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來訪者服務工作的困境和思考

馬云

作為一名心理治療師，我的工作對象一般是來醫(yī)院就診的已確診焦慮癥、抑郁癥、強迫癥等疾患的成人來訪者。但有時也會在心理治療室中見到由父母帶來就診的青少年來訪者。

相比成人來訪者，青少年來訪者服務工作有兩個特殊的地方。

心理治療費用由來訪者的父母支付

成人心理治療是由成人付費的，心理治療關系相對簡單。而青少年來訪者的心理治療費用是由父母支付的，這樣就使治療關系變得復雜。在青少年看來，心理治療師是父母花錢請來解決自己問題的，那么心理治療師和自己的關系就是不對等的，甚至心理治療師是站在父母一頭的。

我們知道，青春期青少年開始進入心理斷乳期，他們想要擺脫父母的監(jiān)管，渴望自由和獨立。對父母和老師的各種命令或教誨，常常表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反抗，也就是我們說的叛逆。所以這樣的設置本身可能就增加了在心理治療中與青少年來訪者建立治療關系的難度。他們可能在心理治療中表現(xiàn)出抵觸、對抗和不合作。

心理治療目標的不統(tǒng)一

父母把青少年帶來接受心理治療，其主要目標可能就是克服網(wǎng)癮或者厭學的問題。他們只是看到網(wǎng)癮和厭學是令他們棘手的問題行為，從而求助心理治療師處理這些問題。因此，他們的關注點也只在孩子的問題行為是否有變化，孩子是否愿意去上學，孩子的成績是否有所提升。在此時，他們也會把曾經(jīng)在孩子身上施加的高壓和高期待重新施加在心理治療師身上，希望心理治療師能夠盡快幫助他們解決孩子不上學、成績差的問題。

這些原因都使得與青少年來訪者一起工作時困難重重。經(jīng)過與幾個青少年個案的治療，我也積累了一些工作經(jīng)驗，分享給大家。

1透過網(wǎng)癮和厭學表象，了解青少年內(nèi)心需求

小夏是我的一位青少年來訪者，他現(xiàn)讀高三，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了，但他總是打游戲，這令他的父母很頭痛。畢竟已經(jīng)到最緊要的關頭，父母都覺得應該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去學習，但他每天晚飯后甚至會連續(xù)玩四五個小時游戲，直到晚上12點，嚴重影響睡眠和休息。

按理說，合理地玩游戲是有助于放松身心、緩解壓力的。但是每天連續(xù)這么長時間玩游戲，小夏自己也非?？鄲?，已經(jīng)嚴重影響了他的心情和休息。那么，這就確實需要干預了。

當我詳細詢問小夏的游戲內(nèi)容時，才漸漸對他的這個行為有了更多的理解。原來，他所玩的游戲是養(yǎng)成類游戲，在這里，有很多小夏花時間培養(yǎng)的不同角色。游戲的最終目的是集結和率領自己培養(yǎng)的角色保衛(wèi)部落。當詢問小夏他在玩游戲時的感覺時，他回應說自己在游戲中能感覺到自己很有能力，被部落人民擁戴，被肯定，被敬仰，很有價值感。

而這些被認可的價值感也正是在他的真實生活中所缺乏的：父母從小對他賦予了很高的期望，不論是學業(yè)、業(yè)余愛好還是人際關系方面。父母希望他能夠考上清華北大，希望他能夠在鋼琴演奏方面有很高的成就。小夏覺得自己從小就是按照父母的高要求和高期待長大的，自己很少體驗過快樂，而且父母從未給予過鼓勵、認可和肯定，而更多的是挑剔、不滿和貶低。他不明白上學是為了什么，找不到其中的意義，但這是父母家人所期待的，所以不得不去。所以，玩游戲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獲得肯定、認可這些好感覺的一個途徑。我想，小夏也正是用這樣的方式在內(nèi)心里暗暗地與“父母的高壓”在對抗著。

所以，如果我們僅僅也把小夏的“玩游戲”當作問題行為，而不去透過表象看到問題行為所折射出的家庭問題，那我們就很難在與小夏的工作中獲得進展。

2識別自身反移情，保持中立

剛才談到，父母之所以花錢讓孩子接受心理治療，是希望解決掉問題行為，他們的關注點在心理治療是否很快讓孩子能夠愿意去上學，考試成績是否提升。所以這時候，父母不免會對心理治療師有“隱形的施壓”：“孩子現(xiàn)在每天還是在玩游戲，已經(jīng)算是廢了”“心理治療這么久了，成果應該體現(xiàn)在成績上吧”，恨不得每次心理治療結束都能有效果。在這樣的溝通和交流中，父母的言談所傳遞出的信息是“如果心理治療不能很快提升孩子成績，那么心理治療就是無效的，心理治療師就是無能的”。

當心理治療師接收到這樣的信息時，可能會感覺到很有壓力，窒息，甚至喘不上氣來。如果我們不能及時識別自己的反移情，那么很有可能在心理治療中將這樣的壓力直接推給來訪者，對來訪者進行催促，這樣反而影響到心理治療的進展，也讓來訪者感覺心理治療師并不能真正理解自己，面對父母的壓力，心理治療師也無從招架。

當我們能夠識別到這樣的反移情，或許能夠?qū)碓L者有很多的理解。我們自身與父母相處的感覺，也正是來訪者長久以來在家庭中與父母相處的感覺：被催促，被施壓，生怕自己表現(xiàn)不好會令他們失望從而失去他們的愛，很壓抑，很窒息，喘不上氣來，不被理解，同時又感覺委屈和憤怒。對于反移情的覺察能夠增進我們對來訪者的理解，促進心理治療工作。同時心理治療師能夠做到穩(wěn)定，不被父母的催促影響到，仍然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走，對于來訪者也是很好的榜樣，起到示范作用。

與青少年來訪者工作，確實充滿了更多的困難和挑戰(zhàn)。但青少年既然愿意來接受心理治療，那么他內(nèi)心里也一定有改變的動機和期望。這時候需要心理治療師有很多的耐心，站在來訪者的角度，給予更多的理解，相信來訪者一定也能感受到心理治療師想要幫助他的真誠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