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詩（組詩）

劍東

慚 愧

魚兒們看不到水

它們懸掛其中

僅僅為了呼吸和再呼吸

它們看到了我

微弱的心跳送來一串串水泡

我……我

這個掌握著它們命運的人

竟然看不到空氣

斷 木

春天的泥土

制造出供萬物穿越的叢林

和食物

我們身在其中

制造著迷霧

還砍倒了正在發芽的樹

做成籠子和尖刺

我們打開了能打開的一切

卻關閉了仰望的窗

面前有很多條路

看不清終點在哪里的路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去挖斷山坡上

最后一棵落葉喬木的根

并且大聲喊出自己是“創造者”

尾音比戈雅的油畫刀還要鋒利

卻那么短暫，除了墜落

還是墜落

皇冠草的鳴叫

如果懂得什么是輕

什么是重

曾經發生的事

就具備了可拋棄的屬性

比如釘子釘進指甲時

還在凝視某面孔

而那棵水草結出的小花

教會我把手放在哪里

剪下枯葉，為了它更為了我

釘子和枯葉

腐蝕和腐爛這個事兒

每天都在發生

幻想或者不自量力不是太輕就是太重

需要剪掉，再燒成灰

村莊里只有一間房

很多人在談論“天堂”

而我有村莊

只有一間房的村莊

一場春雪后

安放在春天深處的心

會在羔羊的咀嚼中融化

我確信，天堂里的燈

在黃昏后降臨

它會純凈我的沉默

讓那支眺望中的短笛之上

存在的事物告訴我

他和他們還將繼續存在

不要打擾他和他們

不要談論愛

早 春

又起風了。樹上隔冬的樹葉

終于落了下來

被揉成早春

無數個有來歷的角落

成為我眼中能夠明確的事物

干枯或者枯槁顯露在外

它們需要用等待

覆蓋懷抱中不能確定的力量

向下：消亡

向上：流逝

這用一世來供養的姿態

曾經的波濤洶涌

如今怎么看，都顯得空空蕩蕩

是的，還需要等待

我們都在來歷不明中

……等待

小 路

我喜歡草木旺盛的樣子

小路輾轉其中

兩旁跳躍而過的蹄印

帶著歡愉

歡愉中那一汪清水

它不是最初的，也不是最后的

更不是絕對的清澈

小路另一頭，我的孩子會看到

蝴蝶落在花蕊上

陰影從潮濕處滲出來

我要和她說：看著它們

照顧它們。就像高于我們的光

落在我們身上時

那些形而下的斑點

也許會開成幾朵雛菊

也許，是某個已經模糊的人

留下來的幾行眼淚

也許，消失就是完美

立 春

穿過很多個立春后

我們圍坐在黃昏的茶爐旁

窗外，矮樹叢披著白雪

投下不規則的陰影

茶爐上蕩漾著的光也暗淡下來

我們中間空著一把椅子

它安靜地等待著

當我們沉浸它的等待

窗外，矮樹叢上的白雪

黑了一點兒，又凹下去一點兒

只是一點兒 就已經落滿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