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焱 張麗軍
內容提要:新世紀越來越多的作家秉承現實主義傳統,將目光投向社會底層,關注和書寫底層群體的生存現狀與精神狀態。底層寫作一躍成為當代文學領域的一大研究熱點,但也存在著某些被遮蔽的問題。本文在梳理新世紀底層寫作的概念與特征的同時,從“故鄉迷失”“身份迷失”和“敘事迷失”三個角度展開論述,對底層寫作中的“迷失”現象進行探詢。種種“迷失”現狀,源自城鄉二元對立帶來的鄉村消逝、階層固化,也源自作家創作過程中存在的某些偏頗。如何為底層寫作尋找新的發展路徑,在當下依舊是值得關注的重要現實問題。
關鍵詞:新世紀文學? 底層寫作? 故鄉迷失? 身份認知
關于底層寫作的定義,至今尚未有明確定論。按照約定俗成的說法,底層群體無論是在經濟基礎、文化資源還是社會地位上,都“普遍不具備完整表達自身的能力,因而其欲求至少暫時需要他人代言”①。在這一意義上,底層寫作的特征可以表述為:選取底層題材,利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描寫底層人物的生存狀態與精神現狀;其所表現的對象絕大多數是處于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如城市打工者、無業者等弱勢群體,以及一些作品所塑造的“失敗青年”等形象。
追根溯源,“底層”屬于社會學的研究范疇。早在上世紀,意大利馬克思主義思想家安東尼奧·葛蘭西在著作《獄中札記》中就使用了Subaltern Classes(即“底層階級”)一詞,指向歐洲社會中處于從屬地位的、無法占據主流話語權力的社會群體。隨著時代的發展,“底層”概念又增添了新的內容,容納了更多的邊緣群體。在中國,對底層的關注最初是從文壇開始的。自20世紀80年代始,一些作家就有意識地關注農村問題,朦朧的“底層意識”開始萌芽。20世紀末期,隨著作為社會學概念的“底層”研究熱潮興起,越來越多的文學界人士也開始將目光轉向底層。文學評論家蔡翔于1996年發表文章《底層》,在回憶自身的底層經歷的同時,對1990年代以來底層社會的變化進行了梳理,將中國底層社會的裂變展現在讀者面前;1998年,《上海文學》第7期刊登文章《傾聽底層的聲音》,高調倡導作家們要以強大的人文關懷與普世價值進行“底層寫作”;2001年,李師東在小說集《生活秀》的序言中指出,在“底層寫作”這一領域,越來越多的專業作家的視角開始下沉,自覺地將目光深入生活的內里;李云雷則在《新世紀文學中的“底層文學”論綱》中指出,自2004年以來,“底層文學”已經成為文藝界關注的中心問題。作家和學者的積極探尋,促使“底層寫作”在繼承現實主義傳統的基礎上,逐漸浮出歷史地表,一躍成為當代文學領域一個全新的關注焦點。而在新世紀的底層寫作中,一種“迷失”現象格外引人注目。
一、故鄉迷失:日暮鄉關何處是?
新世紀的底層寫作透露出一個突出特點,許多作品所描繪的群體,都可以概括為“告別土地的一代”或“失鄉的一代”。底層群體告別鄉村,來到城市,在繁華城市的邊緣尋求開啟新生活的機會,卻因為種種原因四處碰壁,經受著物質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在這樣的壓力之下,這些告別了土地的人自然而然生發出了一種思鄉之情,在自我生命體驗中畫上了一抹濃重的“鄉愁”色彩。
“鄉愁”一詞在中國古已有之,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中國人的鄉愁情結向來濃厚,受傳統宗法秩序的影響,“落葉歸根”的思想早已被內化在人們的精神世界中。概括而言,新世紀底層寫作中的“鄉愁”有兩層含義,一是思念故土,二是思念故人,底層群體在對故土與故人的思念中獲得精神慰藉,彌補心靈空虛。在諸多作家筆下,底層群體眼中的城市與鄉村往往存在著巨大差異。城市是文明開放、富裕繁華的,鄉村則是貧窮落后、閉塞無知的代名詞。但對于游蕩在城市的底層群體而言,盡管城市無時無刻不在制造著金色的美夢,但這美夢似乎與他們無關,或者說,他們只是造就美夢的工具而已。他們始終是不被城市接納的,他們的“根”自始至終都虛浮在空中,當看清了城市生活的冷漠與殘酷,在城市車水馬龍的街巷中迷失方向、找不到自己心靈的容身之所時,這一群體就會把目光回轉到生養自己的鄉村。因“無根”而鄉愁更濃,在此刻,鄉村代表著靜謐與安心,甚至承擔起一定的洗滌心靈、凈化靈魂的功能。
陳應松的小說《太平狗》,以一條叫做“太平”的狗作為線索,講述了神農架丫鵲坳的農民程大種進城打工的遭遇。“太平”原本是一條神農架的趕山狗,它在森林里成長起來,曾對著野兔、錦雞狂吠,與兇猛的野豬廝殺,在屬于它的丫鵲坳自由散漫而奔放地生活著。流淌在血液里的忠心,讓它選擇跟隨主人在城市中冒險,經歷了城市中的人情冷暖和九死一生之后,“太平”終于回到了日夜思念的鄉村,主人程大種卻在城里的黑工廠死去。小說多次提及這一人一狗因被城市拒斥而生發出的對家鄉的思念。程大種被城里的姑媽掃地出門,無處可去,只好帶著“太平”在高架橋下抵御寒潮:“城里的風像刀子,因為你沒地方可去,沒有一個可躲避的茅棚或山洞。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房子,可你進不去。高樓高得望斷頸子,無數個窗口和門,那不是你的。”②“丫鵲坳的家沒有這么明亮,可溫暖,家中四壁被煙熏火燎像刷了一層黑漆,特別是廚房旁邊的火籠屋。”③偌大的城市,卻沒有屬于程大種和“太平”的一方天地,每一個寒風凜冽的深夜,他們總是會借著風,將思緒吹向隱藏在神農架森林中的丫鵲坳,在夢中重溫故鄉的親切與家的溫暖。在“太平”逃離黑工廠后,作者寫到:“它的身子上沾上了地氣,就會從死亡中活過來。地氣有一種讓生命復活的偉力,只有在大地和山岡上生長的狗,才能接受這種地氣的灌注,死而復生。”④程大種在殘酷黑暗的城市森林中迷失了,幸而“太平”帶著瞎掉的眼睛和開了岔的耳朵回到了久違的家鄉。“太平”的歸鄉,就是程大種魂靈的歸鄉,在漂泊無依的城市邊緣,這些從土地上走出的底層群體最思念的,是家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是苦苦等待的妻子兒女,“鄉土”是迷途之人最后的心靈慰藉。周述恒在小說《中國式民工(一)》中,借打工少年小林之口,寫出了城市底層務工群體對家鄉的濃濃思念。城市的車水馬龍與流光溢彩,讓剛剛踏入新世界的少年應接不暇,在都市華麗的燈光中,小林腦海中浮現的是頂著烈日、低頭勞作的父親,在灶臺邊制造出裊裊炊煙的母親,還有在田間地頭追逐打鬧的小伙伴的身影。羅偉章于2005年發表的小說《我們的路》,同樣向讀者展示了底層群體對故鄉的懷戀。流連在城市的打工者們,穴居于狹小逼仄的工棚與城市邊緣搖搖欲墜的爛尾樓中,為了在城市中獲取生存機會,他們出賣時間,出賣力氣,甚至出賣肉體,出賣尊嚴。十六歲的春妹淪為有錢人的玩物,大寶被工地老板看作是賺錢機器,沒日沒夜地遭受折磨,小賀更是為了要回自己應得到的工錢丟了性命……當這些身處底層的打工者的心靈在城市遇冷,對家鄉的思念便也不可遏制:“從沒出過門的時候,總以為外面的錢容易掙,真的走出去,又想家,覺得家鄉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最讓人踏實的地方,覺得金窩銀窩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窩。”⑤故鄉的人情風物是民工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在龐大城市中生發出的孤單落寞,都因對故鄉的一份牽掛而有了寄托。
除了對故鄉的思念與牽掛,底層群體所生發出的另一種“鄉愁”之聲,是“故鄉迷失”。如果說,能夠走出鄉村,卻無法走進城市,是造成底層群體“無根”生存焦慮的重要原因,那么“鄉村的失落”,則直接導致了無數來自農村的務工人員無家可歸、無故鄉可思。底層群體在城市中做著最苦、最累的工作,將自己的心血與汗水都奉獻給了一座座充滿魅力的城市,但無論是在物質還是精神層面,他們都幾乎無法得到相應的價值肯定與人格尊嚴。在生存與精神的雙重壓力下,無數人將故鄉當成是心靈的依托,但卻悲哀地發現,曾經讓自己魂牽夢繞的故鄉早已回不去了。有些人在走出鄉村、走出大山之后,卻眼見留守在故鄉的親人一個個消失,在城市向來路回望,看到的只是一間空空蕩蕩的房屋,甚至連老屋也不在了。《涂自強的個人悲傷》就對這一“失鄉”情境進行了描摹。小山村里飛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涂自強,滿載著全村人的希望去武漢求學,渴盼借此改變自己的命運。但造化弄人,在涂自強準備考研時,父親突然因病去世,突如其來的不幸使他選擇了匆忙就業。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他的生活即將走上正軌時,家鄉的老屋突然垮塌,母親被砸傷,涂自強放棄了工作,并將母親接到城里加以照料。對于離開家鄉的涂自強和母親而言,“故鄉”已經僅僅是一個記憶中的符號,父親的離世、老屋的倒塌,徹底封死了他們回鄉的道路,故鄉已經沒有能夠讓他們記掛的人或物,因此,他們只能在熙熙攘攘的城市底層盡力謀生,無奈地掩藏這份鄉愁。而涂自強在查出絕癥、獨自一人踏上死亡之路時,母親也就永遠失去了現實世界和精神世界的“雙重故鄉”。孫慧芬創作的小說《民工》,同樣塑造了一個失去了精神故鄉的底層打工者鞠廣大的形象。鞠廣大是千千萬萬個進城務工農民的代表,他勤奮樸實、正直善良,靠著自己的雙手和使不完的力氣在城里工地上賺錢。他扛住高強度的打工生活,扛住城市的排外與冷漠,為的就是跟妻兒過上好日子。可是當鞠廣大得知妻子柳金香意外去世的消息時,他的精神支柱轟然崩塌,一切努力也失去了意義,悲傷到無法哭泣的鞠廣大,無可奈何地失去了精神上的“奶與蜜之地”。
隨著城市化發展進程日益加快,鄉村也在不知不覺間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些鄉村將土地出賣,換來的是一座座工廠,盡管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但無疑對鄉村的生態環境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工廠飄出的廢氣污染了鄉村的藍天白云,空氣中飄浮著化學物質的味道;河流因工業廢水的任意排放日益渾濁,又因違規挖沙而變得處處是暗流,不知奪走了多少孩子的生命;成片的農田被荒廢,從前滿心滿眼的綠意漸漸消失;曾經四季美麗的群山,也因為無限制地砍伐樹木和開采石頭而變得光禿,下雨時甚至會引發山體滑坡、泥石流等災害……美麗靜謐的家鄉已經成為只能留存在回憶里“回不去的遠方”,“鄉愁”變得無處寄托。吳君創作的小說《親愛的深圳》中的主人公李水庫,對此就有著深刻感觸。深圳的美麗確乎是迷人的,但卻讓他感到無所適從,都市的發達與現代氣息帶給他的是無處安放心靈的惶惑,李水庫的內心依舊懷戀著故鄉帶給他的安穩靜謐。農村的新鮮空氣和一望無際的莊稼,讓整日穿行在都市迷宮般的高樓大廈之間的李水庫無比想念,張曼麗卻一語戳破了他的美好幻想:“現在農村還有新鮮空氣嗎?到處都在挖山挖石頭,大片大片的土地荒掉了,你在哪兒見到了美麗的莊稼?你真是一個臆想狂。”⑥趙德發在小說《人類世》中,同樣描寫了古老村莊的消逝:經濟的迅猛發展與城市化的快速推進,讓許多農民失去了土地,他們只能選擇成為城市邊緣的拾荒者。孫參自小失去父親,母親靠撿垃圾為生,將他們姐弟倆撫養長大。受盡同行欺凌的孫參,靠著自己的智慧與兇狠,在“垃圾王國”占有了一席之地,并在姐姐的點撥下了確立了做“人上人”的目標,終于走出了垃圾場,創立了自己的商業帝國。然而,為了牟取更多財富,孫參用盡手段填海造陸、開山取石,甚至將村莊變成了回收城市廢品的垃圾場,打破了這片土地的寧靜。故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已黯然消逝,離鄉者又能如何妥帖地安置這份“鄉愁”?
不單單是自然環境的改變,轉型時期的“人心之變”更是令人無法忽視。這樣的改變不僅僅在城市中發生,生活在鄉村的人們也在對財富與權力的狂熱追求中漸漸異化、失去本心。在胡學文的短篇小說《命案高懸》中,盡管處于權力最底層,護林員吳響還是能夠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工作職權,威脅村里的女性與之發生關系,尹小梅卻是一個例外。尹小梅在鄉政府離奇死亡,而她的丈夫卻選擇拿了八萬元賠償后緘默不言,吳響便懷著對尹小梅的歉疚踏上了尋兇之路。在吳響尋找真相的過程中,胡學文將轉型時期中國鄉村復雜的文化政治生態一一呈現在讀者面前。權力被當做是縱容欲望、傷害他人、遮蔽真相的工具,鄉村普通民眾面對權力遮罩無力逃脫,曾經的美麗鄉村不知何時墮落成了“底層陷落之地”,吳響的執著追問,最終也因多方壓力下的命案高懸而歸于“無響”。曹征路的中篇小說《豆選事件》,同樣講述了鄉村漸漸消逝的傳統與復雜糾纏的生活現實。方家嘴子的村長方國棟家族背景顯赫,在鄉里橫行霸道,村民們敢怒不敢言。一次菜花地開發事件,徹底引起了退伍軍人方繼武的不滿,他鼓動村民,聯絡方繼仁和他的老婆菊子,要求在方家嘴子進行第一次民主選舉(即豆選),卻敵不過方國棟多年來在村中的勢力和軟硬兼施的手段。就在選舉結果看起來毫無懸念之時,菊子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吊死在方國棟辦公室的門框上,使得鄉親們懷著愧疚將票投給了方繼仁。所謂的“民主選舉”被權力操縱,家族勢力竟然能夠左右黨政權力,甚至將權力變為“世襲制”。底層民眾失去了應有的民主意識與民主權利,只能屈辱地在權力的壓榨下求取生存的機會,當“民主”的可能呈現在他們面前,屈服與忍受卻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積重難返。曹征路用這樣一個看似荒誕又真實的故事,赤裸裸地揭露了鄉村社會政治文化生態的野蠻生長。記憶中溫暖安詳的故鄉消逝了,每一個想要回到故鄉的城市“無根者”,都失去了心靈最后的避風港,在城市街道上孤單徘徊的背影中,多了些“日暮鄉關何處是”的凄涼與無奈。
二、身份迷失:“我到底是誰”的
認同追問
社會身份是“有關個人在情感和價值意義上視自己為某個群體成員以及有關隸屬于某個群體的認知,而這種認知最終是通過個體的自我心理認同來完成的。”⑦人是社會的動物,個體是存在于社會群體之中的,因此,人對自我形象的感知與認同,離不開社會與集體中某些已經被塑造完成的理想形象的參照,正是在這樣的比較與參照中,個體才可以對自己的社會身份和所處位置作出較為準確的界定,從而在社會認可中得到滿足。縱觀新世紀以來的底層寫作,幾乎在每一部作品的人物身上,我們都可以看到“渴望認同”的心理需求,但無一例外,這種對于身份認同的追求幾乎都是未完成的,抑或是徒勞無功的。
陳應松在小說《馬嘶嶺血案》中,為讀者呈現出一個關于尊嚴與自我身份認同的故事。“我”和九財叔為一支來自城市的金礦勘探隊做挑夫,看似簡單的事情,卻最終演變成了一場血腥殺人事件。勘探隊員與“我們”的生存境況可謂是天差地別:他們住在溫暖的帆布帳篷與鴨絨睡袋里,我們卻住在四處漏風的塑料棚子里,徒勞地用一床破棉絮御寒;他們擁有著富足的物質生活與精神享受,住在城市明亮寬敞的大房子里,每個月有多達幾千元的收入,“我”與九財叔從未走出過這個閉塞落后的村莊,“我”賺錢是為了養活心愛的女人水香和未出世的孩子,鰥夫九財叔則為養活三個女兒日夜忙碌,扶犁、背簍、趕集、擔柴、照秋收秋……所有的活計都需要他一個人做,生活的重擔幾乎要把他壓垮,卻總也看不到哪怕一絲希望的微光。在與勘探隊員相處的過程中,兩種生活狀態之間的巨大差異,使得“我們”逐漸在當下生活體驗和自我身份確認上產生了認知偏差,“我們”渴望更加美好的生活,更渴望著得到勘探隊員們的尊重和信任。但這些“城里人”打心底里看不起“我”和九財叔這樣的“鄉下人”,甚至對“我們”進行捉弄。在這樣不平等的雇傭關系中,“我們”感受到的是自卑、惶恐與憤懣,“克扣工資事件”無疑更加激化了兩個群體之間的矛盾,最終將陷入絕望境地的九財叔和“我”逼上了作惡之路。《馬嘶嶺血案》的悲劇,恰恰反映出了城鄉之間巨大的經濟、文化差異所帶來的不對等關系,城市不曾想過真正接納來自鄉村的底層群眾,對底層群體的生存狀態缺乏同理心,甚至呈現出高高在上的冷漠姿態;底層群體想要在他者對自己的尊重中完成對自我形象的感知和塑造,卻在一次次的失落中導致心理失衡乃至畸形,最終迷失了自我,迷失了人性。
改革開放政策的提出,使中國社會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中國社會沿襲已久的戶籍制度,一度被看作是農村與城市之間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隨著社會轉型的來臨,體制壁壘日益消弭,為農民進城提供了無限的可能,而城鄉之間的巨大差異,在此刻也成為農民背離鄉土最原始、最直接的驅動力,從鄉村進入城市、從農業人口轉為非農業人口,被看作是一次巨大的人生飛躍。由此,城鄉遷徙成為了一股時代大潮,無數農民懷揣著“城市”綺夢,從單調的鄉村走向富麗繁華的城市,去尋求更多的機會,獲取更多的財富。受到文化水平、經濟條件等種種限制,農民在城市中的生存方法較為單一,要實現“農轉非”,更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通過“招工”,成為一名正式工人,是當時許多農村青年的共同追求,農村女性更是以嫁給正式工人為榮,因為這不僅意味著穩定和體面,更意味著可以以“工人家屬”身份進城。劉慶邦《家長》中的主人公王國慧,便是一名惹人艷羨的“工人家屬”。她的丈夫何懷禮在城里的煤礦工作,借著煤礦出臺的新政策,王國慧和兒子把戶口遷到礦上,搖身一變成了“城里人”,村里人陡然對她生出了許多羨慕與尊重。而小說的后半部分,農村姑娘麻玉華以嫁給王國慧的傻兒子為籌碼獲得城市戶口,更加說明了“城里人”的身份標簽對于農民群體的巨大誘惑。但擁有了城市戶口,并不意味著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城里人”。人無時無刻不處在與社會的交往之中,人的身份大多數情況下要以社會作為參照系。戶口身份的轉變只是一個門檻,要想真正地融入城市,更重要的是縮小乃至消弭城鄉之間的文化與習慣差異,獲得他人對自己的社會地位與社會身份的認同,否則,戶口的轉變永遠只是形式上的變化,而這一群體則會始終處于既無法融入城市,又不甘心回到農村的精神“無根”的生存狀態。羅偉章的《我們的路》,同樣描寫了底層群體在城鄉之間無處歸屬的無奈徘徊。城市打工青年鄭大寶,在春節過后回到闊別五年的家鄉,為此他丟掉了工作,并被老板克扣了兩個月的工錢。當他懷揣著漂泊的游子對家鄉的思戀歸來,卻發現故鄉已然失落。記憶中生機勃勃的故鄉受到外來事物的沖擊,如今只剩下荒蕪破敗;而見識了城市的繁華興盛之后,“鄭大寶們”又難以再次融入故鄉的蕪雜和貧困之中。正如羅偉章在小說結尾所揭示的:“城市和鄉村是如此對峙又如此交融,所有鄉里人,都無一例外又無可挽回地被拋進了這對峙和交融的浪潮之中。”⑧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經濟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帶來了西方消費主義文化的巨大泡沫,打開了人們對于財富的無窮幻想。商品成為了新的價值符號,消費觀念與消費水平的不同,甚至可以將社會劃分為幾大階層,經濟實力正逐漸代替政治因素,成為衡量一個人社會角色與社會地位的重要價值標準。賈平凹在長篇小說《高興》中,借小飯店老板老鐵之口揭開了這一赤裸裸的現實,城里人認為,打工者的確為城市建設作出了巨大貢獻,但也成為了城市治安的巨大威脅:“偷盜、搶劫、詐騙、斗毆、殺人,大量的下水道井蓋丟失,公用電話亭的電話被毀,路牌、路燈、行道樹木花草遭到損壞,公安機關和市容隊抓住的犯罪者大多是打工的。”“富人溫柔,人窮了就殘忍。”⑨在消費社會的邏輯里,財富居然成為了衡量道德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標準,這無疑是對底層群體的傲慢與偏見,荒誕又諷刺。石一楓的小說《世間已無陳金芳》則書寫了這樣的情節:從農村來到都市的陳金芳,由于自己的土氣受到同學們的嘲笑與排擠,為了尋求城市的接納,她努力改變自己的外表,上學的時候偷穿姐姐的衣服,在班級里抹口紅、打粉底、穿耳洞,用燙紅了的烙鐵燙頭,卻依舊被同學們用“虛榮”二字排斥在外。長大之后的陳金芳改名為陳予倩,首先在姓名符號層面上割斷了自己與“土氣”的聯系,而她身上堆砌的卡地亞絲巾、古馳坤包、昂貴的高跟鞋,以及她所擁有的代表著文化與財富的英菲尼迪越野車,無一不顯示著她與這座現代化消費型城市的高度融合。過去土里土氣的陳金芳,一躍成為上流社會的一員了。她聽高端音樂會,開party,在藝術投資界似乎也做得風生水起。陳金芳用這些標志著社會身份的商品,將屬于過去的自己的印記和自卑遮蔽起來,通過展示自己所擁有的資源,期盼得到城市的認同與肯定。在城市消費文化的浸染中,陳金芳已經認定,要在這滾滾紅塵中尋到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就應該擁有無數的金錢財富與令人艷羨的社會地位。這樣畸形的價值觀念,早已為陳金芳自我身份迷失的悲劇作好了注腳。
但恰如石一楓所言:“對于一個天生被視為低人一等的人,我們可以接受她的任何毛病,但就是不能接受她妄圖變得和自己一樣。”⑩底層群體在城市中獲得容身之所與謀生之法并不困難,可是要獲得城市的真正接納談何容易?階層的日益固化,使得陳金芳這類人始終徘徊在城市圍城之外,她們為了擠進這座圍城氣喘吁吁、頭破血流,到頭來卻發現她們僅僅是在城市中茍且“生存”,體面“生活”的理想依舊遠在云端。《世間已無陳金芳》中的“我”盡管經歷了藝考失敗、事業失敗、婚姻失敗,卻依舊可以依靠父母和熟人的關系在社會上混得不錯,甚至可以充當陳金芳與“b哥”之間的介紹人;而陳金芳一路從農村走來,想方設法留在北京,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自己的身體乃至道德都作為可以出賣的對象,卻始終處于被城市拒絕的狀態。表面看來,“成功”以后的陳金芳在“上流社會”的圈子里如魚得水:“同時和幾條脈絡上的人打得火熱,許多圈子之間原本相互排斥,但提起她卻都頗為認可;不管在哪兒,她一出場就能成為核心人物,幾乎不用搶,風頭自然而然地轉向她了。”在陳金芳變成“陳予倩”之后長袖善舞、風光無限,但這樣的“風光”是建立在虛幻的金錢泡沫之上的,當陳金芳破產之后,身邊的人對她棄之如敝履,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與第一代進城人員相比,王國慧、陳金芳等第二代進城人員的人生追求,已經發生了巨大轉變。前者所追求的更多是經濟利益,是在城市中賺錢之后回到故鄉,安安穩穩過日子;而后者在追求金錢的基礎上,更加向往城市的生活方式,他們以更大的野心,希望自己轉變身份以融入城市。但城市固化階層的排他性,導致他們實現理想的道路荊棘密布,對“陳金芳們”而言,“活個人樣兒出來”幾乎要竭盡一生的努力。渴望認同的欲望漸漸膨脹開來,不甘心回到做“陳金芳”時平淡灰暗的日子,又無法真正成為“陳予倩”,“我到底是誰”的追問久久在天空回蕩,在重塑和確認自我身份的過程中,底層群體就這樣迷失在龐大城市的灰色角落里。
三、敘事迷失:“被想象”
“被建構”的底層
李云雷認為,處在弱勢地位的底層群體,并非是社會發展中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素。“它不僅要打破意識形態、市場、精英在文學上的壟斷,講述底層的故事,發出底層人的聲音,而且要以文學的變革為先導,喚起民眾的覺醒,在政治、經濟等領域中真正體現出底層的利益與力量,從而改變現實秩序中不公正、不合理的部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底層群體可以被看做是影響中國社會未來走向的決定性力量。也許正因如此,越來越多的作家與學者將目光投向底層,掀起了一股“重視底層”的文藝思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底層寫作波瀾壯闊的大潮中,一些問題也漸漸浮出水面。其中最不能被忽略的,即底層寫作逐漸走到了想象與現實之間的“灰色地帶”。一些作家開始在敘事角度與敘事方法上迷失方向,有意無意地制造“想象共同體”,這些生存在社會邊緣的人群,無奈地成為了“被建構的底層”。
受文化水平、生存壓力和社會地位等種種條件的限制,底層群體很難有機會發出真正屬于自己的聲音,絕大多數時候,只能讓專業作家群體作為自己的代言人與發聲筒。但作家終究還是距離底層太遠了,有些已經從壅塞窮困的底層環境逃離出來的作家,或許的確經歷過切實的苦難,但當他們抽離出來,習慣了城市生活之后,再對那段苦難的歷史進行回望時,卻發現已經無法準確、深刻地把握這份沉甸甸的苦難。正如賈平凹所言:“舊的東西稀里嘩啦地沒了,像潑出去的水,新的東西遲遲沒再來,來了也抓不住。”于是,他們只能依靠殘存的苦難記憶,對底層群體的生活進行失卻了真實的描述。另一類作家則從未體驗過底層生活,他們從小生活在城市,在象牙塔中接受教育,盡管想要關注底層、反映底層,卻無法真正地深入底層、了解底層。他們對底層群體的生活與心理狀態書寫僅僅依賴于想象,無論他們是否愿意承認,他們始終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進行書寫。“底層”對于他們而言,或許僅僅是一個概念化的存在。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許多當代作家的底層書寫,在諸多細節的處理上,都呈現出一種夸張的失真,甚至為了達到強調苦難、吸引讀者眼球的目的,在敘事方式上采用了與現實生活相去甚遠的奇觀化書寫模式。例如,在《涂自強的個人悲傷》中,勤勞、刻苦、善良的底層青年涂自強,似乎這短暫的一生都浸泡在苦難之中,始終都在命運的安排下隨波逐流、無法反抗:考研時,父親意外去世;步入社會投身工作時,公司老板攜款逃跑;將年邁的母親接到城里后,為了維持母子兩人的生活,拼死拼活地工作,卻依舊逃不開“徒勞自強”的宿命,最終積勞成疾,查出癌癥……面對苦難,涂自強的確從未認輸,但令人不解的是,涂自強在大城市接受了高等教育,可他的人生似乎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變化,他原本可以利用自己的知識在城市尋找到自己的位置,但他卻作出了與一般的農村進城務工人員無甚差別的職業選擇——依靠體力勞動在這座城市安身立命。試問,這樣的情節設置,是否符合現實邏輯?此外,在一些細節的處理上,小說也難以讓人信服——上過大學、參加工作后的涂自強,為了省錢而去大學舍友出差住的酒店洗澡,卻因為不會調節淋浴器而慌忙給舍友打電話求助。極端化的敘事方式,看似強化了涂自強生于底層、長于底層、卻又無法從底層脫身的悲慘命運,實則經不起讀者的細細推敲,反而弱化了小說的可信程度與敘事張力。
此外,隨著時間的推移,底層寫作中可被挖掘的新題材的數量越來越少,不少作家的創作呈現出一種題材類型上的同質化傾向。例如,將城市與農村進行簡單而激烈的二元對立,常常是作家進行底層寫作時容易陷入的一大誤區。在作家筆下,“罪惡”極易成為城市的一大標簽,弱肉強食、物欲橫流,人與人之間充滿著爾虞我詐似乎是常態,冷漠與輕蔑寫在每一個城里人臉上。小說中的男女主角一旦進入城市,不是受到城市的影響之后發生心靈異化,就是在城市中遭受不公平的對待,成為“罪惡”城市的犧牲品。這樣的書寫模式,在陳應松的小說《太平狗》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小說的主人公程大種從丫鵲坳來到武漢打工,本想投靠城里的姑媽,卻遭到姑媽潑婦一般的白眼與鄙夷:“人到了城里就沒個尊嚴了,就把臉皮取下來讓人當茅廁板子踩。自己的親姑媽都這樣對待自己,還能指望城里什么人?”程大種所在的施工現場泥濘難行,工棚骯臟不堪,天天泡在施工處污水里的雙腳紅腫瘙癢;因工地塌方受傷的工人無法得到及時的醫療救助,不得不將雙腿鋸掉;而最后吞噬了程大種生命的工廠宛如人間地獄,被工廠主剝奪自由,沒日沒夜如奴隸一般工作,人的個體生命在那里卑微如草芥,更遑論尊嚴?人尚且如此,作為狗的“太平”在城市之中則經受了更多惡意。被主人賣給屠狗匠之后,“太平”為了生存,不得不與同類展開了生死決絕的斗爭:“老狗、瘋狗、傷狗、白癡狗、殘狗、餓狗,大家共同要學會的就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如何顯示自己的自私和暴虐。”陳應松筆下的城市是暴力、殘忍、血腥的,我們極少能看到城市給予底層群體的善意與尊重,看到的只是他們在黑暗城市中的無可逃遁、無法抵抗。
在城市的罪惡被放大的同時,部分作家又對鄉村給予了無限寬容與超脫現實的美化想象。鄉村客觀存在著的貧窮落后、愚昧封閉等被刻意遮蔽了,留下的只有古老而樸素的真善美傳統與濃厚溫暖的人情味兒。我們能夠理解,作家想要通過這樣涇渭分明的對比書寫,突出和放大底層群體所經受的苦難,在增強作品感染力的同時,將自己對現實的深切關注注入到作品中。但正如洪治綱對“苦難焦慮癥式”書寫的批評:“苦難并不等于正義,展示苦難雖然在某種意義上彰顯了作家的道德姿態,但并不等于他們就擁有了某種藝術上的優勢。此外,當我們將良知、道德和情感置于底層生活的時候,我們還需要將藝術心智、才情以及必要的理性思考置于底層苦難的現場,以此來展示作家對苦難的特殊思索和表達。”例如,部分作家在表現底層群體中女性命運的淪落時,將小說推向俯瞰底層社會倫理道德崩潰的高地:曹征路的小說《霓虹》《那兒》、劉慶邦的《兄妹》、劉繼明的《我們夫婦之間》、賈平凹的《高興》以及孫慧芬的《天河洗浴》等作品,幾乎都涉及到了底層女性出賣肉體、成為娼妓的情節,有的是為了應對家庭的經濟困難,有的是因虛榮心而沒有抵擋住誘惑,盡管她們的出發點不同,卻走向了同一種命運——底層女性似乎無法逃離既定的命運,一切生活的困難與不幸,都需要經由肉體的墮落來救贖。這樣的情節設置的確渲染了作品的悲劇氣氛,但卻將其帶進了單一性和過分戲劇化的死胡同,似乎是為了表現苦難而故意設置苦難、夸大苦難。如果只是為了表現底層苦難而陷入極端化書寫的窠臼,底層文學作品將喪失自己的獨特性與生命力,很難帶給讀者深入靈魂的感動與理智的思考,僅能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出現,只能讓讀者感受到同情、迷惘與無奈。
對于知識分子而言,重視底層、書寫底層,堅持底層視角與底層立場,關乎對社會平等和重建人文精神的吁求。在蔡翔《底層》、劉旭《底層能夠擺脫被表述的命運》,以及蔡翔與劉旭共同書寫的《底層問題與知識分子的使命》等文章中,我們能夠看到知識分子通過自己的話語方式表達底層群體生存狀態與生命訴求的努力:“知識分子對底層問題的關注,不僅在滿足于對底層悲慘生活的發現和揭示,而是意在由此來激活知識分子的人文關懷,并由此重建知識分子立場及其倫理。”值得注意的是,在底層群體逐漸走向“被建構”的命運之途時,有些“不一樣的聲音”為底層文學的發展提供了另一種可能。陳彥的《裝臺》、梁曉聲的《人世間》寫出了身處底層的普通人對生活的熱愛與擔當,喬葉的《拆樓記》、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以及最新出版的《梁莊十年》,則以“非虛構寫作”的形式介入中國當下農村社會的現實,同樣涉及到從農村去往城市的底層群體堅韌而隱秘的生存現狀,為這些徘徊在城市與鄉村、想象與現實之間的群體提供了“為自己發聲”的機會,這對撕掉長久以來存在于他們身上的“被建構”的標簽而言意義非凡。或許,作家們可以沿著這一路徑,開創底層文學的全新書寫模式。此外,“打工文學”的出現,更意味著真正意義上“底層”批判力量的增強。這種由城市打工者進行的文學創作,無比真誠地記錄了處于城市底層地帶的他們所感受到的酸甜苦辣、離合悲歡。他們以文學的力量介入自我主體,在創作屬于自己的文學的過程中,實現對自我的關懷、疏導與慰藉,讓社會聽到底層群體的動人心聲。這些“不一樣的聲音”,或許恰恰可以為正在“迷失”的底層寫作指明新的前進方向。
新世紀以來,底層寫作作家群體以直面社會人生的勇氣、悲天憫人的現實主義情懷以及寬厚博大的人文關照,書寫城市底層人物的生存現狀與精神困境,挖掘、展現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與現實矛盾,體現出強烈的責任感和憂患意識。時代的飛速發展,敦促著無數的作家與學者為底層文學尋找新的發展路徑,發揮文學映射現實、關照現實的作用,用飽含深情的文字,為底層群體發聲,在對現實主義傳統和自我的繼承與超越中,自覺承擔起歷史使命。正因如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底層寫作與底層文學的發展仍舊沒有完結。感知黑暗之痛楚,是為了尋找新的通往光明的路徑。如何糾正在底層寫作道路上的偏離與迷失,破解新世紀底層群體面臨的種種生存迷茫與心靈掙扎,則是當下的底層寫作更加值得思考的問題。
注釋:
①王曉華:《當代文學如何表述底層?》,《文藝爭鳴》,2006年第4期。
②③④陳應松:《太平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10頁,第13頁,第48頁。
⑤羅偉章:《我們的成長·中篇小說集》,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第175頁。
⑥吳君:《親愛的深圳》,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35頁。
⑦周明寶:《城市滯留型青年農民工的文化適應與身份認同》,《社會》,2004年第5期。
⑧羅偉章:《我們的路》,《小說選刊》,2007年第1期。
⑨賈平凹:《高興》,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第120頁。
⑩石一楓:《世間已無陳金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16-17頁,第65頁。
李云雷:《新世紀文學中的“底層文學”論綱》,《文藝爭鳴》,2010年第11期。
賈平凹:《秦腔》,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42頁。
陳應松:《太平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6-7頁,第19頁。
洪治綱:《多元文學的律動·1992-2009》,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98頁。
晉海學:《文本的選擇與偏愛——新世紀文學批評與曹征路、李銳的底層寫作》,《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3期。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