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伍劍

秋天來了，早晚冷，中午熱。

我聽外婆講過一位偉人的故事。這位偉人在冬天的時候用冷水沖澡，還故意找人多的地方讀書，來鍛煉自己的意志。在人多的地方讀書，我靜不下心，但沖冷水澡不成問題，整個夏天我都在用冷水沖澡。

秋風使山坡上的小花小草縮緊了身體。我打了一盆水放在門前的空地上，把衣服脫掉，咬咬牙，把水從頭到腳地澆下去……我一激靈，立刻擦干身體，穿上衣裳，跑回屋。

緊接著，我感到身體很涼，如同掉進冰窟窿，我用被褥捂住自己，沒一會兒，身上竟像火一樣燙。我昏昏沉沉的，頭疼得要爆炸，我掙扎著，有氣無力地喊著外婆……

外婆終于回來了，她摸了摸我的額頭，就去了廚房。她把姜和蔥切成碎末，用水煎了端給我說：“快趁熱喝下，發發汗就好了。”

姜和蔥煎的水很辣，熱辣的水喝到肚里，汗很快就冒了出來。出了汗，精神頭就好了起來，我喊餓，外婆給我熬了一碗稀飯，我喝下稀飯睡過去，第二天早上就完全退燒了。不過，腳落地的時候還是有些發軟。

“做人一要身體好，二要學問高。”外婆欠著身子半坐在床邊望著我說，“真正的好身體是練出來的！”

琪和麥準時來找我去風兒家看書。麥說：“大毛在練武，你知道嗎？”

“跟誰練武？”我很吃驚。

“朱道士。”麥說。

大毛學武，琪和麥并不羨慕，而是嫉妒。“哼，就因為他父母給朱道士送豬下水……”

我不嫉妒，我說：“讓大毛學會了教我們。”

“你不知道大毛多拽，學了武就不理人了。”麥憤然地說。

“不會吧？”我不相信麥的話。大毛還是蠻講義氣的，他常常會把吃不完的肥腸、豬腰子拿給琪和麥吃。

“騙你是小狗。”麥認真地說。

晚飯后，在老街上，我看到大毛了，我問他：“你為什么不理麥和琪？”

大毛斜著眼睛，沒作聲，那架勢就像要和誰打架似的。我不理會，繼續問他：“為什么？”

大毛收起架勢，哼了一聲，晃著膀子朝老街盡頭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中。我愣在原地，氣得鼻孔冒煙。

回到家，我拉著外婆的手說：“我想鍛煉身體。”

外婆很高興：“好啊！每天早上跑步。”

我晃著腦袋：“我不想跑步，我也想跟朱道士練武。”

“不行！”外婆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為什么？大毛都跟著朱道士學武了。”

“跟什么人，學什么事。”外婆說，“你看看大毛……”

外婆提醒得有道理，大毛跟著朱道士沒學幾天，就已經學會晃膀子，翻眼珠子了。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外婆穿戴整齊大聲叫我：“起床啦！起床啦！”我暈暈乎乎地穿上衣服，跟外婆來到門前的空地上。

外婆說：“現在開始跑步！”說完，就朝下山的小道跑去，我緊緊地跟在外婆身后。

晨霧中外婆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但我能聽見外婆的口令：“一二一、一二一……”

跑了一陣，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這才體會到外婆說的，跑步是運動中最簡單卻最需要毅力的。

我發現跑步并不簡單，也有技巧，跨步要大，速度要穩，握拳要空心，呼吸要均勻、有節奏……

再后來，琪和麥也在外婆的動員下跟我一起跑步。外婆說：“你們一起跑吧，我在家里給你們準備吃的。”

沒有外婆跟著，我們不再沿著老街的石板路跑，而是專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巷、土坡跑。

這天，我們跑到一處山岡上，忽然聽到樹林里隱隱約約傳來呼喊聲，琪說：“我們瞅瞅去！”

我們走進樹林，越聽聲音越熟悉，像是大毛的粗啞嗓子。我試著叫了一聲：“大毛，是你嗎？”

“嗚嗚……他們打我，嗚嗚……”大毛聽見我的聲音，叫得更慘了。

大毛被人打？我血往頭上沖，琪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哼，朱道士的徒弟會武功，不怕打。”

大毛還在喊：“群、麥、琪，救救我！”

我奮不顧身地沖了過去，站到兩個正在打大毛的高大男孩面前，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兩個男孩的對手。我希望琪和麥也沖出來，四比二，至少能打個平手，可琪和麥并沒有跟上來。

一個男孩伸手想揪我的衣領，本能使然，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我抬起腿猛地踢向男孩，男孩應聲倒地。另一個男孩把倒地的男孩扶起來，立刻朝我撲過來……我轉身拼命跑，潛意識告訴我，一定不能讓他們追上……漸漸地，我跑不動了，原地喘著粗氣，兩個男孩已經被我甩得很遠了。

第一次出手打架，緊張得很，我就近藏進竹林。竹林很靜，幾只打瞌睡的麻雀被我驚醒，在竹林中扇著翅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竹林淺水洼里的青蛙卻閉住了嘴。直到太陽站到竹梢上，肚子里的“青蛙”呱呱亂叫，我才站起身朝竹林外望去。忽然聽見一陣唰唰聲，我心一緊……

“出來吧！”是外婆的聲音。

外婆站在土坡上，頭發白得像寒冷的霜，目光卻慈祥無比。她身后站著琪、麥，還有大毛。

“外婆。”我叫了一聲。

“回家吧。”外婆聲音里充滿了疼愛，“你做得對。”

臨近傍晚，外婆正在做菜，大毛的父親拎著一串豬肥腸來道謝。

“唉，今天多虧群，不然大毛還不知道會被打成啥樣。”大毛的父親伸出寬大而粗糙的手摸著我的臉說。

大毛站在他父親身后，臉上青紫了好幾塊。

“男孩屬狗，就是喜歡咬來咬去。”外婆一貫認為男孩偶爾打個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兒。

“可……可……也不能隔三差五地打架，每次回家都鼻青臉腫。”大毛的父親有點兒急，說話都結巴了。

我覺得好笑：人家練武是打別人的，大毛練武是打自己。

“男孩皮糙，沒事的。”外婆說。

“唉，還是你家群好，每天讀書。”大毛的父親說。

“不是每個孩子都喜歡讀書的，但身體一定要好。”外婆說。

“讀書還是有用的……”大毛的父親壓低嗓子，“像我沒讀書，只能跟豬打交道。”

“跟豬打交道也不錯，每天有肉吃。”外婆笑了。

大毛的父親有些不好意思：“趙婆，您別笑話我。”

“什么事情都要有人干，殺豬也是工作，”外婆說，“只是看大毛天天和人打架，我覺得有些不好。不怕事，但不能惹事。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大毛的父親覺得外婆的話有道理，“原來大毛跟群在一起的時候，還裝模作樣地斯文一下，現在可好，每天舞棒弄槍……”

大毛說：“我不練武了，明天我跟群一起跑步。”

“跑步好，跑步好。”外婆連連點頭。

第二天早上，霞光還沒有透過天幔，大毛已經站在門外了。

“真想睡個懶覺啊！”我不情愿地起床、換衣服。

“必須堅持，如果你想半途而廢就不要開始……”

“越是簡單，越難堅持……”

“別抱怨，今天吃苦，明天才有幸福……”

冬天到了，那天打開門，滿眼都是白皚皚的雪，我扎緊脖子上的圍巾，扭頭問外婆：“還要跑啊？”

“跑！在雪地上跑步可是另一番感受……”外婆說著，走到門外的空地上，抓了一把雪在手上和臉上用力擦了擦，手和臉頓時變得通紅，“這樣就暖和了。”

我也學著外婆的樣子，抓起一把雪，使勁擦搓一陣。

“好啦！”外婆一邊搓著手，一邊在雪地跺腳，“開始跑步啦！一二一、一二一……”

我踏著外婆的腳印向前跑，整個世界好像只有我和外婆兩個人。外婆像孩子一樣，一邊跑，一邊抓著天上飛舞的雪沫，大聲喊著：“堅持！加油！堅持！加油！”

（未完待續）

? ? ? ? ? ? ? ? ? ? ? ? ? ? 編輯/王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