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曉文



“永遠做最杰出的人,永遠超越他人。”
7月23日至8月8日,第32屆夏季奧運會在日本東京舉行,盡管新冠疫情仍在肆虐,但各項賽事如火如荼,全球觀看直播的熱情不減,運動員們也在紛紛為金牌、為榮譽而戰。
在當今看似混亂無序的世界中,那些歷經數代建立起的秩序與規則依然有效,那些人類千百年來推崇的精神與榮耀仍舊具有普世價值。那么,什么是奧林匹克精神?是競技還是游戲,是賽事還是娛樂,是職業還是公益?
著名文化史學家、德國薩爾大學教授沃爾夫岡·貝林格在《運動通史:從古希臘羅馬到21世紀》寫道:“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體育常被燦爛、斑駁的文明‘裹得嚴嚴實實,有一千種文化,就有一千種體育的觀念。”
現代體育在各種利益驅動下,已經被賦予太多的價值,以至于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讓人難以看清體育的本質。作為世界上規模和影響最大的體育盛會,奧林匹克不僅是欣賞世界頂級賽事的最高舞臺,也是觀察大國競爭、民族心態和社會進步的絕佳窗口,是我們不斷追問體育之于人的意義究竟為何的重要時刻。
奧林匹克的起源和體育精神
奧林匹亞競技會是古希臘最古老、最盛大的體育競技節日。人類歷史上各民族都有舉行某種體育比賽的風俗,但大規模、有組織、國際性、正式的體育競賽,而且在文化上對后世產生重要影響,非古希臘的奧林匹亞競技會莫屬。
首屆古代奧林匹亞競技會于公元前776年舉行,奧林匹亞位于希臘南部伯羅奔尼撒半島的西北部,中心區域是敬奉宙斯的阿爾提斯。古希臘人解釋奧林匹亞競技會的起源,追溯到宙斯、阿波羅、赫爾墨斯等諸神爭奪權力的比賽。
競技會期間,人們每天都會舉行獻祭儀式。運動員在阿爾提斯的首次集合就在宙斯神廟旁,裝飾神廟的彩繪向他們展示著英雄的氣概和榮耀的典范,并激勵他們實現古老的荷馬式理想:“永遠做最杰出的人,永遠超越他人。”
奧林匹亞競技會舉行的時間在夏至前后,天氣非常炎熱,人們基本不進行農業活動。在競技會前的所有準備工作中,最重要的是宣布“神圣休戰”,讓成千上萬來參加競技會的人獲得朝圣者的身份。
另一個重要的賽前準備是委任裁判,裁判要完成許多工作,包括把參賽者登記在案,監督他們訓練,確保他們了解比賽規則、公平參賽,以及驅逐那些非希臘人。
比賽項目包括戰車和賽馬,五項全能(鐵餅、跳遠、標槍、賽跑、摔跤),搏擊和武裝賽跑。古代奧林匹亞競技會沒有團體項目,因為他們相信個人成就才是最重要的。
怎樣理解古代奧林匹亞的體育精神?現代學者認為,體育比賽是為了紀念戰爭中去世的重要人物。這種觀點得到了比較人類學數據的支持。
世界上許多地方的前現代社會都會以競技的方式決定已故君主的繼承人,或以此為娛樂、撫慰逝者的靈魂,或借此在失去領袖后重新整合松散的群體。戰爭和體育之間的關聯,只在于兩者都有助于培養力量、耐力、紀律和勇氣,而且因為體育精神反映了戰爭精神,二者都需要在尊重規則的前提下使用暴力。
相比今天的國際奧運會,古代奧林匹亞競技會源于古希臘貴族與生俱來的競爭精神,是貴族階級團結一致的慶祝活動,也是精英展示自我、相互競爭的場合。這是古代奧運獨特的、前現代的一面。而與現代奧運相近地方,是古希臘人參加比賽本身就是目的,他們的動力也源自對競技的熱愛、自豪感及愛國主義精神。
奧林匹亞競技會從公元前8世紀開始舉辦,一直持續到公元4世紀末。羅馬征服希臘后,城邦制度衰落,古代奧運會的規模逐漸縮小。走向帝國和專制的羅馬,與民主參與的古代奧運會精神背道而馳。
中世紀歐洲體育陷入蕭條的一個重要原因,即是基督教將奧林匹亞競技會列為異教崇拜的敵視運動。在“祈禱和工作”(Ora et Labora)作為箴言的中世紀,娛樂運動被認為是游手好閑的表現,留給體育活動的時間空間十分有限。
現代奧林匹克復興之得失
現代奧運會在19世紀末復興,首先要歸功于一個人的理想——皮埃爾·德顧拜旦(Le baron Pierre De Coubertin,1863~1937)男爵——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的發起人。
顧拜旦出身于法國貴族家庭,童年在諾曼底度過,欣賞18世紀英國兒童教育家托馬斯·阿諾德倡導的英式教育,喜歡拳擊、賽艇、擊劍和騎馬等項體育活動。阿諾德曾說過:“運動是青年自我教育的一種活動。”這句名言在顧拜旦的心靈中,誘發起致力于體育教育的火花。
1875年至1881年,古代奧運會的遺址不斷被發掘出來,這引起顧拜旦極大的興趣。1892年,皮埃爾·德·顧拜旦發表演講,首次提出“復興奧林匹克運動”。顧拜旦是一名理性主義者,相信古希臘世界已經見證了頭腦與肌肉的完美結合,美德可以從中自然而然地產生,體育比賽是培養有天賦的業余者的理想方式。
1894年,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正式成立,顧拜旦擔任國際奧委會秘書長,兩年后接任國際奧委會主席,任職期間對有關奧運會的舉辦、組織等完成詳盡規劃。1896年,在雅典舉行的首屆現代奧運會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約10萬名觀眾前來體育場觀看比賽。
討論現代奧林匹克精神,顧拜旦的體育思想,是繞不過去的。
今天人們耳熟能詳的公平競爭、重在參與、團結友誼,等等,幾乎都來自顧拜旦的體育思想。比如,他留下很多名言:“對人生而言,重要的決不是凱旋,而是戰斗。重要的不是取勝,而是參與。奧林匹克最重要的不是勝利,而是戰斗。體育就是和平,參與比取勝更重要。生活的本質不在于索取,而在于奮斗!”
顧拜旦還用散文詩的形式寫下了著名的《體育頌》流傳后世。這些寶貴思想在《奧林匹克憲章》中得到充分闡述。
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到,現代奧運在以后的發展過程中,也有許多做法偏離了顧拜旦當初的設想,至今聚訟紛紜。
顧拜旦一直把“業余主義”看成是奧林匹克主義的一項基本原則,國際奧委會也長期堅持這一原則。他擔心一旦奧運會成為職業選手的角逐場,以獲取名利為目的,比賽就會蛻變為金錢交易,體育精神就會墮落。
但是,隨著西方國家職業體育的發展和前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的專業訓練,以及體育商業化對奧林匹克運動的沖擊,奧運會成為職業選手之間的比賽。這完全違背了顧拜旦復興奧運的初衷,職業體育的發展在各國并不平衡也導致了機會不均等問題。
顧拜旦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也是一個和平主義者。1962年,國際奧委會聲明:“奧林匹克運動是非政治性的。”但是,從國際奧委會成立之日起,政治干預幾乎是不斷的。
兩次世界大戰迫使奧運會中斷三屆,美蘇冷戰、巴以沖突、朝鮮半島沖突、南非種族歧視等等,在奧運史上地緣政治事件屢見不鮮。奧運會在開幕式慶典中,運動員按照國別集體入場、升國旗、奏國歌等儀式,帶有濃郁的政治色彩,強化了民族主義的情緒,更不說每屆奧運會對舉辦國來說都是一種政治炫耀和宣傳。
中國體育公益啟蒙仍在路上
現代奧林匹克復興又超越了古代奧林匹克,它是增強體質、意志和精神并使之全面發展的一種人生哲學,它謀求把體育運動和文化融合起來,創造一種在努力中求快樂、發揮良好榜樣的教育價值并尊重基本公德原則為基礎的生活方式。奧林匹克完美地彰顯了體育的人文精神,它倡導非政府、非營利、志愿的原則,具有明顯的公益屬性。
大眾體育是一個國家體育發達的基礎,體育公益是連接競技體育和大眾體育的橋梁。從奧運會的獎牌榜來看,中國在金牌數量上和美國不相上下,但是在銀牌、銅牌以及獎牌總數上,往往落后與美國等體育發達國家,從中也可以看出中國競技體育缺乏更加廣泛和深厚的社會基礎,這也證明了中國的體育公益事業有待深入發展。
英美等西方發達國家十分重視體育公益事業,不僅各類運動協會成立基金會,推動學校、社區體育活動,體育明星、世界冠軍身體力行,發揮自身社會影響力投身到公益行動中。
以NBA為例,慈善計劃由NBA聯盟統一制定,每個球隊和球星都必須參與。籃球訓練營是“NBA關懷行動”的傳統項目。在美國,一年四季都有籃球訓練營,孩子們可以隨時接受籃球訓練。每參與這類活動,除了籃球技術,球員更希望傳遞自己對籃球、對工作、對生活的態度。能對孩子產生影響,讓他們生活得更幸福,是球員做公益的使命和目標。
相比而言,中國體育公益起步較晚,發展相對緩慢。截至2018年12月4日,我國共有體育基金會74家,其中公募型體育基金會35家,非公募體育基金會39家。我國體育基金會多為綜合性體育基金會, 其宗旨、項目內容彼此相似, 只是面對的地域不同, 缺乏對體育人文精神的深層次詮釋和體育運動的有效推廣。
首先,中國體育公益事業總體還處于初級階段,體育人的公益意識相對模糊;其次,以“奧運爭光”戰略為代表的舉國體制背景下,奧運奪金就是對社會最大回報,成為最高價值取向, 從而使得體制內培養的運動員有意或無意地隔斷了體育與公益之間的天然聯系;第三,體育慈善的相關制度不健全,慈善氛圍欠佳、專業人才缺乏,也是體育公益事業發展之后的一個重要重因素。
在體育公益方面,姚明等體育明星為體育人做出了榜樣。
據姚基金2020年報顯示,年度支出超過2200萬元。其中,用于希望小學籃球季的支出超過1400萬元,占總支出的比例達到64%。希望小學籃球季累計受益學校達1125所,累計比賽場次6000場,累計受益學生達到137.5萬人。但是,相比錢和物更重要的是人,專業球員和體育教師的組織和投入,是決定體育公益的質量的根本。
體育明星作為受人關注的特殊群體,同時也是享受較多社會資源的人群,特別是在像奧運會這樣的國際賽事舉行期間,體育明星備受媒體和公眾矚目,具有強大的社會影響力和號召力。在這方面,我國體育明星的公益之路還很漫長。
8月2日,中國女排以2勝3負的成績遺憾出局本屆奧運,很多中國人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女排的姑娘們熱淚盈眶與郎導擁別。很多人問女排教練郎平:什么是“女排精神”?郎平說:“女排精神不是贏得冠軍,而是有時候知道不會贏,也竭盡全力。是你一路雖走得搖搖晃晃,但站起來抖抖身上的塵土,依舊眼中堅定。人生不是一定會贏,而是要努力去贏。”
顯然,郎平作為一名奧運老將,深深理解了奧林匹克的精髓,并已經融進了她的人生哲學。據媒體報道,卸任女排主教練的郎平將赴北師大珠海校區任教。她將永遠地離開萬眾矚目的奧運賽場,同時也回歸更為基礎的體育公益之路。
現代體育之所以區別于前現代體育,就在于它承載和寄托了更加普世的人文理想。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不僅需要優秀的女排教練,更需要躬身教壇的體育啟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