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嚴文明先生在對姜寨的單個聚落分析中大量使用了民族學材料,對其中的現象加以解釋。這其中的材料按地域可分為北美、非洲和中國少數民族幾種類型,其中大部分為西方早期民族志。針對這一現象,本文聯系到了和民族考古學有相似理論范式的中程理論,開始反思這一方法論的可行性,從汪寧生先生的文章中得到啟發,對如何運用民族志去分析考古材料有了更深的理解。
【關鍵詞】民族考古;人類學;中程理論;村落布局
【中圖分類號】K8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03-0053-02
一、民族志材料的運用
人們常說考古學是“專門研究過去的人類學”,這其實給大家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時空雖然發生改變,但為什么不能試試用當下的理論方法去研究過去呢?民族考古學的誕生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用現代民族志與考古學材料進行類比,從透物到見人,中間的過程是很重要的,這種類比提供了一個思路,有助于還原古代的社會。
嚴文明先生這篇《姜寨早期的村落布局》就大量運用了民族志材料對考古遺存進行分析,層層推進再現了姜寨早期的社會生活的一角。他從村落的總體布局、住房的分類和分組、經濟性建筑和墓地三個方面來對姜寨的社會面貌進行初步分析。
以下的分析僅舉文中的幾個例子來梳理民族考古學方法論的思路。嚴先生首先描述整個遺址的分布情況,總體布局分為居住區、燒陶窯場和墓地。
居住區位于中心,在居住區的北、東、南三邊有壕溝為界,壕溝并非全程貫通,因此不能起排水作用。溝邊整齊走向規則,可以判斷是人工挖成,又不能排水,基本肯定是為了防御而設。同時壕溝很窄,并非護城河那樣難以跨越,因此要有圍欄才能發揮其防御作用,同時可以判斷壕溝之間的間隔缺口正是哨所的位置。上面是通過對遺址的實地調查而得出的結論,但這僅僅判斷了遺址的功能,對于姜寨早期的社會形態,還需要借助其他的方法,此時嚴先生引入了中亞細亞納馬茲戛二期文化中設防的村寨,北美大草原印第安人的提皮營帳,巴布亞人的村落等,它們都是保留氏族制度的居民,同時為了防務的需要和強調血緣關系和生活的集體性質,把自己所居住的村落圍起來,中間是廣場和畜欄,或是一個較大的公共建筑。這些民族志材料中的原始社會,與姜寨遺址形態有相似之處,可以由此猜想姜寨可能是一個部落形態或是氏族社會。
同樣,作者的分析論證非常嚴謹,他認為:“如果要了解姜寨早期村落的居民究竟屬于何種集團,處于哪一階段,但是根據圓圈型的房屋布局這一點來進行比較民族學的研究是不夠的,還必須對房屋的類型和各類房屋的關系,以及房屋有關的經濟建筑物和墓葬等進行具體的分析。”
在文章第三部分,作者分析了墓葬的情況,他從葬制、墓葬的大小規模、隨葬品數量及優劣等方面分析發現不同的墓葬差別并不顯著,因此該社會并沒有出現等級分化。但是女性平均隨葬器物數量多于男性,但作者并沒有立刻做出“母系社會”的相關判斷,而是認為:“似乎女性在社會上更受尊重。”接著他又分析了墓葬的位置,如甕棺葬不是高度集中也并非完全分散。作者將這種現象和圖斯卡羅拉部落相類比,并推斷整個墓地屬于胞族,而每一片墓則屬于更小的單位氏族。
二、對“透物見人”的思考
通看全文,可以發現作者的論證邏輯基本成立,在不確定的地方也會加以說明,保留疑問。但是,就上述提到的壕溝與防務的關系,借用的民族志材料是中亞細亞和北美等地區的,時間和空間都發生了改變。這種情況下,可比性有多少呢?就算是整個房屋布局的特點完全相同,但考慮到年代、環境的不同,此時此刻所看到的“一樣”在那時那刻是“一樣”的嗎?就算遺存沒有在形態上發生改變,要“透物見人”,現在看到的相似的物背后的精神生活也可能千差萬別。人們所說的這種布局反映了母系社會,這個壕溝是部落的象征,這些判斷也是基于學科框架建立之初考古材料的積累所得,是經驗材料歸納出來的,凡事總有例外,在考古材料不斷豐富的今天,用同樣的范式即“什么現象對應什么結論”去看不同的遺址,是否會出現問題呢?
人類用來居住的房子提供一個由來已久的背景,也是一個重要的研究對象,它是親屬關系、地方經濟、社會聯結的一個樞紐,但它又和研究中的活生生的人們一同生長。它雖然是一種財產,但不同于一個水杯,一張桌子,它有自己的生命軌跡。它可以是實體,也可以是人們心里的一種象征,它不局限于此時此刻此地的一個水泥磚土建筑,它可以建在很多地方,以各種形式,而人們不再聯系之時即是它開始消失之日。當在問及“是否可能”的時候,其實已經為有關房子的研究劃定了一個相對的邊界,根據以往的民族志為家屋研究設置好了一個框架,仿佛是在一個文化特點鮮明、同質化程度高的群體中,有具備日常儀式的某一房屋,并且在時間與空間的變換中不斷生長,這樣便可以開展房子研究,并且將“房子”這個實體概念化,繼續去擁抱其他的人類學經典議題。
另外,作者在文中說:“中型房子的分布是分散的……看樣子是一座中型房子和若干小房子組成為一個單元,居住著一個家庭——很可能是母系家族。”帶著這樣的推斷,作者就引出了云南永寧納西族的房屋布局加以對比,并根據小型房子多把床位安排在右邊的情況,推測當時是男左女右、以右為尊。作者的思路看似一脈相承,其實是因為有了一個主觀判斷的前提,才使得論證邏輯看似流暢,最開始他僅僅是推斷姜寨這種房屋布局“可能”是母系家族,在后面的論證中卻直接運用了這個假設,開始尋找與母系家族相關的民族志材料來類比,這個相互印證的過程本身就存在問題。
三、民族考古學的中程理論取向
考古學作為一門實證科學,其建構與解讀是在一個不斷變化發展的過程中。中國考古學學科建立晚于西方,在傳統史學的影響下,常常與歷史文獻同時出現。但我們知道考古學的時間維度遠遠大于歷史,考古學其實是在不斷地補充和重構歷史。
外行看考古學,往往認為和歷史學相近;西方看考古學,常常是放在人類學的學科體系之下。而在中國的歷史背景和社會環境之下,考古學能成為一級學科正是因為獨立的學科范式和方法論,正如徐良高先生所說:“我們認為,任何考古學的研究本質上都是當代人對各種古代遺存現象的解釋,這種解釋溝通了古代物質文化遺存現象與當代的歷史研究與陳述。解釋包括解讀與建構兩個方面:解讀:研究者對考古遺存現象進行的分析,推測其年代、性質和社會意義,給出某種觀點或說法。建構:建立現象之間的關聯,對一個行為、事件過程和歷史片斷等進行整體陳述。”
民族考古就是一種其中的解釋方式。看完嚴文明先生的文章,會對民族考古的認識進一步加深。中程理論是對中國早期考古學的歷史學取向起到了反思作用,它的創立者賓福德認為:“人類學實地考察與總結的當代一些欠發展的族群的人類行為模式及其在物質遺存上的表現是經過檢驗的、科學的,如因紐特人、非洲狩獵采集部族的居住、行為模式及其在物質遺存上的表現形式。這些模式可以用于我們解釋舊石器時代的考古遺存,再現其背后的人類行為。”無論是中程理論還是民族考古學,他們提供一種解釋考古學材料的思路,使我們不再局限于歷史材料這一個相對于考古學比較狹窄的方面。但是賓福德沒有意識到他想要通過中程理論解決的問題(“對古代遺存性質的研究和相關歷史的解釋未必是科學的,其理論前提是未經推敲的,結論是不可檢驗的。”),中程理論也不能夠完全解決,正是因為這種時空的斷裂和推斷的不可檢驗性,使得中程理論也有其局限性。正如筆者在上一部分中敘述地對《姜寨早期的村落布局》一文的思考,民族考古學的中程理論取向預設了一個單一行進的社會形態體系,認為相似的現象可以互推,這恰恰沒有考慮到歷史演變的復雜性和地域差異,以及因為不可檢驗導致的誤差存在。
四、民族考古學何以可能
經過以上的解構,似乎民族考古學已經不復存在了,既然怎么解釋都無法驗證,怎么說都會有人提出不同的觀點,還要它干嗎?但始終要記得這是一種思考方式和解釋角度,而解構和建構是不斷進行的,要時刻提醒自己:“是什么支撐著‘透物見人’的基本邏輯?什么樣的民族志是合適的?我們如何判斷它在多大程度上能作為考古材料的類比對象?”民族考古學,是民族志材料和考古學材料相互交流的過程。考古學本身的局限性是無法改變的,但正是這種民族考古學理論范式給我們提供了對考古學材料的一種解釋方式。
汪寧生先生在對《元君廟仰韶墓地》一書中的仰韶母系社會及其方法論進行反思的過程中,提出了一些建議,他首先肯定了民族考古學這種方法論,認為可以更好地復原一個社會的面貌,但同時強調類比材料必須是經過選擇的和恰當的。同時研究問題應從實際情況出發,而不應滿足現成的結論。針對學者頻繁引用摩爾根《古代社會》的現象,他建議應該根據中國考古學幾十年來積累的經驗資料來重新進行研究相關的考古問題。
同時,民族考古學的提出更像是一種啟發性的思考,作為一個不斷在實踐中發展的議題,在對一個遺存百思不得其解時,現代民族志給了另一個角度思考的可能,也許推斷不一定正確,但至少打開了思路,說不定就能找到正確的路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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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良高.李下蹊華——慶祝李伯謙先生八十華誕論文集[G].北京:科學出版社,2017.
作者簡介:
劉芮伽,女,漢族,重慶人,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創新實驗班2018級“孝通班”,研究方向:博物館學與考古學社會學調查的啟示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