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故事新編》歷經13年的創作歷程,既包含著魯迅獨特的哲學意識與社會理想,同時也對魯迅的心靈軌跡與生命體驗有著較為完整的記錄。《奔月》中作者融合了“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兩個故事,以后羿與嫦娥婚后困窘生活推動整個情節的發展。本文主要探究了后羿與嫦娥的人物形象,分析了后羿生活困窘背后的沉于物欲與嫦娥奔月所表現出的女性命運道路新選擇。
【關鍵詞】 《奔月》;后羿;嫦娥;故事新編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5-0009-03
《故事新編》突破傳統思想與創作,但《奔月》整體的文本特色卻顯示出了反抗世界卻無力顛覆的特點。《奔月》與《鑄劍》同為廈門時期創作的作品。創作時期較為相似,但整體的文本風格顯示出了迥異的狀態,而文學作品外化,作家生命意識的創作根源也使得兩種不同的美學風格背后隱含了作者的社會環境與生活經歷?!侗荚隆放c《鑄劍》進行對比可以發現,在《鑄劍》的創作中創作主體有著歷史與現實,感性與理性之間的交織與復雜。情緒的張力、愛憎情感的存在、愛憎情感的彼此沖突與相互激蕩都帶來了整個文章的生命力,但分析《奔月》的文本可以發現,在奔月中既沒有復雜的愛恨情感,同時也沒有愛憎情感的彼此沖突。
一、沉于物欲的后羿形象
在對作品主旨進行理解與把握的過程中,文本是根源也是核心,而魯迅的《奔月》雖然文本結構是以愛情為主旨,但文本背后人物悲劇性的內涵卻在于物質的沉淪與精神的蒼白。英雄在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中雖然完成了歷史使命,但整體的人物卻有著悲劇性的遭遇,而人物的悲劇心態也更進一步加深了英雄的悲劇與落寞。
后羿作為一個射日的英雄在脫離了射日的背景與環境,進入到現實生活中,面對日常生活的瑣碎與平庸時,英雄的后羿展示出了性格中世俗性的一面,生活帶來的窘迫也帶來了心理上的挫敗感。整個奔月的文本創作中,后羿的形象既不英雄也不高大,既沒有為民除害,也沒有向殘暴強權舉旗反抗,更沒有女媧補天的偉大。后羿射殺長蛇的動機既世俗又簡單,僅僅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在整個的《奔月》作品中,魯迅并沒有將后羿設立為啟蒙的知識分子?!侗荚隆分腥宋锏男蜗蟛]有知識者獨特的個性與進步的思想,同時文中的符號與意象也并沒有承載著先進的理念,因此在對《奔月》文本進行解讀的過程中,嫦娥與后羿之間的愛情矛盾作為整個情節推進的根源,要通過生活情節的分析來探究《奔月》的創作內涵。
在嫦娥與后羿的日常生活中,兩者之間存在的矛盾既不在思想也不在個性,兩者矛盾的產生僅僅只是由于生活的無法維持與生活的清苦。在文本中,嫦娥因為烏鴉炸醬面而對后羿心生怨恨,后羿無法為自己的妻子提供美好的生活,也有著愧疚和無奈。在文本中,后羿表現出了對于婚姻的憂慮和緊張,而最后兩人婚姻的破滅也是由于嫦娥的獨自奔月。
雖然從文本來看,后羿面臨的愛情危機僅僅是由于生活的清苦,但從深層次的愛情理解角度來看,僅從生活的清苦來解讀后羿與嫦娥的愛情悲劇并不具體。兩者愛情的悲劇既有生活清苦的世俗庸俗,也有著后羿與嫦娥生存的灰色與物化,兩者愛情走向破滅的根源并不在于生活上的愛情危機,更是由于人生的蒼白與不幸帶來了后羿生存的困苦與艱難。
整個奔月并不僅僅是在續寫后羿與嫦娥的愛情婚姻危機,更是通過對后羿生活方方面面事件的描述來續寫了后羿人生的困難與窘迫。雖然從情節結構來看,嫦娥與后羿的婚姻悲劇是推動情節發展的主線,但在整個的文本建構中,嫦娥奔月的事件僅僅是為了表現后羿生活的窘迫。夫妻關系的破裂,師徒的反目都是描繪后羿生活窘迫的具體事件。
在對于后羿生活進行描繪的過程中,后羿脫離了神話背景下的英雄形象,由偉岸英武的神話英雄轉變為世俗化的為生活奔波的社會人,深入探究后羿悲劇的根源并不在于婚姻上的危機與生活上的困境。后羿在人生境遇改變時,個體的人生支撐信念在于昔日輝煌的回憶。當后羿面臨著獵物不斷減少,口腹之欲難以滿足的生活困境。后羿本人并沒有對于現實進行改變,同時也沒有思想上的升華。后羿在生活焦慮、物資匱乏時,并沒有對于生存狀態進行審視,同時也沒有對自己的人生與愛情進行思考,后羿這一形象思想上的簡單化使得整體的人物形象呈現出頹廢與虛白的狀態。后羿本人的悲劇并不浮于表面的物質,更是由于個人思想上的單薄與無力,個體生命在物欲中的沉淪使得人物并沒有思想的高度。而整個人沉浮于日常的世俗生活也使得人物在面臨獵物減少、生活困窘時表現出英雄與用武之地的落泊與尷尬。
生命的意義,愛情的新鮮保持方法并不僅僅需要滿足口腹之欲。對于后羿而言,其在《奔月》中所面臨的僅僅只是生活的困境,而以文本中的后羿為背景,即使后羿有了豐足的生活,嫦娥也與后羿安穩生活,但兩人的愛情也無法凸顯出長久的活力與新鮮感。嫦娥與后羿兩個重要的人物形象在整個文本中,將生命的意義歸結為物欲的滿足。在社會世俗生活中,雖然物質生活,世俗事物是不可避免的、必須要接觸的,但人生的生命意義并不是完全世俗的生活?!侗荚隆分械暮篝嘣诳诟怪麩o法滿足時,精神的支撐來源在于昔日生活的回憶。而后羿整個人沉淪于物質生活與物欲滿足時,生活既沒有樂趣,同時人物的生命價值也無法發揮。
魯迅在《傷逝》中對于記憶的重溫借子君之口有一段表述“過去就是沒有任何一種可能性的,是消耗它的諸多可能性的,我曾經使得過去就是他現在之所示,就像生命上的諸事物一樣,這是一種自在。”《奔月》中的后羿,英雄的時刻在過去,而回看過去的方式并不能對后羿現在的生活進行改善。在文本中的后羿看來,其物質的富有、口腹之欲的滿足是人生意義與價值的所在,也是任何問題解決的最終辦法。當后羿面臨愛情危機時,提出的解決辦法是獵取更多的食物。而后羿這一英雄的形象在沉溺于物欲,物質生活時,整個人的人生悲劇也恰恰是由于個體對于物質的沉淪。
二、嫦娥奔月——女性命運道路新選擇
《奔月》中后羿的悲劇是一種精神無力的悲劇,而《奔月》中嫦娥在面臨女性命運出路問題時卻選擇了與死路不同的另一條路。在魯迅的文本創作體系中,女性命運的出路問題雖然有著思考與探究,但最終的結果大都局限于死路的宿命?!蹲8!分械南榱稚?,《明天》中的單四嫂子,《傷逝》中的子君,雖然女性的人物形象都開展了與命運之間的抗爭,但最后的女性命運出路卻集中在死路較為單一的方向上。
在對女性命運進行思考的過程中,魯迅意識到了封建文化構建的男性主流價值觀的男權社會現狀?!侗荚隆分械暮篝嘧鳛樵浀纳淙沼⑿郏诿媾R社會生活的困境時呈現出了無路可走的狀態。而當射日英雄遭遇現實生活的關卡時,依附在男性命運下的嫦娥也失去了生活的保障。
從《奔月》中的嫦娥形象來探究女性的時代命運可以發現嫦娥的選擇與傳統女性有所不同。女性與男性處在同一社會空間下,其在面臨以男性為代表的主流社會時,對于個體價值的凸顯往往依附在男性身上。大部分魯迅筆下的傳統女性形象都是以男性的存在價值為自己的存在價值,既沒有凸顯價值的方式,同時也沒有自主自覺離開男性的意識。雖然子君是受過現代新式教育的女性形象,但在面臨命運出路的選擇時,也局限于舊式婚姻家庭生活中,選擇了依附男性的生存方式。
但與其他的女性命運出路不同,嫦娥在面臨無路可走的人生困境時期選擇了離開男性的女性道路。在《奔月》的故事創作中,魯迅將嫦娥與后羿作為神話人物的世俗化表達,將兩者限制在世俗家庭的婚姻環境下。兩者的日常生活圍繞著家庭世俗的柴米油鹽,對話的主題也集中在“吃”的核心上,兩人所探究的問題永遠圍繞著生存的基本問題。該種文本創作以及對話上的安排直觀地表現出了后羿與嫦娥的生活困境。
文本設置下后羿與嫦娥的人生困境是由于后羿英雄身份的淘汰。嫦娥作為女性形象面臨著無路可走的困境。嫦娥作為依附后羿生存的女性,在后羿無路可走時嫦娥也面臨著人生選擇的關鍵時期。嫦娥與后羿的婚姻生活面臨著實際的困窘,而在基本生活問題無法解決的背景下,嫦娥的神性消滅殆盡,整個形象呈現出凡人的性質,同時也呈現出世俗化的特征,嫦娥高高在上的神的形象轉化為尖酸刻薄無奈的小市民婦人形象。
在《奔月》中嫦娥說:“又是烏鴉的炸醬面,又是烏鴉的炸醬面,你去問問去,誰家是一年到頭只吃烏鴉肉的炸醬面的,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運,竟嫁到這里來,整天的就吃烏鴉的炸醬面。”在面對生活困境時,嫦娥并沒有對于生活加以思考,也沒有探究改善生活的方式方法,直接將生活的困境直接歸因于自己的婚姻選擇。人物形象上的設置揭示了女性附屬于男性的社會本質,嫦娥的潑辣無禮也符合男權社會中女性命運的歸因邏輯。魯迅勾勒出嫦娥的世俗性特征,通過世俗化的敘事方式,以生動的語言將嫦娥身上的小市民習氣進行凸顯。在文本中,魯迅通過對于嫦娥外貌的描寫呈現了傳統文化中“色衰愛弛”的隱性危機。
《奔月》中的嫦娥既是一個小市民的婦人形象,同時也有著美麗逝去的生命危機,面臨著個體的生存危機,后羿作為嫦娥的丈夫既對于自己的無能進行自責,但同時后羿也羨慕著月宮的生活。在后羿與嫦娥的婚姻生活中,雖然后羿表現出了對于嫦娥的愛意,但后羿也有著期盼更好生活的希望,潛意識里對于月宮生活的羨慕使得敏感的嫦娥意識到了生活的危機,而當面臨生活的困境以及現實的無奈時,后羿有著金丹的退路以及美好生活的選擇,但嫦娥既沒有依靠,也沒有其他的路徑可選。
在傳統道德價值觀念的背景下分析嫦娥的奔月行為,既背棄了家庭,也拋棄了丈夫。而傳統道德價值觀念是立足于男權社會而舍棄了女性利益的,因此當嫦娥做出了生存抉擇時,其雖然背棄了傳統道德價值觀念,卻也表現出了女性命運選擇的新方向。在嫦娥與后羿同樣面臨生活危機時,后羿僅僅面臨著生存的危機,而嫦娥既面臨著生活的困境也面臨著被丈夫拋棄的隱患。與傳統的女性形象不同,魯迅在塑造嫦娥形象時為嫦娥提供了奔月的新選擇。
傳統女性命運在男性社會的壓迫于影響下,其自身價值不僅無法發揮,同時生活困境的唯一解決辦法只有死路。嫦娥作為為自己而存在的女性,在離開男性的選擇上呈現了女性命運選擇的新方向,嫦娥拋棄后羿獨自奔月代表了嫦娥對于以男性為主流社會價值體系的拋棄,呈現出了女性價值的覺醒。
嫦娥做出的奔月決定并不一定明智,同時其奔月之后的生活也并不一定完美,但在以男性為主流社會的價值體系下,嫦娥所作出的奔月決定呈現了女性命運選擇的新方向。而在文本的描述中,嫦娥在勉勵后羿時也說出了:“并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墮落?!毕噍^于后羿思想上的蒼白,嫦娥這一形象凸顯了一定的進步性。嫦娥雖然并沒有符合社會主流的價值體系,但個體的選擇以及思想意識都呈現了女性的進步與覺醒。嫦娥在面臨人生抉擇以及人生困難時,敢于主動選擇,為自己而選擇,呈現了人物的進步性,魯迅筆下的嫦娥形象也展示出女性人生道路選擇的新方向。
三、結束語
在《奔月》的文本創作中,后羿與嫦娥是兩個主體的人物形象,魯迅所創作的后羿面臨著生活的困境,呈現出了沉于物欲,溺于生活的個體狀態。而后羿精神上的蒼白也帶來了生活上的無力。但嫦娥作為另一個文本的重要形象,作者在對嫦娥進行塑造時卻通過嫦娥奔月的人生選擇展示了女性命運抉擇的新方向,男性主流社會價值體系下傳統女性在面臨人生選擇時往往存在著道路的單一與命運的不幸,但嫦娥飛天出走的人生選擇卻表現了沖破現實社會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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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思萌,女,陜西西安人,新疆大學,本科,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