好廣泛著呢。戴金溪擅長天文、歷法、數學,曾審定羅士琳《勾股弦三事拾遺》《演元九式》兩書,自己也著有《九章算式方程新式》。這在省部以上領導干部當中,不說獨一無二,也是鳳毛麟角。
有一年,戴金溪請假回老家探親,浙江“省長”聽說“戴部長”榮歸故里,便于官邸設宴招待。戴金溪去時,正好下雨,他便穿著兩齒木底鞋,信步前往。酒宴結束,官署大門開啟,鼓號齊鳴,省長率大小官員在大門送客,一看戴部長走出宴會廳,喊了半天,直到部長走到近前,既無車來,也無人答。工作人員急得滿院子轉悠。戴金溪微微一笑,借一把雨傘,撐開,消失在雨幕中。“終飲,群官擁送,鼓吹啟戟門,呼輿馬,乃笑索傘,自執之,揚揚出門去。”
戴金溪去世,戶部侍郎程春海作一挽聯:“貴為尚書,儉若寒士,揚歷四十年,其趨公忘寢食,忠矣;幼稱神童,老推名宿,橫覽八千卷,獨精算通天人,偉哉!”詞簡而賅,意真而樸,非春海不能作此語,非金溪亦不足以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