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可言



如何讓戲劇教育課程更合中國孩子和家庭,這是一個漫長的打磨過程
30歲之前,徐崢的生活軌跡幾乎沒離開過上海延安西路一帶。
上海人藝、青年話劇團,以及后來他工作過的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都在這附近。常熟路188弄那座花園洋房是徐崢從小長大的地方,拐個彎就能到上海話劇藝術中心。
花園洋房的主人是上海租界時期的大法官、郁達夫的兄長郁華。徐崢祖孫三代并不真正擁有這棟洋房,自他有記憶起,這棟房子有一半都是上海人藝的宿舍樓。徐崢便是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成長。
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后,徐崢進入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工作,在藝術與現實之間踟躕經年。
2021年,徐崢發起戲劇教育火種計劃,帶著公益的“火種”重返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為期半個月的冬令營,他每天最早來最晚走,全身心泡在排練廳。
“公益是我日后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我能看到戲劇教育的版圖是很大的。”盡管“火種計劃”聽起來有些烏托邦,然而多年的演藝生涯讓他確信,通過戲劇去理解生活、處理人際關系是很棒的事,可以讓孩子和家長找到情緒的出口,懂得愛。
種子
200031,延安西路一帶的郵政編碼,徐崢至今能對這組數字脫口而出。如果沒有后來拍電視劇的選擇,他會在這里一直工作、生活下去。
讀小學三年級時,上海少年宮的老師來學校為兒童劇《考學》選演員,圓圓臉、長相自帶喜感的徐崢被選中飾演“小地主”,第一次登上話劇舞臺。從此以后,徐崢被老師和同學認為是“有藝術細胞”的孩子。他開始頻繁參加少年宮話劇社的演出,也認定自己日后要當一個演員。
高中時,徐崢結識了上海青年話劇社的朋友,加入“人藝之友”話劇社。每天放學,身邊的同學忙著回家寫作業,徐崢則背著書包晃晃悠悠到蘭心大劇院的后臺。看別人演出,順便把作業寫了。偶爾,他也演個小角色,高二那年他在話劇《原罪》里演奚美娟的兒子。
演戲的快感讓徐崢上癮,一發不可收拾。在蘭心大劇院的后臺,他觀察話劇演員的一舉一動,看舞臺升降。直到現在,他都覺得一部戲的起點是從每一次舞臺裝臺、調試燈光開始的。有時候他也和一群熱愛戲劇的朋友一起看演出,看完戲演員何政軍再用自行車把徐崢送回家。
學生時代的徐崢就開始自己寫劇本,老師看了以后鼓勵他演出來。于是,徐崢真的號召一幫同學排練,分派角色、改寫劇本,最終完成了演出。那種成就感讓他興奮不已。
1990年高中畢業,徐崢收到了上海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依舊沒能離開那一串熟悉的郵政編碼。大學期間,徐崢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看小眾戲劇、聽搖滾樂。初入中國的先鋒藝術,徐崢看了個遍。那時候他總在思考中國戲劇教育與國外的差距,對比不同。“為什么國外都叫做戲劇,而我們只能稱之為話劇?”
在他所熱愛的戲劇舞臺上,徐崢成名甚早,“去上海就要去看徐崢的話劇”一度成為流行。1998年,徐崢導演了《擁擠》和《母語》兩部先鋒話劇。在《擁擠》里,徐崢一個人坐在舞臺上演了40分鐘的獨白劇,以單人的孤獨感體現擁擠。可惜的是,觀眾看不懂,徐崢的表達沒有得到共鳴。
“崢”扎
《春光燦爛豬八戒》讓觀眾第一次熟悉徐崢這個名字。在這之前,身為話劇演員的他已經在舞臺上奔走了七八年。他說如果沒有嘗試電視劇拍攝,自己可能會一直在話劇舞臺上做一個普通演員。
對他來說,從戲劇舞臺走向電視劇片場的轉變,近乎“對文藝腔的摒棄”。他一度懷疑,這樣的選擇是不是等同于放棄了對藝術夢想的追求。
2001年,徐崢拍攝《李衛當官》,這部戲的經歷也成為徐崢不斷思考過程中的轉折點。在這部架空歷史的電視劇中,徐崢看到了作品本身所表達的歷史使命。他反思,自己心中堅持的藝術夢想太過高屋建瓴,接近現實也許更能讓觀眾接受。用現在的話說,徐崢想明白了“接地氣”的意義。
因為“囧系列”電影,徐崢聲名大噪。大眾從這些電影中認識到徐崢是一個有演技的演員,有票房保證的導演。一路跌跌撞撞、哭笑不得的中年囧男成為徐崢的標簽,最終他們又會與世界、與自己和解。徐崢酷愛扮演這樣的小人物,鮮活而生動。
2012年,《泰囧》讓徐崢收獲了票房年度最高紀錄——12.67億,這個紀錄保持了近三年時間才被打破。許知遠評價他:在過去十年間,徐崢是時代最重要的沖浪者,在這個迅速膨脹的行業中,他沒有被名聲和金錢裹挾,依然駕馭得很好。
“如果是一個純粹的環境,我就做演員,我還是喜歡當演員。”他在微博上回憶,當初走上導演這條路純粹是為了讓自己“有戲可演”。
藝術家的夢想深藏在徐崢的心中。他開始擁抱變化,不斷探索新領域,演電影、當導演,做監制。光線傳媒總裁王長田說,徐崢喜歡琢磨,總能琢磨出點事來。
后來,在當不當藝術家這件事上徐崢想通了。他回憶自己看過的一個短視頻。無論外界怎么變化,視頻里的匠人都不停地創造,把腦中想的變成現實。“我覺得這就是藝術家。”徐崢說。
探路
2021年2月21日,由北京崢愛公益基金會與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聯合發起的“戲劇教育火種計劃”冬令營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開營,徐崢一待就是半個月,身邊的工作人員驚訝于徐崢的認真和投入。不過,對于徐崢來說,回到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有種回到家的感覺。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工作十幾年的話劇導演、演員粟奕說,“即便徐老師現在是大導演,我還是覺得他依舊是我們其中的一員。”
2020年11月11日,徐崢與陶虹聯合發起成立了北京崢愛公益基金會。他為此考慮了很長時間。這不是徐崢頭一回參與公益,全程參與設計公益項目卻是第一次。
2008年汶川地震后,徐崢跟隨《中國電影報道》欄目組進入北川,給災區孩子捐書包,帶他們玩游戲。想起當初看到的滿目瘡痍的場景,徐崢仍覺得心酸。不過,這也給徐崢第一次帶來了公益的體驗和思考。離開北川后,徐崢一直在想,除了這樣的慰問演出,還能給更多孩子帶來什么。
“災區的孩子當然非常需要我們捐贈的書包,我們帶給他們暫時的歡笑,但是我們走了以后他們怎么辦?”他想要探索更好的解決之道。
2017年,徐崢、陶虹夫婦和北京新陽光慈善基金會合作,建立病房學校,為患有白血病的孩子提供受教育機會。2018年,他成為壹基金“溫暖包”項目的推廣大使,到四川大涼山看望山區孩子。同年,他成為中國扶貧基金會頂梁柱健康扶貧公益保險項目愛心大使。
徐崢坦言,一開始的公益行為與個人樸素的社會責任感有關。在演藝圈摸爬滾打多年收獲了名與利,他突然發現,這些影響力只是在自己身上有收獲。“我是不是也能反饋給社會一些什么?”
陸續嘗試了很多種方式,但效果都不讓徐崢滿意。他想找一個能讓自己全情投入、深入參與的公益項目。不斷求索之際,徐崢結識了現任北京崢愛公益基金會聯合發起人、理事、秘書長劉婳。劉婳建議他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創建一個全新的公益項目,這樣既能深度參與,也能利用自身資源把項目扎實做起來。
徐崢與同為演員的妻子陶虹最終決定,發起一家專業的公益基金會,聯合包括公益領域專家陶傳進、投資伙伴劉婳、中央戲劇學院教師劉天池、舞蹈家王媛媛等志同道合者,通過美育為社會痛點尋找到創新解決方案。
在思考公益基金會的落地項目時,徐崢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戲劇。但究竟應該怎么做,他沒有想好。回到老東家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徐崢找戲劇圈里的同行們討論,最初的想法是組建一個兒童話劇社,給孩子們提供一個展示自己的舞臺。
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演員、導演聞小煒的“連環提問”讓徐崢醍醐灌頂,“演什么劇目呢?以什么標準挑選孩子?演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徐崢意識到,如果不能設計一個讓更多孩子受益的項目,產生的公益價值將是有限的。
征途
徐崢說自己十幾年的公益路更像是一場探索和尋找。在參與其他基金會的項目時,他習得公益項目的設計思路、執行方式,以及可能做出改變的地方。他參與的公益項目幾乎都與孩子有關,這回自己親自設計公益項目,他不想只面向單一群體。導演的“野心”讓他決心做一個可以惠及更多孩子的項目。
徐崢想到了戲劇教育,又被稱為“教育戲劇”。
在美國和英國,戲劇教育發展得很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有教育機構用戲劇培養孩子認識世界、了解社會。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戲劇教育在英國普及,一些戲劇教育專家開始在校園推廣戲劇教學。在這之后,戲劇教育發展成為一種以角色扮演和創作為主的教育形式。但在中國,戲劇教育尚在起步階段,還沒有系統開展。
與傳統藝術教育不同,戲劇教育在于多元化和自然化,通過構建的戲劇故事情境帶領孩子體驗和認識世界,提升孩子的表達力、想象力和創造力。
在徐崢看來,戲劇教育并不是教孩子表演,而是通過寓教于樂的方式教育孩子,讓他們深度參與到一個劇目中,體驗劇中人物的成長。
“如果只是找一幫孩子來演戲,那么沒有被選中的孩子會不會被貼上沒有藝術細胞的標簽?”徐崢自問。少年時代,他是頻繁活躍在舞臺上的孩子,現在他想讓更多的孩子被看見。
“大家想到公益慈善,總會第一時間想到去資助貧困山區的孩子,這當然很重要。但是在城市里,精神貧困是很大的問題。家長有生活的焦慮,孩子有學習的煩惱。這當中產生的親子關系的沖突很少被看見被了解。”徐崢說如果能通過戲劇體驗的方式,讓家庭中的成員都去習得和感受一些美好的主題和事物,那可能會影響這個孩子一生。
他又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領域。戲劇教育“火種計劃”是北京崢愛公益基金會成立的第一個項目,從設想到啟動,歷經半年時間的反復討論。
2021年2月底,首屆冬令營開營,徐崢召集了各界專業伙伴,他們有深耕戲劇多年的資深演員,也有鉆研戲劇教育多年的老師。陶虹、劉天池全程參與,實力派演員祖峰也在冬令營后期加入討論。這些有著十幾年演出和教學經驗的專業人士湊在一起,首先要完成的就是找出合適的劇目,整理成清晰可落地的戲劇教育教案。
15天的冬令營中,來自全國戲劇教育、公益、劇場、心理學等不同領域的導師們,對不同特色的戲劇教育經典案例進行實踐和展示。并以現場體驗加討論的形式,研發青少年戲劇教育課程繪本與兒童文學作品20多部,作品涵蓋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現實題材,也關注親子關系和青少年心靈成長。
冬令營的最后一天,20位小朋友和火種計劃導師一起參與了戲劇教育體驗課。徐崢坐在排練廳的角落專注地觀察著,時不時提筆記錄,或者走到其他導師身邊和他們低聲討論。課程結束,他招呼導師們圍坐在一起,趁熱打鐵討論著當天體驗課的問題。哪些問題需要避免,哪個環節還要加強,徐崢迫不及待地講述著他的感受。
徐崢坦言,這并不是一個輕松的過程。因為沒有前人的經驗,參考的都是國外的模式。如何讓課程更適合中國孩子和家庭,這是一個漫長的打磨過程。
攝影/本刊記者 殷立勤
2018年,徐崢參加壹基金“溫暖包”項目烏蒙山區探訪活動。圖/受訪者提供
“戲劇教育火種計劃”邀請到包括劉天池、祖峰在內的演員參與,還有來自教育、公益等領域的導師投入其中。圖/受訪者提供
2020年11月11日,徐崢與妻子陶虹一起成立了北京崢愛公益基金會。圖/受訪者提供
徐崢認為,通過戲劇教育的方式可以給親子關系帶來改變。圖/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