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孫曉霞的《西方藝術學科史:從古希臘至18世紀》是一部以西方古希臘到18世紀藝術學科的演進和發展歷程為研究對象的學術史、學科史的專著,努力在宏大的歷史敘事中探尋西方古代藝術在知識史層面一以貫之的內在本質和階段性表征。該成果的完成,彌補了國內有關西方早期藝術概念、藝術體系、藝術學科之歷史研究方面的薄弱與欠缺,尤其是作者以充盈豐富的文獻史料的閱讀與運用為基礎,以西方藝術體系之演進作為考察中心與主線,著重運用"概念史""知識史"的研究方法,在藝術與技藝、藝術與科學等的發生學的、歷史的真實聯系中,在跨學科的寬廣視域下,完成了這部西方藝術學科史研究的專著。其在論題選擇、主要觀點、研究方法等方面多有創獲與開掘,是一部難得的、優秀的西方藝術學科史研究成果。它既是一部對既往學科史展開研究的歷史著作,但也可以說是一部"當代史"。因為它具有一種相當明晰深邃的當下問題意識,能夠直面學界有關中國藝術學尤其是藝術學理論(即一般藝術學)學科之學理與歷史依據的質疑,堅持中國藝術學學科體系建設之立場,深入、系統開掘、梳理西方藝術學科之歷史,為中國藝術學的當下構建與未來發展,提供有益的思想、學術資源以及突破某些學科規約的理論啟迪。
關鍵詞:《西方藝術學科史:從古希臘至18世紀》;藝術史;藝術體系
中圖分類號:J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1)04-0018-04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1.04.004
孫曉霞新著《西方藝術學科史:從古希臘至18世紀》作為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后期資助課題的結項成果,即將由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我對這樣一部當下藝術學理論研究迫切需要的專著的問世很是期待。
這是一部以西方古希臘到18世紀藝術學科的演進和發展歷程為研究對象的學術史、學科史的專著,其學術價值毋庸置疑。因為我們過去并不曾有過這樣的學科史的專著。特別是自以賽亞·柏林以來,學界喜以“狐貍”和“刺猬”來類比不同的思想史研究范式,且深掘具體問題的“狐貍”模式也正成為趨勢,如諾埃爾·卡羅爾所確信的,美學正在由“刺猬時代”進入“大狐貍時代”。但該書的寫作逆向而行,努力在宏大的歷史敘事中探尋西方古代藝術在知識史層面一以貫之的內在本質和階段性表征。這對中國藝術學科的發展建設特別具有現實意義。
藝術學作為一門中國獨有的新晉學科(這里僅指學科體制意義上的學科),其建立的學理依據是什么?歷史邏輯又是如何?這些問題如不能回答,這門學科的根基就難免會發生動搖。加之,從職業、語言、價值或思維風格這些維度來看,今日西方藝術理論界確實不以追求統一原則的藝術學科為主要目的,而是著力以媒介為分野的各藝術種類的單兵掘進。大部分時候,各藝術門類并不有意追求彼此共通的、一般藝術學意義上的共有機制。而在西方思想史及其知識譜系中,確實存在著由藝術創作、藝術史、藝術批評乃至美學等類知識所組成的學科群,它們由隱到顯,歷經長久的發展,在18世紀中葉聚合并穩固下來,久盛不衰,直至20世紀初被引入中國,影響到我國現代藝術學科體系的構成。考察其歷史和本質是理解中國當代藝術學科問題的必要一步。
現在,該成果的完成,彌補了國內有關西方早期藝術概念、藝術體系、藝術學科之歷史研究方面的薄弱與欠缺,尤其是作者以充盈豐富的文獻史料的閱讀、運用為基礎,以西方藝術體系之演進作為考察中心與主線,著重運用“概念史”“知識史”的研究方法,在藝術與技藝、藝術與科學等的發生學的、歷史的真實聯系中,在跨學科的寬廣視域下,用75萬余字的厚重篇幅,完成了這部西方藝術學科史研究的專著。作者在全書的“導論”部分,提出了四大問題:為何考察西方藝術學科的歷史?藝術是一門學科嗎?如何定位藝術學科史研究?為何以概念史為主要研究方法?以問題的形式,開門見山呈示該書的寫作目的、學理依據、重點內容與主要研究方法。之后,以六章的內容依次展開這段西方藝術學科的歷史:古希臘時期的技藝理論與藝術的多樣學說;古羅馬時期自由七藝的興起與視覺藝術的文本化;中世紀自由藝術的學科化與機械藝術的確立;文藝復興時期人文學科與藝術知識結構的轉型;17世紀的經驗主義、理性主義與藝術概念的革新;啟蒙時代的現代藝術體系及美學的誕生。其在論題選擇、主要觀點、研究方法等方面多有創獲與開掘,是一項難得的、優秀的西方藝術學科史研究成果。
通過對自古希臘廣義的“技藝”概念至18世紀狹義的現代藝術學科生成的四大歷史階段的梳理,該書總結出貫穿西方藝術學科史的三個基本特性:第一,藝術在西方歷史上并非一個有機實體,但存在著一個范圍廣闊的相關知識圖景,其中始終貫穿著理性的、理論化的目的;第二,西方藝術的知識體系中始終隱含著自由與機械、精英與世俗、理論與實踐的等級、區隔與控制;第三,藝術理論與實踐在歷史中既有等級區隔,又有相互介入,二者的張力關系帶來了實踐與理論的雙重發達。這些本源性的歷史特性促動藝術在與其他學科的長期交織糾纏中,逐步從知識體系末端更新嬗變為獨立的學科,并從學理層面獲得自主發展的條件。書中所力圖證實的是,藝術概念是不斷生發和變化的,藝術知識體系是不斷更新與豐富的。各文明下、各歷史中的藝術概念都會有其獨特的理論結構方式,并不存在一個絕對正確的、固定的、牢不可破的藝術定義或學科體系。多樣而連續的歷史累積是未來藝術學科發展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思想源泉。
概言之,該書是基于學科視域的西方藝術學史研究,它是一部對既往學科史展開研究的歷史著作,但也可以說它同時是一部“當代史”。因為它具有一種相當明晰深邃的當下問題意識,能夠直面學界有關中國藝術學尤其是藝術學理論(即一般藝術學)學科之學理與歷史依據的質疑,堅持中國藝術學學科體系建設之立場,深入、系統開掘、梳理西方藝術學科之歷史,為中國藝術學的當下構建與未來發展,提供有益的思想、學術資源以及突破某些學科規約的理論啟迪。比如,作者在該書的“結語”部分著重強調,在西方近代才產生的美學學科,其地位的確立盡管為藝術知識體系提供了哲學基礎,并將諸藝術從其他學科中分揀出來,將其凝聚為獨立學科,美學無疑是近代以來西方藝術學科發展的重要基柱與關鍵一環,但它也給近代的藝術學科發展帶來了弊端:“盡管藝術的實踐還在現實社會中活潑潑地存在著,但由美學規約后的現代藝術的概念被孤絕在精神層面。尤其是先前與美學無涉的各類藝術知識及理論,原本是藝術學科生成歷史的主體,如今卻在美學主導的知識體系中幾無立錐之地。”據此,作者強調指出,應“重新理解美學”,認為對于藝術進行美學觀照,只不過是西方藝術學科知識發展的特定階段。如作者所說:“當代的藝術理論多在美學或現代藝術概念的裹挾下,一味強調情感、表現、形式、精神等不確定性知識的繁衍,反而讓當前的藝術理論研究治絲益棼。視理性技藝為敵,視藝術的政治價值、藝術的生產價值、藝術的社會功能為敵,并將這一斷絕聯系的理論訴求擴展到藝術的歷史價值及現實意義方面,建立起一個銅墻鐵壁的自律世界,導致了學科理論整體上的凌空蹈虛。”藝術的美學體制,導致了“藝術學科層的理論闡述與現實生活無涉,與大眾日常無關,與門類藝術的具體作品和理論不能妥協或流通;對自身歷史也免不了圓鑿方枘。換言之,以審美無功利為標準的現代藝術觀,實際上無法完整輻射藝術的知識界域,也無法有效闡釋西方藝術自身的歷史。”從而堅定地主張要打破墨守成規的舊美學對藝術學科的束縛,為藝術學科的未來發展開拓更廣闊的世界。這樣一種明晰的現實意識與未來指向,值得充分肯定。
實際上,這已是我第二次為孫曉霞的論著撰寫序文。作為她的博士導師,上一次為其作序,是在2012年3月為她的首部專著同時也是其博士學位論文、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青年課題結項成果《藝術語境研究》一書而作,題為《藝術理論應關注藝術語境研究》。
她的這部專著于2013年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八年之后,作者又拿出了這樣一部厚重之作,多少還是讓我有些意外。這是因為,最近在這八年中,孫曉霞作為一位年輕的女性學者,先是榮升母親的社會角色,繼之受命擔任中國藝術研究院新創學術期刊《藝術學研究》的主編。這兩個新晉角色,要想做到出類拔萃,哪個不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時間與心血?尤其是主持一份從一開始就定位為藝術學科高水平的學術期刊,從最初籌備創刊到創刊后傾心盡力去打造一個新的學術品牌,細思起來,著實不易!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作者還能為我們拿出這樣一部沉甸甸的學術論著,這不能不讓我心生驚訝與驚喜。
從作者的這部篇幅頗巨的論著,我看到了七零后、八零后的年輕學人的巨大潛力以及日益凸顯出來的科研實力。他們往往占有更為豐富的學術資源,擁有更為開闊的學術視野,持有更加開放包容的學術理念與研究方法,不禁讓我們對于藝術學科的未來充滿新的期許。記得我2020年在撰寫《未來會如何?——藝術學理論學科展望》一文時,曾對我們在藝術學理論人才隊伍建設方面的未來前景做過這樣的展望:
在人才隊伍建設方面,也將出現一個人才輩出的嶄新局面。近年來,在藝術學理論領域,已經涌現出一批青年學人,如李修建、張穎、唐宏峰、安靜、周計武、孟凡行、盧文超、季欣、李世武、常培杰、劉桂榮、王永健等,各自以他們的不俗成果嶄露頭角。可以預期,他們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將逐步走向藝術學理論學科的舞臺中心,成長為該學科真正的中堅力量、棟梁之材。[1]
以上這段引文,是在雜志上發表時的版本。其實,在我原來的底稿中,我是把孫曉霞列入到這一青年學人群體之中的。我以為,以她近年來在藝術學理論研究領域所做的工作、所取得的成績及所產生的影響,把她列入這個群體的名單,她是當之無愧的。但是,作為刊登拙作的刊物主編,她在最后審稿讀到這段文字時,卻堅決地把自己的名字給刪掉了。她向我解釋說:“我怎么能在自己主編的刊物上宣傳自我呢?”對此,我并沒有加以阻止,甚至為之而心生欣喜:我看到了這位由我培養的首位博士,其實有著更遠大的抱負,更寬廣的心胸,更高的人生境界,她已真正成長起來,早已開始獨當一面,成為藝術學研究領域的中堅力量。而她的誠懇謙遜,不自滿不自矜不自傲,一種堪稱大氣的氣度,是作為一位年輕的女性學者罕有的氣質。我以為,正是這一點,當會令她在治學之路上走得更遠,在攀登藝術科學高峰的進程中征服更高的高度。
記得我在給《藝術語境研究》一書所做的序文中曾引用過蘇軾的一句名言:真人之心,如珠在淵;眾人之心,如瓢在水,并指出“假如沒有一顆如珠在淵的真人之心,是不可能在藝術基礎理論領域默默耕耘并有所收獲的”。幾年后再讀到作者的新作《西方藝術學科史:從古希臘至18世紀》,進一步印證了我當初對作者所做出的這一判斷。據我了解,由于申報了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現在看到的是作者歷經初稿完成、立項評審后修訂、結項鑒定后再修訂的終版。作者根據每輪評審意見,誠懇地進行修改完善,幾易其稿,最終呈現給讀者一部系統完整、觀點鮮明、表述嚴謹確切的成熟之作。這種從不淺嘗輒止、自我滿足,而是不斷超越自我、精益求精的治學態度,正是她擁有一顆學者所應秉有的真人之心的生動詮釋。
正如本書的副標題“從古希臘至18世紀”所表明的,該書還不是西方藝術學科的“全史”“通史”,而僅是其“全史”的前半段。緊接著這前半段的,還有后半段即“18世紀以后至21世紀的當下”。這后半段與前半段總共大約2000多年的歷史長度相比,僅有200多年,可能只是前半段時長的大約十分之一,但在西方藝術學科的歷史演進過程中,其內容的含量、復雜性、重要性等,恐怕并不亞于前半段。對此,作者在本書中也已有清楚的預判。而這“后半段”西方藝術學科史,應該已經被作者納入其下一步的研究計劃之中。這對于作者,既是一種召喚,恐怕也是不小的挑戰。誠如作者在該書“結語”最后所說的那樣:“對于藝術作為一門學科的未來發展而言,展開從古希臘到18世紀的藝術學史研究只能算探索性的第一步,接下來的工作任重而道遠。”我們期待著作者能夠盡早完成西方藝術學科史的這后半段的寫作,以使得作者有關西方藝術學科史的研究成為“完璧”。
參考文獻:
[1]李心峰.未來會如何?——藝術學理論學科展望[J].藝術學研究,2020(05):15.
(責任編輯:楊 飛 涂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