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微型電動車熱銷背后

文/《財經》記者 李陽 戚展寧

編輯/ 施智梁

繼上海之后，廣州再傳微型電動車限牌，發改委的否認未能擋住市場熱情。

“現在訂車估計要一個月后才能提車，最近來我們店看車的人太多，產品都已經脫銷了。”近日，廣州一家歐拉品牌專營店銷售人員向《財經》記者表示。

很難想象，如此熱銷的場面，并非來自知名度較高的特斯拉、蔚來、小鵬等高端品牌，而是長城歐拉旗下的微型電動車歐拉黑貓。與此同時，記者走訪多家廣州4S店發現，長安奔奔E-star、奇瑞小螞蟻、五菱宏光MINIEV等微型電動車也備受追捧。

工作人員解釋，暢銷的原因直指6月下旬，廣州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發布的《關于進一步完善新能源汽車信息管理工作的通知（試行）》（公開征求意見稿）（下稱“《通知》”）。這被不少人解讀為廣州將對微型電動車限牌。

廣州發改委相關負責人向《財經》記者否認了限牌的消息。“《通知》主要考慮的是新能源汽車的充電設施、動力電池的回收問題以及安全方面的考慮，并沒有針對特定種類、型號、長度和售價的車型進行限制。”

不過，盡管此次《通知》沒有針對任何車型，但在不少消費者和專家眼里，安全性不足、還在上海有“限牌前科”的微型電動車，會成為牌照管制的第一批犧牲者。

新能源汽車的增量和城市交通擁堵是一對天然的矛盾。可以預見的是，隨著新能源汽車市場占有率不斷提升，一線城市對新能源牌照的發放，不會無止境地延續下去。這次是微型電動車，下次又會是誰？

廣州微型電動車的最后狂歡？

所謂微型電動車一般指A00級別電動車，按照德系劃分，A00級別的軸距為2-2.2米，但實際上，一些軸距低于2米、或略高于2.2米的車，也稱微型車。

至于微型電動車牌照究竟會不會受到限制，目前并沒有明確說法。

《關于進一步完善新能源汽車信息管理工作的通知（試行）》內容顯示，廣州將建立新能源汽車信息管理憑證發放制度，施行一車一證的政策，對新能源汽車牌照進行總量控制。這也意味著，買新能源車送牌照的政策福利開始受到管制，不再是每輛新能源車都有牌照相贈。

不過，上述廣州發改委人士告訴《財經》記者，6月底發改委對《通知》做了公眾意見征求，主要考慮的是新能源汽車的充電設施、動力電池的回收問題以及安全方面的考慮，不存在對微型車的特別限制，也沒有針對特定種類、型號、長度、售價的車型進行限制。

對于市場上限制微型車牌照的消息，該人士稱，“目前還是以對外文件的書面理解為準”。

他還表示，征求公眾意見是政府層面進行政策擬定的一個環節，此后還有3-5個環節要走，涉及到制定部門、司法部門、市政府的審議，《關于進一步完善新能源汽車信息管理工作的通知（試行）》要在這幾個環節走完才能公布實施，如果有異議還需要協商研討。

然而消費者搶購微型電動車的趨勢，已不可阻擋。五菱4S店一位銷售人員向《財經》記者表示：“微型電動車的牌照贈送只會持續到9月份。”

不可否認，與傳統汽車認知不太協調的微型電動汽車，市場需求充分。

奇瑞新能源研究院院長倪紹勇向《財經》記者表示：“從2000年汽車進入家庭到今天，老百姓用車已經從‘有沒有’到‘好不好用’，做第二臺車、代步用車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在解決擁堵、節能減排方面，小車要比大車更好，電動車會比燃油車更好。從用戶趨向來看，小型車輛應該推廣。”

倪紹勇的觀點已經在汽車市場上得到了充分證明。2021年，微型車市場占有率穩定在40%左右，若按2021年目標200萬輛新能源車中乘用車180萬輛測算，A00級電動車占比4成有望達到72萬輛。這意味著，2021年微型電動車市場足足有40萬的增量。

一線城市同樣對微型電動車有巨大需求。在上海限制微型車綠牌前，上汽通用五菱品牌與市場總監張益勤向《財經》記者表示：“五菱宏光MINIEV賣得最好的城市，不是三四線小城市，而是超一線城市上海。”

同樣地，廣州也是微型電動車的重要戰場。“來我們這里買五菱宏光MINIEV的消費者非常多，而且不只是中老年人，各個年紀的人都有，年輕人占比大概有一半吧。”一位廣州五菱4S店銷售人員向《財經》記者表示。

確實如此，30公里為半徑的市內出行一直是出行領域的痛點，由于交通堵塞和停車問題，傳統的汽車不經濟、不靈活、不便捷，而足夠靈活的兩輪電動車又不體面、不安全，基于此，車長不到3米的電動微型車市場將是個巨大的藍海。

然而一線城市的微型車盛況很可能只是曇花一現，在城市交通擁堵的大環境下，個別車型的市場需求只能讓道。如若真的失去牌照優勢，微型電動車在一線城市的競爭力勢必會大打折扣。

哪怕是政策充滿了不確定性，消費者也如驚弓之鳥般，搶購可贈送新能源牌照的微型電動車。

在廣州的一家歐拉專營店里，陳列的車型僅有歐拉好貓、歐拉白貓，而歐拉最暢銷的黑貓卻未曾展示。現場銷售人員稱，歐拉黑貓已經脫銷，所以沒有現車展示。

“自6月底，廣州市加強新能源牌照管理的通知發布后，一直有消息稱廣州將對微型電動車限牌，因此消費者紛紛搶購，歐拉黑貓已供不應求。”歐拉銷售人員向《財經》記者表示，“如果現在訂購，至少要一個月后才能提車，有的款式可能要等待長達3個月的時間。”

五菱4S 店銷售人員也同樣表示，“很多客戶聽到可能要限牌的消息，就趕緊來買車了，我們現在出貨量很大。但廠家那邊會優先供應廣州地區，目前沒有供應不足的問題出現。”

里程焦慮轉為安全焦慮

微型電動車市場從去年爆發，到今年面臨可能被一線城市限牌的局面，其背后反映的市場邏輯是，新能源汽車消費市場已經從過去的里程焦慮轉為了安全焦慮。

本次廣州市發改委發布的《通知》，最重要的一條是：能獲取牌照的車輛，除了符合國家標準、工信部規范，并通過國標T/GZBC 29-2020《亞熱帶濕熱氣候環境下的純電動乘用車技術規范》測試的基本要求外，還對車輛安全問題做了強制規定，即車輛本身鋰電池熱失控的發生率應低于萬分之一，且沒有導致過人員死亡。

將新能源汽車牌照和安全掛鉤，是本次廣州《通知》的核心要領。續航里程并不突出的微型電動車在國內暢銷，尚可獨占市場半壁江山，但只有任何車輛存有一絲安全隱患，新能源“綠燈”將直接變為“紅燈”。

這是首次在政策上為新能源汽車量化安全指標，意味著電動汽車安全性已經上升到了極為重要的高度，尤其是電池安全。

北京理工大學機械與車輛學院教授魏中寶在7月5日該校“電動百年，進化新生”學術論壇上披露了一組新能源汽車火災事故的統計數據。

按起火原因分析，電池故障占33%，交通事故或底盤碰撞占15%，用戶改裝占12%，電子電器故障占11%，外部火源占9%，充電樁或充電線故障占4%，電池泡水或浸泡占4%，其余占11%；按車輛狀態分析，停置狀態占38%，充電狀態占27%，行駛狀態占14%，發生事故占7%，其他占13%。

而在眾多新能源車型中，微型電動車的安全性能是最無法保障的。盡管相關廠家一直聲稱，所生產的微型電動車，做了充足的安全防護，也通過了與燃油車等同的國家安全測試。但當微型電動車與A級轎車相撞時，最容易起火的仍然是微型車，其安全性不在一個量級。

字節跳動旗下汽車媒體平臺“懂車帝”做過一次宏光MINIEV與一輛“老頭樂”的碰撞測試，其結果慘不忍睹。號稱高強度鋼的使用比例達到57%以上的五菱宏光MINIEV也經不起激烈的碰撞。

倪紹勇也向《財經》記者無奈地表示：“單從技術層面講，微型車和大型車的技術安全標準是一致的，不能靠感覺，但用戶會有自己的看法，我們也很難解釋。”顯然，如何證明自身的電動汽車產品安全，是擺在車企面前的一個難題。

為了減少消費者的安全焦慮，不少車企甚至將已被《電動汽車用動力蓄電池安全要求》刪除的針刺實驗作為宣傳電池安全的手段。

2020年3月，比亞迪開創了“針刺不起火”的先河。隨后，寧德時代、廣汽埃安、東風嵐圖也都做過同樣實驗來證明電池安全，其中最近的一次是7月9日，極氪發布旗下極氪001電池包（三元鋰電池）的針刺試驗視頻。

盡管從理論上講，針刺實驗并不能作為動力電池安全的證明，但其背后所反映的電動汽車安全焦慮，卻是貨真價實的。

失去一線城市市場怎么辦？

微型電動車的安全性仍是行業熱議焦點，但對于一線城市而言，爭議的結論已經不再重要。

廣州接下來仍有一定可能限制微型電動車的牌照；上海雖也沒出臺相關政策，但《財經》記者走訪發現，實際上已經停止為微型電動車贈送牌照了；至于交通壓力更大的北京，任何電動車都不享受牌照贈送。

唯有深圳，微型電動車還一直享受綠燈，但紅利能維持到什么時候，仍未可知。一旦交通壓力增大，最可能率先被取消牌照優勢的，仍是微型電動車。

“事實上城市的發展擴容永遠跟不上汽車產業工業化的進度，限牌是早晚的事情。”上海社會科學院前副院長、研究員何建華對《財經》記者表示。

以上海為例，何建華指出，限牌政策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新能源車沒有收緊是要做產業升級、向清潔城市轉型，但這也引發了一些新的問題。在上海現有的汽車保有量下，新能源車輛的增長空間有限，更多車主涌入新能源車牌照，對于城市交通將帶來多大壓力也是未知數。

“鼓勵上新能源牌照政策的出發點是讓新能源車替換燃油車，以實現綠色出行。但增長的新能源車輛，是代替燃油車的存量，還是產生另外的增量？這些都是需要政策不斷探索的。”何建華表示。

盡管一線城市留給微型電動車的空間和時間已經不多，但從全國范圍來看，微型車市場沖勁仍在。2021年1月-7月，微型車每月的市場增量都在300%以上，最高的2月達到了2437%。

2021年1-7月A00級電動車銷量

乘聯會秘書長崔東樹認為，2021年A00級電動車將有巨大的發展空間，整體占比可能保持40%左右，不僅宏光MINIEV，包括長安奔奔E-star、長城黑貓在內的主力車型將持續發力。

只是，如何重新定位自身的市場是每個微型車品牌需要思考的問題。“限牌肯定會影響市場格局，牌照寶貴的地區，用戶有了牌照往往會選擇大車，因為有更廣泛的使用場景。”倪紹勇向《財經》記者表示。

就五菱宏光MINIEV 而言，上海限牌的影響就很有限。據數據顯示，2020年，宏光MINIEV的銷量主要集中在二線及三線城市，兩者的銷售占比分別達到31.4%和30.8%，此外在四線和五線城市的銷量占比也分別達到23.6%和10.4%。而在一線城市，宏光MINIEV的銷量占比僅為3.8%。

部分車企也早有預備，將目光放在了一線城市以外的廣闊天地。倪紹勇說，奇瑞即將推出的冰淇淋就瞄準了更廣的市場，從一線城市到六七線城市都會照顧，所以市場不會因為上海和廣州的政策受多大影響。“中國市場相當大，多種需求都存在，包容性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