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翎小說《女人四十》中的女性生存困境

【摘要】張翎的短篇小說《女人四十》敘述了在絡絲四十歲生日這一天的經歷，由此呈現出她的生活狀況和內心世界。本文從物質生活的困頓、精神世界的虛空、現實人生的感悟三個方面，來分析中年女性絡絲在煩擾困惑的生活中所面臨的生存困境以及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關鍵詞】張翎;《女人四十》;女性;生存困境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06-0008-02

張翎，浙江溫州人，海外華人女作家，現居加拿大多倫多市，代表作有《余震》《金山》和《勞燕》等。其短篇小說《女人四十》曾獲第七屆十月文學獎。該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絡絲在四十歲生日這一天的經歷，呈現出她的生活狀況和內心世界。張翎把敘述中心聚焦在一位中年女性的身上，由此將女性的生存困境不遺巨細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一、物質生活的困頓

絡絲與丈夫英選在三十出頭的年紀里，帶著僅有的45美金和朦朧的美國夢來到異國他鄉留學打拼。囊中羞澀的兩人一開始不得不住在一個矮得讓人直不起腰的閣樓里，連公交費也是能省就省，在生活中吃盡了苦頭。等到兩人成功拿到學位后，英選當了電機工程師，絡絲成了聽力康復師。穩定的收入讓兩人的生活逐漸有了好轉，也把兒子捷米接到美國讀高中，并搬進了新的租房，與在鄉下有好幾幢別墅和十幾個傭人的巴比成為鄰居。絡絲的美好生活看似唾手可得，可實際上還是一個華而不實的夢。四十歲的絡絲沒有一套屬于自己名下的房子，而英選在幾個月前被公司裁員，失業在家?？此泼篮玫募彝ド畋澈笠呀浭乔Н彴倏住Ｈ业慕洕負幌伦勇湓诹私j絲的肩上，壓得她喘不過氣。

成績優異的捷米順利考上大學，本可以進哈佛等名校的他出于對學費的考慮，選擇了免學費的紐約州立大學，盡管如此，其他各式各樣的費用依然是一筆大的開支。當這天絡絲突然接到兒子的電話以為是要祝她生日快樂時，誰料到他原來是來要一千五百塊的修車費。絡絲沒得到一句生日祝福，心里愈發添堵。這筆額數不小的修車費對手頭拮據的絡絲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失業好幾個月的英選找不到工作，逐漸變了脾氣，在家過著日夜顛倒、頹廢懶散的生活，不僅沒有幫她分憂，還時有口角爭執，兩人的關系也日漸僵化。兒子和丈夫讓她感到心煩和不滿，回到診所上班，秘書凱西跟她說老板準備招新助手，絡絲的第一反應不是有人來幫忙分擔工作壓力，而是擔憂起自己的處境來，害怕老板等新人上路后就請舊人走路。此時的她早已心力交瘁，不禁焦慮起如果自己也失業的話，全家人以后的生活該怎么辦。這些繁雜瑣碎的生活事務使絡絲的頭越發疼痛起來，像是有人拿了鋸子來來回回地鋸著。美好生活終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現實之中的絡絲被生活困囿得思維混亂、情緒低落，生活中繁重的物質鐐銬一個又一個地套在她的身上，疲憊的絡絲無力掙脫。

二、精神世界的虛空

當絡絲被生活的瑣事圍困時，她沒有一個充實的精神世界去消解壓力和支撐自己，這無疑讓她更加消極困惑。丈夫英選是絡絲的情感依靠。她在生日前夜旁敲側擊地提醒英選她的生日要到了，心里希冀著他的生日祝福?？捎⑦x絲毫沒有在意倒頭就睡，這竟讓絡絲徹夜難眠，早上起床時她的心口還是堵得說不出話來。在迎來自己而立之年的時刻，絡絲竟在疑惑到這個年紀還沒從男人手里得過一朵花，是不是算白活了一場。這時的絡絲像是個心智沒有成熟的小女孩，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獨自生著悶氣。絡絲沒有四十歲該有的豁達與從容，反而固步自封地沉浸在對浪漫情感的幻想之中，可當幻想破滅的剎那間，留給她的只有一片無盡的虛空。對于兒子捷米，絡絲則是希望盡力彌補在他成長過程中的缺席?！胺质謺r兒子上小學三年級，重逢時兒子已經快初中畢業了。機場上見著了捷米，孩子和英選一樣高了，低著頭，犟犟的無論如何不肯開口招呼父母。夫妻兩人有些喜，有些愧，也有些怕，決心好好補足對兒子的虧欠?！?①但絡絲彌補兒子的方式是最直接的物質補償。只要她兜里還有一塊錢，那絕對是先用在捷米身上的。若有第二塊錢，就給英選。第三塊錢存銀行。第四塊錢才給絡絲自己?！皼]想到，這樣慣著兒子，鳥倒是養大了，卻是只不會飛的鳥?！?②她對兒子的溺愛與偏寵，讓捷米不論大事小事，都向父母伸手求援。這也使得捷米在車壞了的時候理直氣壯地來向絡絲討錢，而不是自己想辦法掙錢，更沒有對絡絲的關心與理解。本該是要上天翱翔的雄鷹永遠成為了一只學不會飛行的雛鷹。究其原因，是父母在對孩子的教育過程中沒有采取正確的理念與方式，沒有萌發出孩子自身獨立自強的意識，捷米幾乎沒有吃過一絲苦，缺少社會生活的磨煉，成了一個思想上還未成熟，生活上沒有獨立的“巨嬰”。到頭來，又增添絡絲的失望和煩惱。她沒有及時理性地看到問題的嚴重性，也未對此做出自我反省。丈夫與兒子都給予不了絡絲精神上的支持與鼓勵，使她愈發沉溺于低迷的情緒之中。

作為一名聽力康復師，絡絲本可以在工作時間里把自己暫時從家庭的紛雜煩擾中抽脫出來，通過服務病患來獲得職業的滿足感與成就感，以此緩解自己的壓力與焦慮?？山j絲并沒有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工作似乎只是一個謀生的手段，她如同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機械地重復著無聊的工作流程。如此一來，工作不僅沒能給予她成就感，反而還徒增其他的壓力與煩惱。絡絲在和同事的相處過程中也顯得斤斤計較。診所的秘書凱西辦事麻利，對待病人和善耐心。但在絡絲眼里，凱西是個不太好管教的人，老板不在的時候，她就越發拿捏不住凱西了。當兩人在言語上有一些交鋒時，絡絲常常因為英文欠佳而敗下陣來，只能無奈地以兩聲干笑黯淡收場，內心里卻越想越窩囊。情緒受到波動的她在工作上更加沒了心氣，極其敷衍了事，容易引起同事間的矛盾摩擦，從而陷入一個惡性循環之中。人在這樣一種低迷焦躁的工作狀態里，是不可能達到良好的工作效果，更不會獲得內心的愉悅感和精神的滿足感。因此，絡絲在精神世界中缺少對自我滿足的要求和對更高層次的追求，導致她始終關注于各種沒有意義的得失計算中，為此勞心費神。她對工作缺少熱情與責任心，無法得到滿足感來消解在家庭生活中的壓力和負面情緒，反而招致更多的困擾與焦慮，使得絡絲原本不安煩躁的心情更加糟糕惡化。

三、現實人生的感悟

雖然丈夫和兒子都沒記得自己的生日，但絡絲不能就因此虧待自己，人這一輩子也只能過一次四十歲的生日。絡絲在咖啡館里破天荒地點了甜品和飲料，之前她因為怕胖，給自己下了一道禁令：三十五歲之后不吃甜食。此時的她抵抗不住這份誘惑和內心的辛酸。人生苦短，偶爾一次的放縱何嘗不是給自己的一份放松和安慰，生活中的苦澀需要一些甘甜來中和，及時行樂同樣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當絡絲悠閑自在地品嘗甜點時，收音機里播報的車禍新聞逐漸引起她的注意。傷者的信息逐一和英選吻合，絡絲又恰巧聯系不上他，頓時驚慌失措。昨天還在埋怨他不出門找工作，今天就聽到了車禍的新聞，巨大的心理反差令絡絲追悔莫及、自責不已。精神恍惚的絡絲坐立不安，無心工作。在愁苦而漫長的等待中她只能感受到自己對殘酷現實的無能為力。善良的凱西幫她取消了下午兩點后的工作讓她回家休息，當她準備離開時，突然接到了英選打來的電話?！拔以缟细捅热タ此l下的別墅，離城里才一個半小時的路。他要雇我當修理勤雜工。包吃包住，一個月再付我兩千塊錢。以后周末我就可以帶你到那邊住，四十五公頃的草地，那個綠，那個氣派哦。你好幾年沒度假了?，F在孩子也大了，該輪著你這頭老鳥歇息歇息了。” ③這場車禍的誤會讓絡絲百感交集，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她默默地躲進隔音的測聽室里放聲痛哭起來?？奘且环N情感的釋放，是一種壓力的發泄，讓絡絲有機會清理一下自己煩擾的情緒，獲得片刻的安靜和思考。

如果沒有這樣一場誤會，夫妻二人的爭執可能還會繼續發生。但在預想了丈夫的離開，柔弱的絡絲無法獨自扛起這個家，把他平時的種種好處想了個遍后，絡絲心里只有對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感悟。同樣的一番話，當聽者的心境不同時，內心感受也是云泥之別。小說末尾處，絡絲心想：路很難，也很窄。但總有小小一方空間，可以容得下一個四十的女人和一對平平常常的夫妻的。④這幾句簡短的話語中，透露出對人生的無奈與傷感，以及對當下的珍惜與感觸。站在中年的十字路口處，絡絲經歷了生活的風風雨雨、情感的悲歡離合，漸漸懂得體諒自己相守一生的男人，試著與繁雜瑣碎的生活達成妥協。她在嘗盡人生百味后，感悟到人生的世事無常，從而愈加珍惜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大千世界里，有一塊屬于自己的空間是一件令人感到滿足和幸福的事情，那里就是她的避風港，也是她的溫柔鄉。

四、結語

張翎通過塑造絡絲這一個普通的中年女性形象，展現了女性在物質與精神生活中所面臨的生存困境。由此告訴我們平凡的女性要學會忍受普通的生活，更要學會與自己和解，與他人和解，與生活和解。除此之外，女性還需要有一個獨立強大的內心和包容大度的心態，在自我成長的過程中坦然接受殘酷的現實，在尋找自我人生意義的道路上感悟知足與美好。

注釋：

①②③④張翎：《雁過藻溪》，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59頁，第259頁，第263頁，第263頁。

參考文獻：

[1]張翎.雁過藻溪[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2]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作者簡介：

吳景潤，江西九江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2018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作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