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魏晉南北朝是文學發展的自覺時代,在文學理論及文學批評快速發展的同時,有的詩人通過詩歌創作間接表達自己的詩學觀。江淹作為南朝時期的著名文士,其《雜體詩三十首》的創作,體現的即是其詩學觀。本文主要從其擬作對象反對“貴遠賤近”與“重耳輕目”;擬作內容提倡“動魄”與“悅魂”;擬作形式肯定五言詩的興起三個方面,具體分析江淹擬作所反映的詩學觀。
【關鍵詞】 江淹;雜體詩;詩學觀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8-0027-0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江淹《雜體詩三十首》匯評”(16BZW046)階段性成果。
魏晉南北朝是文學發展的自覺時期,這個時期產生了如劉勰《文心雕龍》、鐘嶸《詩品》、陸機《文賦》、曹丕《典論·論文》等著名的文學理論專著,推動了文學理論的蓬勃發展。同時,考察這個時期文士們的文學創作,可以發現一些文學觀念也已經很明確地傳遞出來。如南朝著名文士江淹的《雜體詩三十首》,就是其詩學觀集中呈現的一組組詩。
對于江淹來說,人們最熟悉的應該是他的《恨賦》 《別賦》,二賦抒寫的是傷離悼亡的感傷情緒。其實,江淹一生創作頗豐,他雖然沒有文學理論專著留存下來,卻在《雜體詩三十首》中,用一組組詩的創作,表達了鮮明的詩學觀。《雜體詩三十首》大約是創作于齊建元末年至永明初年之間,模擬的是漢魏以來三十家有代表性的詩歌創作。本文主要從其擬作對象的選擇,擬作的內容及擬作的形式三個方面,深入探究其所體現的詩學觀。
一、擬作對象——反對“貴遠賤近”與“重耳輕目”
在《雜體詩三十首·序》中,江淹提出“貴遠賤近,人之常情;重耳輕目,俗之恒弊”,①“貴遠賤近”指的是厚古薄今。“重耳輕目”指的是重虛名而輕實際。“貴遠賤近”并不是江淹首先提出來的,在其之前早已經是人們共識的一個文學問題了。如在《文選》張衡《東京賦》李善注引桓譚《新論》中,即有“世咸尊古卑今,貴所聞,賤所見。” ②又如曹丕《典論·論文》中云“常人貴遠賤近,向聲背實”。③對于這種厚古薄今和重虛名而清實際的文風的批評,江淹不僅提出了反對意見,而且用自己的三十首擬詩所選的擬作對象,身體力行地去實踐了自己的詩學觀。
關于三十首擬詩對象的選擇,江淹一定是都非常熟悉,并經過長時間的深思熟慮之后,按照自己的詩學觀,有意識地進行選擇。第一首《古離別》擬的是漢代古詩,之后從李陵、班婕妤直到湯惠休,二十九位作家都屬于漢魏時期,這不禁要引起人們的深入思考,江淹之前的詩歌發展已經出現了如《詩經》《離騷》等名篇名作,他卻沒有從其中選擇進行擬作,而是從漢代古詩開始進行擬作,這應該就是對其反對的“貴古賤今”的一個有力的實踐。對于生活于南朝的江淹來說,漢代距其并不遠,不能稱為“古”。而擬作中的謝靈運、謝惠連、陶淵明等人,如果按照廣義的范疇來說,可以說就是與其同時代的詩人。所以從擬作對象上來看,三十首組詩鮮明地表達了江淹對“貴遠賤近”的反對。
再來看江淹擬作中作家的創作實際情況,其既選了詩歌創作的著名文士,如魏文帝曹丕、陳思王曹植、“建安七子”的劉楨、王粲,嵇康、阮籍、潘岳、陸機、左思、劉琨、郭璞、陶淵明、謝靈運、顏延之、鮑照,同時也選了李陵、班婕妤、張華、張協、盧諶、孫綽、許詢、殷仲文、謝混、謝惠連、王薇、袁淑、謝莊、湯惠休等人進行擬作。兩相對比,前者的詩歌創作影響力要略高于后者,但江淹進行擬作并不是看他們在詩壇上的名氣,而是重視他們的創作實際情況。他能夠發現這些作家創作中所流露出的動人的主觀情感,并對其進行擬作。這也正是江淹所反對的“重耳輕目”的有力創作實踐。
二、擬作內容——提倡“動魄”與“悅魂”
在《雜體詩三十首·序》中,江淹提出“故蛾眉詎同貌,而俱動于魄;芳草寧共氣,而皆悅于魂”。“蛾眉”指的是美女。“動魄” “悅魂”指的是感動人心。《淮南子·說林》云“佳人不同體,美人不同面,而皆悅于目;梨、橘、棗、栗不同味,而皆調于口。” ④淮南子說的是佳人的形體各不相同,美人的面目各有特色,而都能讓人歡悅;梨、橘、棗、栗味道各不相同,而都能合適于人的口味。這句話如果從文學鑒賞的角度來看,就是每個人的欣賞角度、欣賞趣味不同,不能只是沉迷于自己的喜好之中,如《雜體詩三十首·序》中所說的“論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有的人只喜歡華艷柔美的,不喜歡剛健質樸的。江淹認為無論是哪一類作品,不管合不合乎自己的欣賞口味,都應該用寬厚的態度去欣賞,都要加以愛護。這就像美人雖然樣貌不同,卻都能“俱動于魄”,芳草雖然氣味各異,卻都能“皆悅于魂”。
關于這個問題,先看江淹擬作的具體內容,再看擬作內容所體現出的風格。《雜體詩三十首》所擬目的是為了“合其美并善”,也就是既重視詩歌描寫的客觀事物,又重視詩歌所要抒發的主觀情志。按照這個目的,再來看三十首所描寫的主要內容,涉及的詩歌題材有三十種,而這三十種題材如果按照主觀情志來看,涉及的主要有幾大類,列表如下:
從上表可以清晰地看出,江淹的擬作涉及的情志非常豐富,單從作品題目的后兩個字,就可以看出所表達的主要情志,從而歸為上表的這些類別。這些情志的抒發,都能夠達到“動魄”與“悅魂”。再從擬作所呈現的風格來看,無論是離別贈別、詠懷述哀,還是詠物言志、感遇懷德等類,都沒有華艷柔美之氣,而從軍戎行、羈宦詠史中體現的則是質樸剛健之風。這種詩風雖不同于南朝時期的華艷柔靡之風,卻在情志抒發上能夠達到“動魄”與“悅魂”。
三、擬作形式——肯定五言詩的興起
中國詩歌的發展從上古時期的二言歌謠,再到《詩經》的四言,楚辭的雜言,漢樂府的五言,直至《古詩十九首》,五言詩無論在藝術上還是形式上都臻于成熟。漢末建安時期,五言詩的發展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說的那樣,出現了“騰涌”之勢。但是,受傳統詩學觀念的制約,《詩經》時期的四言詩仍然在詩壇上占據著重要的正統地位。特別是當時在政壇上有著巨大影響力的曹操帶頭創作四言詩,一時之間,建安文士爭相效仿,四言詩的創作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后,似乎又達到了一個創作的高峰時期。隨之而來的是文學理論批評家們的推波助瀾,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表現的是對四言詩的推崇,而輕視五言詩。五言詩的被肯定,經過了西晉、東晉,至南朝才逐漸被認可,最后被肯定的一個漫長的過程。
關于這個問題,從江淹的詩歌創作,特別是《雜體詩三十首》的創作形式就是肯定五言詩的很好地印證。在江淹留存下來的142首詩歌當中,絕大多數都是五言體,而組詩《雜體詩三十首》則全部都是以五言的形式創作的。這應該是江淹有意識的一種選擇,因為在其所模擬的作家當中,“三曹”與“七子”之中的劉楨、王粲,正始文士阮籍、嵇康等人,都創作過成就較高的四言體,但是,江淹模擬這些詩人的詩作的時候,全部選用的都是五言體創作形式。正如他在《雜體詩三十首》所說的“然五言之興,諒非夐古”,對于五言詩的發展他是清楚了解的,五言詩在南朝已經達到成熟時期,成為詩歌創作的主要模式。江淹組詩模擬創作體現的是一種與時俱進的進步意識。
《雜體詩三十首》以一組組詩的五言形式,對三十家詩歌進行模擬,而且擬作對象并不是按照江淹本人的喜好進行挑選的,而是“通方廣恕,好遠兼愛”,力求呈現的是五言詩發展的各種題材,以及各家的詩風詩貌,這在詩歌史上是史無前例的。從五言詩發展的角度來看,擬作的本身體現的就是對五言詩的一種肯定。再從擬作對象上來看,江淹幾乎將漢魏以來詩歌創作的杰出作家都進行了模擬,而且擬作能夠直接抓住被擬者的個人生平遭遇、創作的主要特色成就,如阮籍的“詠懷”,左思的“詠史”,郭璞的“游仙”,陶淵明的“田居”等等,可見擬作所選的模擬題材都是各家最具有特點的,從而也可以說明江淹對五言詩的發展有著自己深刻的理解和把握。當然,這對于我們今天的讀者來說,并不是很難做到的事情,但是江淹的擬作是創作的時間,距離這些擬作的作者所生活的時代是非常近的,他的擬作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肯定了五言詩的興起,并勾勒出了五言詩發展的軌跡,具有規范文學史的價值與意義,這就顯得尤為難能可貴。
由以上三個方面的分析,可見《雜體詩三十首》的意義并不在擬作的本身,而是擬作的形式表明作者的詩學觀。三十首雜擬詩創作,意義并不是在創作本身,而是以雜擬詩的創作具體呈現出的作者的詩學觀。而且,凡是被擬詩人,都引起了后來研究者的重視,這也是江淹三十首擬詩在詩歌發展史上所起到的影響力的佐證。
注釋:
①(明)胡之驥注,李長路、趙威點校:《江文通集匯注》,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36頁。
②(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 》 ,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51頁。
③(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 》 ,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720頁。
④陳廣忠譯注:《淮南子全注全譯》,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898頁。
作者簡介:
王大恒,女,吉林農安人,長春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