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傷與救贖

【摘要】 莫言在《透明的紅蘿卜》中營造出一個夢幻、透明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黑色精靈們能夠肆意遨游，仿佛忘卻一身傷痛。莫言用溫暖的筆觸、天馬行空的想象、慷慨悲憫的情懷為那個渾身漆黑、承受痛苦的孩子營造了一座夢幻王國，為黑色的小精靈搭建了靈魂救贖的云梯。

【關鍵詞】 莫言;《透明的紅蘿卜》;黑色精靈;夢幻王國;靈魂救贖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7-0008-02

透明的蘿卜散發出的金色光芒溫暖治愈了一顆冰冷苦澀的心，詩意浪漫的氛圍下蘊含作者對人性的深刻理解與包容，呈現殘酷的同時，莫言將溫情傾注筆尖，借詩意的想象為黑孩搭建了一座夢幻王國。這里是精靈的棲息地，是靈魂的安歇處，每當黑孩插上想象的翅膀飛躍現實世界來到夢幻之境，發自內心的歡愉欣慰總伴隨著他，這里的一切賦予黑孩追尋的意義，給予黑孩靈魂的救贖。

一、生的殘酷——愴然黯傷的倔強隱忍

現實生活的艱辛與殘酷使年幼的黑孩早早意識到想要生存就必須學會適應環境，必須學會堅強，必須依靠自己?？嚯y催熟了黑孩的心，這個早熟的孩子擦干血與淚，將苦痛隱藏，把脆弱埋葬。一個本應備受呵護的孩子，一顆本應稚嫩嬌弱的內心卻因為生存的殘酷，承受了一個孩子本不該承受的一切，他所學會的并不是消化傷痛，而是適者生存，是迫于現實的強忍悲傷，是愴然黯傷的倔強隱忍。

“天氣仿佛一下子冷了……黑孩還是只穿一條大褲頭子，光背赤足，但也看不出他有半點瑟縮?！?①面對小鐵匠的打罵與羞辱、小石匠指節的敲擊、拉風箱時熱火炙烤的痛苦，黑孩從不作聲，甚至在砸到手指鮮血直流時，也只抓了一把黃土掩上，從不矯情從不夸張，因為他知道，根本無人在意也無人理解他，就像只小烏龜，緩慢艱難、一步一步地在生活的軌道上前行。

黑孩早已習慣無人陪伴、無人照料、無人關心的日子，生活的苦難培養出他極強的適應能力，他不愿任何人的幫助、同情與施舍，只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切。當菊子姑娘撫摸黑孩的臉和手時，“有兩股水兒想從眼窩里滾出來，他使勁憋住，終于讓水兒流進喉嚨。” ②極強的自尊心迫使他拒絕示弱，拒絕同情，像小草一樣堅韌頑強地活著，小說字里行間都流淌著小小靈魂的不屈……

二、愛的渴求——被看見被理解的熱切期望

冰冷無言的時光中，黑孩學會了自我保護，學會了隱藏自己，將真實的情感埋藏心中。一顆不愿受傷的心孤傲無比，黑孩獨自靜默舔舐傷口，卻也掩蓋不了心靈深處對愛的渴求。他想要被看見，他想要被理解，他想要得到愛。

凄涼苦澀的生活里，善良溫柔的菊子姑娘闖入黑孩的世界，從此一束光便劃破暗黑的夜空，這個如母親一般的角色，滋潤了干涸匱乏的心靈，溫暖了戰戰兢兢的靈魂。菊子姑娘對黑孩總有憐惜之情，每每溫柔關心他的勞動與生活，幫助他盡可能輕松地過活，同時小石匠也是一個善良友愛的青年，愛屋及烏，對黑孩也很好。黑孩是在意的，雖然嘴上不說，但心意早已表露。在黑孩的心里，他是無比依戀、珍視這份情感的，會在無人的時候把菊子姑娘的手帕小心翼翼地保管在橋洞下的石縫中;當菊子姑娘不來的時候，他會默默期盼看到她的身影;他會在她的座位上留戀沾染的氣息，回味存在的感覺;甚至為了得到一點關注和在意，而徒手拿起滾燙的鋼鉆……

他是多么渴望，多么期盼真正的愛??！菊子姑娘與小石匠在黑孩的心目中就是父母一般的存在，給予了他無私的關愛與溫情，只有在他們面前，黑孩才會“浮起冰冷的微笑”。當爐火的溫暖驅走寒冷，伴著老鐵匠悲戚的歌聲，蘿卜與紅薯的香氣氤氳在靜謐的橋洞時，黑孩深情地望著菊子姑娘與小石匠，感受到了久未復歸的親情，這份愛與溫情和黑孩一起裝點了夜空。

在小說的結尾，黑孩鉆進了那片黃麻地，像一條魚兒游進了大海，游入了自然母親的懷抱，這個滿身傷痛的小黑娃，懷抱一顆赤誠、坦蕩而又熱烈的心執著尋找愛的歸宿?；蛟S，這就是作者心目中給予自己最終的溫情結局，為“黑孩”們的心靈尋一座港灣，找一個家。屬于自然的精靈該回到自然中去，即使心上蒙塵，終會回歸初始的美好。

三、夢幻王國——自由徜徉的美好追尋

現實世界的晦暗冰冷令人失望，但卻激發了黑孩對美好與詩意的向往和追求，這份內心深處純粹的執著生發出各種各樣奇幻美妙的場景，光與影的交疊、聲與色的融合、味覺觸覺嗅覺的奇異搭配，營造出黑孩心目中理想的夢幻王國，在這個國度里，沒有失落，沒有傷害，這只黑色的小精靈可以肆意遨游，自由徜徉。

外部世界的光熄滅了，神奇靈動的大自然卻點燃了黑孩心中的另一盞燈，自然界的河流、山川、花草、魚群都是造物主對人類的饋贈，黑孩靈敏的知覺體驗接收到了這美妙的幸福。文中劉副主任的訓話無法入耳，黑孩豐富自由的想象卻帶他降臨這夢幻王國，“他聽到黃麻地里響著鳥叫般的音樂和音樂般的秋蟲鳴唱。逃逸的霧氣碰撞著黃麻葉子和深紅或是淡綠的莖桿，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螞蚱剪動翅羽的聲音像火車過鐵橋” ③。

在跳下河抓鐵桶的那個清晨，黑孩竟感受到了河水的溫暖，河水像一團海蜇皮一樣圍攏在他的腰間，“好像有一群魚把他包圍了，兩條大腿之間有若干溫柔的魚嘴在吻他。他停下來，仔細體會著，但一停住，那種感覺頓時就消逝了。水面忽地一暗，好像魚群驚惶散開了。一走起來，愉快的感覺又出現了，好像魚兒又聚攏過來” ④。跳脫的聯想掙脫了現實的韁繩，如斷了線的珠玉一般散落?！昂⒆酉胫胫?，那些紫色的葉片，綠色的葉片，在一瞬間變成井中水，緊跟著黃麻也變成了水，幾只在黃麻梢頭飛躦著的麻雀變成了綠色的翠鳥，在水面上捕食魚蝦……” ⑤

黑孩從大自然中汲取力量，這個屬于他的小小國度容下了一個孤獨無助卻又堅韌不屈的靈魂，他是屬于自然大地的黑色精靈，風云變幻的際會從不曾帶走一顆美好純凈的童心。這夢幻奇異的世界是陷入泥沼的孩子對幸福美好的向往與追尋，黑色精靈自由徜徉在夢幻美妙的想象國度，為自己內心的畫板涂上了喜歡的顏色。

四、透明的紅蘿卜——金色光芒的靈魂治愈

那根獨特的透明的紅蘿卜是這篇小說最重要的意象，莫言借用這根散發金色光芒的紅蘿卜為黑孩找到了心靈的歸屬，從此，無處安放的靈魂有了落腳之地。這縷金色的光芒慰藉了黑孩，一顆在風中漂泊零落的心生出暖意，得到靈魂的救贖與治愈，或許，鉆進黃麻地里尋找那根通體透明、流淌金色液體、散發金色光芒的蘿卜就是作家為黑孩和自己尋覓到的最好歸宿，因為它代表的就是黑孩及莫言心心念念想要懷抱的美好、希望與真情。

想象中透明的紅蘿卜就是真善美的象征，是嚴酷年代里殘存的詩意與浪漫，是精神世界中珍稀的陪伴與指引，透明的紅蘿卜在黑孩最渴望真情的時刻浮現，卻再也無法尋到?！肮饣蔫F砧子，泛著青幽幽藍幽幽的光。泛著青藍幽幽光的鐵砧子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卜。紅蘿卜的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個大個陽梨，還拖著一條長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須須像金色的羊毛。紅蘿卜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包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長有短，長的如麥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 ⑥透明的紅蘿卜照亮的世界是黑孩無法忘卻的，小說的最后他將地里的紅蘿卜拔光也只為尋找到曾看見的那根透明的金色的蘿卜。從幻境返回現實，黑孩總有恍惚的感覺，他的雙眼噙滿淚水，不愿相信一切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個美妙絢麗的幻境。

黑孩赤條條來到人間，也赤條條鉆入那片黃麻地，鉆入“母親”的懷抱，那根閃耀金色光芒的透明蘿卜承載著黑孩的理想、期望與歡樂。一曲終了，悲喜交加的結局也平添了一絲深意，這是作家莫言對人性的禮贊，與苦難的和解。

五、結語

從創傷發跡到救贖治愈，從殘酷的現實世界到理想的夢幻王國，這里的一花一樹，一草一葉都是生命的饋贈，黑色的小精靈終于在自己的國度發現人生的意義與價值，正如莫言融匯自己最深切的情感、最深邃的思想詩意地點染一樣，黑孩也是調動各種感官感知構建了情感的支柱。

夢幻世界無疑是黑孩最終的心靈歸屬，是黑孩最后的靈魂救贖，即使前路困苦無依，也不怕心頭有雨，眼底有霜。金色的光芒治愈了千瘡百孔的心靈，夢幻的王國保留了內心最后一塊樂土，如此純凈，如此美好，在心頭縈繞良久，良久……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莫言：《透明的紅蘿卜》，當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版，第21頁，第20頁，第6頁，第6頁，第5頁，第29頁。

參考文獻：

[1]莫言.透明的紅蘿卜[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3.

[2]莫言.小說的氣味[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

[3]錢谷融，魯樞元.文學心理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

[4]葉舒憲.文學與治療[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

[5]王育松.童年敘事：意義豐饒的闡釋空間——重讀莫言的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J].湖北社會科學，2008，（10）.

作者簡介：

孫遜，女，漢族，安徽蚌埠人，西安工業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