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斯塔福德詩選

杜鵬 譯

通過細致的觀察和簡潔的描述，斯塔福德將常見的自然景觀與日常生活打磨得熠熠生光，他像獵手一樣追蹤著那些樸素又動人的細節。他的詩歌看似簡單，但正如他本人所言，他關注的往往是隱藏在這些尋常之物背后的生命的暗流。而推動這股暗流的力量來自于時間，來自于自然，同時也來自于人類面對時間的永恒和自然的無窮變幻時的那種哀切、悲憫與堅韌，正是斯塔福德在他的詩歌里所要表達的。

——主持人 吉 慶

威廉·斯塔福德（1914-1993），美國詩人，詩集《穿越黑暗》曾獲美國國家圖書獎。創作受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影響較大，語言雖平實但鋒利無比。斯塔福德的詩作以短詩為主，蘊含著美國中西部特有的風貌，被稱為是“真正的美國詩”。

故 地

你可以看見山在那里，

有一點點藍。河流渴望穿過

那些峽谷，即使在夏天

也偶爾會有風暴到來。

有時候，世界的另一面

就靠在你所居住的地方

待在那里就是一種事業

有時，危險就在遺忘之中

你可能會離開。

我們在哪兒

早晨，這里的霧

會讓世界的一部分變得遙遠

而近景只是一個暗示。但是雨點

能感覺到這不可見的推進正在沿著山谷繼續

每一次敲打都能將一塊巨石轉換為

一個閃亮的事實。日光會愛上這到來的一切。

只要是適宜的都會受到歡迎，只要是

返回到霧里的，都會消失并難以生存。你能聽

見河流

在為這逝去的一切而祈禱。

在山谷的遠處有一座島

會容下所剩的一切;我們自己的島嶼

也將會飄到那里去，除非我們堅持住，

除非我們敲下像這樣的句子：“朋友，你在那

里嗎？

當你經過時，你能像雨點那樣

讓我們感覺到嗎？”

在我們的家

回家晚了，一盞燈滅了，

沙發上的枕頭皺了，

濕漉漉的盤子在水槽里（晚上的零食），

查看每個孩子的房間，

緩慢而平穩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突然在這個我所站立著的門口

我在這個房子中又一次看見了這里，

此刻夜色靜謐，這間房子

安全可靠，所有的呼吸聲除了我的

都在空中輕輕飄蕩

然而我站在這里，四周無人。

秋天的風

夏天的豆莢繞著門前生長;

我用手在秋天把它們采摘下來。

昨晚我第一次聽見外面的冷風;

那風輕輕吹著，我則顫抖了兩次：

一次為了這周圍的薄墻，一次為了這此刻之

聲。

不鼓勵，不責怪

今天的云怎么樣了？你知道，

你不能去責怪它們。它們的界限就

在那里，它們去哪兒全都是風的過錯。

我倒是希望我的到來能像那樣，獨自并

安靜，真實存在著卻不去責怪。

我從不瞎猜或道歉，如果有人督促我

我就會離去，然后回來成為一種

無害的，不可抗拒的存在

就在你的周圍，就像是真理，一種你需要的東

西

就像是空氣。

只是想想

在一個涼爽的早晨起床。探出窗戶

沒有云，沒有風。花香在空氣中

待了一會兒。某處有幾只鴿子。

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緩刑期，我的余生

都被判有罪。所以這種時候

多得數不過來——你知道，就是那種所謂的

平靜

把一桶的記憶倒進井里，

然后再把它提上來。讓它晾上一會兒。

沒有反應，沒有計劃。就在那里

這就是整個事情的意義所在。

正當如此

你緊跟著一條道。這條道穿行

在萬變的事物中間。但是它不被改變。

人們對你所追求的表示好奇。

你只好去解釋這條道。

但是別人很難看到它。

你抓緊它，以不至于迷失。

悲劇發生;人們受傷

或死去;你因此受苦和變老。

你無法阻止時間的展開。

你不會放開這條道。

太 久

至少在夜里，一盞街燈

要勝過一顆明星。

在長途漫步中，一雙好鞋

要勝過一位摯友。

我經常在冬天里戴著我的舊帽子

溜進黑暗之中

像一條快樂的魚，在家里

我把我觸摸到的一切，都放在愛的層面上。

沒有人會出現直到很久，

很久，即使這樣

我們或許只有在臨近寒冷的時候

才能去愛。

動物園里的郊狼

一雙黃色的眼睛遇見我的眼睛

我立刻就知道，太遲了

外面的土地屬于

那掉轉的目光

聆 聽?

我的父親能聽到一只小動物的腳步

或一只飛蛾在黑暗中撞擊屏幕的聲音

每一個遙遠的聲音都在呼喚我們

去進入那些我們沒有人去過的地方

這些聲音更愿意從那柔和的荒野之夜而來，

向他傾訴

而不是從風中來到我們的門前;

我們看著他抬起頭，然后他的臉色變得熱切

直到世界的墻從底部展開，然后變寬。

我的父親聽到了那么多，而我們依舊站在那

里

用將臉轉過去的方式將那寧靜邀請進來，

并等待著一個時刻，當夜里的某種事物

從另一個地方，觸碰到我們。

穿越黑暗

驅車穿越黑暗的時候，我發現了一頭鹿

死在威爾遜河岸的公路邊

最好的辦法通常是將它推下峽谷

那條路太窄了;急轉彎很容易造成更多的傷

亡

憑借著汽車尾燈我踉蹌走到車后

走到這頭鹿的身邊，這是一頭剛剛被殺死的

鹿

她的身體已經僵硬，幾乎冰涼

我拖著它，發現她的肚子鼓鼓的

我用手指摸了摸她的體側，然后明白了

她的體側依然溫熱;那里有一頭等待出生的

小鹿

活著，安靜著，卻永遠不會被生出來了。

在山路旁，我躊躇不定。

汽車的前燈昏暗，照著前方

引擎蓋下的發動機在微微震動

我站在彌漫著溫暖的紅色廢氣中

我可以聽見荒野在我的周圍傾聽

我為大家苦苦思索，這是唯一的急轉彎

然后將它從路邊推進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