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將”皮定均

周文洋

皮定均，1914年生于安徽省金寨縣代家嶺，1929年參加工農紅軍，193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參加、指揮中央蘇區反“圍剿”、紅軍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歷任太行軍分區、華東野戰軍縱隊司令員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被授予中將軍銜，歷任蘭州、福州軍區司令員。1976年7月7日，在福建指揮軍事演習時飛機失事，不幸罹難，享年62歲。

皮定均秉性淳厚耿直，品格剛正倔強，人送綽號“皮驢子”，意喻堅毅自信，喜歡直來直去，不愿受人左右;而他的“倔”并非固執獨斷、簡單粗暴，而是心懷坦白、堅定果敢，既凸顯雷厲風行、直抒意愿的大家氣度，又展露充滿愛心善意的長者風范。

“倔”令

從戰爭年代到和平時期，跟隨皮定均血拼沙場及工作生活的指戰員都知道，他決定的事情一旦發布，從不拖泥帶水，朝令夕改，總帶著一股有令必行的倔勁兒。

1946年7月，蔣介石調動30余萬兵力包圍6萬中原人民解放軍，當時，皮定均指揮的中原軍區第一旅敢打敢拼、驍勇善戰，人譽“皮旅”。

面對國民黨重兵，皮定均奉命率部掩護軍區突圍。經過艱苦阻擊，浴血奮戰，軍區機關和主力部隊沖出重圍，而“皮旅”五千余官兵卻遭敵人圍困。

7月13日，“皮旅”聚集在六安市毛坦廠鎮的東山上，當時局勢非常緊張，國民黨4個軍10多萬人從四面合圍上來，距離最近的敵兵僅20余里，耽擱一分鐘，就多一分全軍覆滅的危險。

皮定均果斷命令：除武器彈藥和穿的衣服、干糧袋，其余的一律扔掉！當時，戰士的背包丟滿山溝，木箱、物品，甚至炊事員的擔子，警衛員的公文包也化作了熊熊火焰，部隊徹底輕裝是要急行軍700余里，跳出包圍圈，進入蘇皖解放區。

15日凌晨，“皮旅”三團一營攻占官亭鎮，繳獲大量糧食和物資，許多干部請示多帶一些，皮定均命令：吃飽喝足，干糧袋裝滿，別的什么也不許帶，立即出發。

部隊沒有停腳，繼續行軍，本來計劃在淮南公路邊的吳山廟一帶休息，但此時敵人近在10余里之外，皮定均又命令：邊走邊吃飯，不得停留！部隊按皮定均的命令搶越淮南公路不到兩個小時，國民黨軍就合攏了包圍圈。據當時的戰士回憶：“當敵人趕到，我們早已跨過淮南路，走出幾十里了。如果在吳山廟休息一兩個小時，就被敵人‘包了餃子’。”

1946年10月，“皮旅”奉命防守漣水，阻擊張靈甫指揮的74師進攻。皮定均視察地形時發現附近有座古塔，就不顧危險爬上去觀望，果然視野開闊，盡覽靜動。他命令在塔里設幾挺機關槍，居高臨下壓制敵人火力。有人提出異議：古塔目標突出，容易被敵人炮火摧毀。是不是設在塔下……皮定均倔強地吼道：“執行命令！”

戰斗打響前，他又攀上古塔觀察周圍情況，爬到一半兒，聽塔里的戰士抱怨：“這個‘皮驢子’，非要我們守在這里，不是等著挨炮彈嘛！”皮定均聽了卻沒發脾氣，耐心地講道：“敵人的大炮都在千米以外，按瞄準精度，要擊中古塔，就如兩個針尖碰在一起，概率極低。”

后來實戰證明，塔上的機槍不但封鎖了敵人的攻城通道，還吸引了國民黨的炮火，為取得漣水保衛戰的勝利發揮出至關重要的作用。

皮定均指揮戰斗、發布命令，總是從大局出發，從勝利考慮，從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

1950年6月，皮定均率第二十四軍跨過鴨綠江入朝作戰，抵達戰略要地元山。對面的敵人是美三師、韓九師和比利時團、希臘營等，自詡“聯合國軍”最善于打陣地戰的部隊，有“不可戰勝”的神話。

皮定均視察過地形，了解了敵方情況，來了“倔”脾氣：他們善于打陣地戰，我們就“以陣地為家”，部隊筑堡壘、挖坑道，吃住不離開陣地，按照毛主席說的：打持久戰。

他命令將指揮所設在前沿，把觀察哨的坑道挖到距敵人陣地不到百米。作戰參謀建議：指揮所應后撤，以防萬一。皮定均倔強地說道：“美國鬼子都打到‘家’門口了，還怕什么萬一、萬二！只要隱蔽、保密做得好，美國佬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們的指揮所就在他們的鼻子底下。”

與敵人對峙的5個多月中，皮定均指揮發起進攻130余次，殲敵2000多人，不但沒后撤一步，還攻占了敵人60多個據點，鞏固、擴大了我軍陣地。

戰后，美軍總指揮官麥克阿瑟在回憶錄中寫道：元山一線的中國部隊十分神奇，我們每次制定新的軍事部署，他們就很快知道并發起攻擊，打亂我們的計劃。

其實，“神奇”地“很快知道”都是因為皮定均“倔”令指揮所設在前沿，不間斷地細致觀察，掌握變化、發起攻擊，粉碎了敵人的軍事部署。

“倔”罰

皮定均脾氣“倔”，但都“倔”在原則之內，“倔”在道理之中，他發現錯誤，見到不足，即刻指出，責其馬上改正，不論是誰，從不留情面。

據原某團團長宋清渭回憶，1964年8月的一天，皮司令員來他們團視察，中午，他來到一個連隊的豬舍，看到兩個飼養員裸著脊背，頂著烈日剁豬草，曬得通身是汗。皮司令站住了，沖團長宋清渭命令道：“你在這里給我站一個小時！”宋清渭仰頭望望似火驕陽，不知何故，問道：“司令員，這么熱的天，為啥讓我曬著？”皮司令喝道：“你知道曬，戰士就不知道嗎？”

宋清渭這才明白，馬上報告：“我這就派人給飼養員搭涼棚。”皮司令說：“干部要處處關心戰士，想到戰士的疾苦，讓戰士在烈日下勞動，說明你失職，罰你體驗體驗挨曬的滋味兒，什么時候涼棚搭完你再進屋！”吃完午飯，皮司令又來到豬舍，看到涼棚搭好，才滿意地離去。

皮定均“倔”罰失職，“倔”得實在具體，“倔”得深入細致，讓人得誨受益，心悅誠服。

1970年，皮定均任蘭州軍區司令員時，有一次應邀去禮堂看文藝演出，定在晚8點開演。時間到了師長卻沒來，演出也沒開始。他來了倔脾氣，回身望望黑壓壓坐等的戰士，說道：“戰士遵守時間，師長不遵守，傳達我的命令，讓他別進來了，罰在外面等著，演完再回去！”遲到的師長果然沒敢進禮堂，在外面的吉普車里坐到演出結束。

在整頓“軍風軍紀”中，皮定均下令官兵一致，軍帽一定戴正、領勾必須扣緊，皮帶要扎在第四和第五顆扣子中間，不得單肩挎包，上衣口袋不準插鋼筆等，甚至具體規定到：士兵軍服上少一粒紐扣，要罰連以上干部當眾親手釘上。

“倔”情

皮定均嚴厲的“倔”令，贏得戰場的殊績奇功;鐵面無私的“倔”罰，夯實了軍人的責任使命，整肅了軍風軍紀，弘揚了恪守紀律、步調一致的優良作風，為增強部隊的凝聚力、戰斗力打下了牢固基礎。

皮定均雖脾氣“烈”，性格“倔”，看上去冷峻嚴厲，但內心世界卻充滿大愛，不論在硝煙彌漫的戰場，還是在和平時期的軍營，對黨對國家，對戰士對百姓，都彰顯出他軍人特有的鐵血情懷。

1969年9月，皮定均調任蘭州軍區司令員，初履新職，經常輕車簡從，深入基層。一次他去偏僻山區視察地形，吉普車進山，圍觀的村民個個破衣爛衫，一些孩子十幾歲了還赤身裸體。進得貧困山民家，見有的女人竟沒有褲子，圍著破棉被坐在炕上。

皮定均明知是貧窮所致，故意問隨同的地方官員：老百姓為何不穿衣服？官員滿臉尷尬，支支吾吾地答道：這是當地人的習慣。皮定均聞聽假話，“倔”勁大，喝道：“你是不是當地人？你家的孩子、女人有沒有這習慣！”

皮定均回到蘭州后，在家里翻箱倒柜，搜羅出所有的舊衣服、舊被褥和布票、棉花票等，全部送到貧困山鄉，解老百姓缺衣少穿的燃眉之急。舊衣服、舊鋪蓋并不貴重，但對當時的貧苦百姓來說，這份情誼比地厚比天高！人民的將軍，關心百姓疾苦，解決群眾困難，才有了民心所向、民意所歸、民力所聚，人民軍隊才堅如磐石，無往不勝。

1971年12月，皮定均去駐天水市某團視察，到了團部問知：距此6里外有個叫九臺嶺的村子。第二天一早，皮定均就踏上一條荒草叢生的山路，陪同的團長問：“司令員去哪里？我派個車？”

皮定均瞪了他一眼，沒作聲。團長知道司令員的倔脾氣，只得默默尾隨。走了一陣才知，山路蜿蜒、崎嶇難行，根本無法行車。到了九臺嶺村，找到一戶姚姓人家，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迎出來。推門進去，皮定均望著簡陋的屋子，破舊的家具，眼睛有些濕潤，他說：老人家，我是您兒子的戰友，他有任務不能回來，委托我來看看您。說著和老人聊起家常：身體可好？生活怎樣？有什么困難？兒子當兵放不放心……

嘮了一個多小時，他給老人留下200塊錢，才起身告辭。歸途中，團長才知：老人是軍區警衛連戰士姚強的母親。不久前姚強因公負傷，正在休養。皮定均得知他家的地址，一直記在心間，此次恰好有機會來探望。

回來后，皮定均一再囑咐團長，要常派人到姚家看看，幫助解決生活困難，讓姚強安心養傷、服役。

“倔”實

皮定均為人耿直倔強，敢說實話、真話在全軍出名，而對那些照本宣科的虛言贅語萬分厭惡。

有一次，他參加某師匯報會，師長從國際到國內，從部隊到地方滔滔不絕地講了1個多小時。接下來發言的是副師長，他比師長還啰嗦，正在口若懸河，皮定均看看表，一拍桌子，喝道：“不要講了，嘴巴含冰吐不出水，講了兩個多小時，我也沒明白你們要說什么！我們搞整頓，也必須整頓會風。軍人不是耍嘴皮子的，以后不管是誰，開會都不準講套話、大話、廢話。”

還有一個有關皮定均講實話的故事在全軍廣為流傳：1969年一個冬夜，他到某師巡察，見一個士兵在寒風中站哨，近前問：“小同志，想不想家呀？”

哨兵眨眨眼睛，挺挺胸脯，答道：“報告首長，為了革命，為了報國，不想家！”

皮定均聽了臉色一沉，喝道：“胡說！家里有你父母、兄弟姐妹，連他們都不想，還革什么命？報什么國？誰教你說的這些假話？”他說著掃了一眼陪同的幾位干部。

干部們面面相覷，皮定均看出他們的憂心，語氣溫和了些：“軍人必須實事求是，不論什么時候，也不能說假話、空話。”

他回來后，決定在部隊開展“寫一封家書”活動，用“想家愛家、保家衛國”的真情實感，激發戰士們報效祖國的決心和信心。

皮定均敢于講實情、說實話，對命令的事情更講究落實到位，不容許搞任何敷衍、打折扣。有一次，他在軍區后勤部長陪同下，視察某舟橋團訓練。他看到許多戰士赤腳搬器材，架浮橋，便問團長：戰士們為何不穿鞋？團長答道：膠鞋都穿破了，只能赤腳。皮定均眉頭一皺，命令后勤部長：“給戰士每人發一雙解放鞋。”

兩天后，皮定均又來到舟橋團，劈頭問團長：“鞋子發了沒有？”團長說：“發了，但有的鞋眼豁了，還沒有鞋帶。”皮定均一聽，上來“倔”脾氣，驅車找到后勤部長：“為什么給戰士發不合格的鞋子？走，上倉庫看看去！”

部長把皮定均帶進倉庫，望著一箱箱解放鞋，皮定均問道：“這些為什么不發？”部長答道：“這是備戰的，萬一有戰事……”皮定均打斷他的話：“胡說！你以為架橋訓練不是打仗嗎？發！我要看著你每人發一雙。”部長不敢怠慢，馬上叫車把鞋拉到舟橋團，皮定均看著一雙雙嶄新的解放鞋發到戰士手中，才滿意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