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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索隱”到“開宗”:胡適早期的《紅樓夢》閱讀及范式意義

2021-09-14 02:30:20溫慶新
安徽師范大學學報 2021年5期

關鍵詞:胡適;《紅樓夢》;“新紅學”;閱讀史;接受史

摘 要:胡適早期的《紅樓夢》閱讀選擇經(jīng)歷了由“索隱”傾向到注重“方法”的科學“考證”式轉(zhuǎn)變。這種轉(zhuǎn)變的關鍵在于胡適注重“工具”與“材料”的研究“方法”革新,藉此強化“新紅學”的開創(chuàng)性,促使《紅樓夢》文本在胡適“新紅學”考證體系下的首要存在身份是一種“史料”而非一部文學作品,最終形成以考證帶動閱讀獲取的文本品評思路。此類“考證”式思路既革新了現(xiàn)代讀者之于《紅樓夢》的閱讀期待及實踐路徑,亦促使現(xiàn)代讀者獲得參與《紅樓夢》學術研究的入場券。它推動了彼時全民參與《紅樓夢》考證的熱情,促使“新紅學”成為一股帶有典范與權(quán)威特性,乃至隱含一定群眾基礎的現(xiàn)代學術潮流。

中圖分類號:I207.40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2435(2021)05-0053-08

From “Index” to “Initiating a School”:Hu Shis Early Reading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and Its Paradigmatic Significance

WEN Qing-xin (College of Literature,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Jiangsu 225002, China)

Key words: Hu Shi;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New Hong Studies”; reading history; acceptance history

Abstract: Hu Shis early reading choices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had undergone a scientific shift from “an exploration of connotation” to “methods”. The key reason for this change was that Hu Shi paid attention to method innovation of “instruments” and “materials”, and took the opportunity to strengthen a pioneering meaning. This made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became a “historical work” instead of literature in Hu Shis eyes. This textual interpretation method that emphasized textual research had updated the reading expectations of modern readers and practical routes, and prompted modern readers to obtain the qualifications to participate in the research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This action finally promoted the enthusiasm of the whole people to participate in the research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at that time, thus forming a modern academic research trend with authority and mass fou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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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紅學”創(chuàng)建以來,胡適(1891—1962)研究《紅樓夢》的方法、觀點及其學術影響素為學界所推崇,已有數(shù)量頗為可觀的探究之作。然而,罕有學者深入分析胡適早期對《紅樓夢》的認知如何經(jīng)歷由“索隱”邁向“考證”的轉(zhuǎn)變,胡適突顯“新紅學”的開創(chuàng)性如何影響其后來的《紅樓夢》閱讀等方面亦較少涉及。因此,探討胡適早期閱讀《紅樓夢》的指導思想與方式方法,或?qū)⒂兄诟蛹氈逻€原胡適研究《紅樓夢》的選擇緣起及其歷史必然性。

一、“索隱”傾向、注重“方法”與胡適早期的《紅樓夢》閱讀

在胡適寫作《紅樓夢考證》(初稿)前,有關胡適品讀《紅樓夢》的材料存留下來的并不多。其中,最重要的材料當屬《藏暉室筆記之一》所載《小說叢話》與《建設的文學革命論》(1918年4月)兩種。學界對《小說叢話》的寫作時間仍有爭議。曹伯元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1冊)認為此本與《藏暉室日記》(庚戌)第二冊“所用的筆記本、封面題字、行文款式、無標點符號”等方面“大體相同”,判定系胡適“出國留學前在上海時期所作”,即1910年[1]42;而《胡適全集》將其歸入1921年[2]34,宋廣波《胡適紅學年譜》認為“從行文來看”當作于胡適求學上海中國公學時期(即1909年前后)[3]62。雖然《小說叢話》的具體寫作時間仍有待進一步考定,但此札被一致認為作于1921年之前,是胡適早期品評《紅樓夢》的重要文獻,對了解胡適早期的《紅樓夢》判定意見仍然具有重要價值。胡適求學上海中國公學時期的學習成績并不突出,此時進行《紅樓夢》閱讀只是出于對白話文的敏感而意圖在章回小說中尋求直接的文字感知,更是一種“百無聊賴”的消遣結(jié)果。[4]

在《小說叢話》中,胡適開宗明義地羅列了《紅樓夢》作者、主題、內(nèi)容及價值的若干條意見。即:“《石頭記》著者不知何人,然決非曹雪芹也?!薄啊妒^記》之作者即賈寶玉,賈寶玉即作者之托名也?!薄啊妒^記》作者雖不知何人,然似系滿洲人所作。何則?作者既為寶玉,而書中之寶玉實為滿人,此閱者所共認者也?!薄啊妒^記》一書,為滿洲人而作也?!薄啊妒^記》家庭小說也,社會小說也,而實則一部大政治小說也,故曰政,曰王,曰赦,曰刑,曰史,曰禮?!薄啊妒^記》專寫一極專制之家庭,實則一極專制之國家也。七十一回以后,便純是一極陰慘的專制國。”“讀《石頭記》者,須知賈寶玉并未成仙,但能自色悟空,逃于渺渺茫茫之中耳。觀第一回‘當此蓬牖茅椽繩床瓦灶數(shù)語,可見矣?!薄啊妒^記》無一自由之人,有之,其惟尤三姐乎!尤三姐者,其才足以自衛(wèi)其自由,故能兒撫珍、璉,土苴富貴,處流俗而不污,臨大節(jié)而不奪?!盵1]42-44上述讀札往往干練,頗有清人札記之風習,且行文習慣亦有“索隱”之氣。

首先,就觀點的表達而言,此時期的胡適認為“《石頭記》一書,為滿洲人而作”,此觀點與近代“索隱派”基于“排滿”“敘滿”的民族主題、時代需求重新定位《紅樓夢》的學術地位,而提出的“憤滿人之作,作者真有心人。著如此之大書一部,而專論滿人之事”(平子《小說叢話》)[5]、或言“假蘭芍以塞黍離荊棘之悲者”(黃人《小說林發(fā)刊詞》)[6]之類的時人見解,并無二致。胡適此時對《紅樓夢》主題見解的最終尋求尚未有自我特色,對《紅樓夢》主體內(nèi)涵的把握亦未十分精深。[7]

其次,就論證的思路而言,此時期的胡適談及《紅樓夢》作者、主題的解題思路,仍舊是“索隱”的常見手段。如胡適論及《紅樓夢》的作者是賈寶玉時,言:“《石頭記》之作者即賈寶玉,賈寶玉即作者之托名也?!妒^記》開卷第一回便說:‘作者自云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后,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夫曰假寶玉,則石而已。石頭所自記,故曰《石頭記》;石頭所自記,即假寶玉自記也?!盵1]42-43而后,以“作者既為寶玉,而書中之寶玉實為滿人”的邏輯來推及《紅樓夢》所寫如何導向“滿人”的主題。其所論證的思路并非是文獻充足的實證或事證,亦非“理證”,而是勾連式或“想當然”式的平行推理。如胡適為論證“為滿洲人而作”,列舉“秦可卿死前對鳳姐”所說“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胡適解讀為:“所謂祖塋者,滿洲三省也。作者懸知兩族逼處,終有決裂之一日。而滿洲土著,從龍入關,十室九空矣”;又,認為“焦大者,驕大也。此必開國大功臣,如吳三桂洪承疇之倫。焦大之言曰:‘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能夠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此真為開國諸貳臣逆臣同聲一哭。”[1]43凡此“暗示”式舉證,皆被認為是“蓋皆滿漢民族關系重要之點”,卻無可靠的直接或間接史料支撐。所言“焦大者,驕大也”,即是“索隱派”常見的諧音解讀法。

再次,就見解的獨創(chuàng)性而言,此時期的胡適不論言及《紅樓夢》為托名“賈寶玉”的“為滿清作”,還是對《紅樓夢》作出“家庭小說”“社會小說”及“政治小說”的身份標簽,抑或是強調(diào)《紅樓夢》涉及“專制”與“自由”的主題內(nèi)容,皆不出時人的常見。比如,胡適所言“《石頭記》家庭小說也,社會小說也,而實則一部大政治小說”,與《新小說》1904年刊載的《小說叢話》所言“吾國之小說,莫奇于《紅樓夢》,可謂之政治小說,可謂之倫理小說,可謂之社會小說,可謂之哲學小說、道德小說”[8],頗為相類,皆試圖從“現(xiàn)代”思想或觀念來挖掘《紅樓夢》的文本內(nèi)涵。

由此看來,《小說叢話》談及的主要話題概見于《新小說》所載俠人、平子所著《小說叢話》之中。相關證據(jù)除前所列之外,另有胡適在《小說叢話》中談及“偵探小說”時所言“讀小說者,須知吾國未嘗無偵探小說也”及對《七俠五義》所寫包公“見識高卓處”之類的認識,[1]46與定一在《小說叢話》中所言“吾甚惜中國罕有此種人此種書(即偵探小說),無已則莫若以《包公案》為中國唯一之偵探小說也”[9],亦頗相類。胡適很可能閱讀了《新小說》的相關內(nèi)容,爾后從自身的認知出發(fā),就《小說叢話》的有關話題來表達自身的具體見解。從這個角度講,《藏暉室筆記之一》所載《小說叢話》的重要意義在于保留了胡適早年之于社會、文學看法的形成與轉(zhuǎn)變的過程細節(jié)。據(jù)《藏暉室日記》己酉冊的“題記”所言,“余自十月一日新中國公學淪亡以來,心緒灰冷,百無聊賴,凡諸前此所鄙夷不屑為之事,皆一一為之”,[1]3可見《藏暉室筆記之一》大概寫于晚清即亡、社會幻滅之時。此時的胡適正經(jīng)歷當時人生的黑暗之日,內(nèi)心的苦悶唯有讀書立說、交友游玩加以排遣。而《紅樓夢》“憤滿清”之作的“孤憤”主題顯然契合了胡適此時的苦悶心境。此時期的胡適是以日常消遣與心境排遣的目的來閱讀《紅樓夢》,所言多不出時人之見。

此時的胡適從《紅樓夢》讀到“自由”思想,發(fā)出了“吾愿普天下女子之愛自由者,勿學黛玉之癡,寶釵之譎,鳳姐之惡,迎春之愚;吾愿普天下愛自由之女子瓣香一光明磊落皎然不污之尤三姐,足矣,足矣”等感慨,也看到古代通俗小說因“吾國物質(zhì)文明尚未發(fā)達,民智尚淺,混沌未鑿”而不至于產(chǎn)生“導吾民以奸宄之方”的現(xiàn)實價值。[1]44-45、47這就促使胡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前夕的思想醞釀期中繼續(xù)沿著“小說界革命”的通行做法,迅速形成將通俗小說作為變革藉口的典型思路,與時人保持一致性。這在《建設的文學革命論》一文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正如《建設的文學革命論》所言“文學革命論”的唯一宗旨是“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水滸傳》《紅樓夢》等“用一種活文字做”的“活文學”,是“可盡量采用”的,以便造就“將來的新文學用的白話”與“制定標準國語的人”,促使“白話文學”成為“文學正宗”。因此,胡適認為《紅樓夢》等“近世文學”的典范足以被當下推崇“白話文學”者所借鑒與推廣。在推廣過程中,探尋此類“活文學”之“集收材料的方法”“結(jié)構(gòu)的方法(即裁剪與布局)”及“描寫的方法”等創(chuàng)作“文學的方法”,理應成為“活文學”被廣泛吸納的內(nèi)容選擇與方法所在。[10]77-99從這個角度講,胡適論及《紅樓夢》等小說時逐漸轉(zhuǎn)向為其推行“文學革命”的觀點服務,以至于越來越正面肯定《紅樓夢》在寫情、采用“標準國語”等方面的進步意義及其借鑒價值。這時候,胡適對《紅樓夢》的定位已由此前面向自己的排遣用途向面向世人啟迪的重要憑借轉(zhuǎn)變。

在這個轉(zhuǎn)變過程中,對文學研究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方法”強調(diào),使得胡適認識到“現(xiàn)在中國所譯的西洋文學者,大概都不得其法,所以收效甚少”,[10]100逐漸強化“工具”與“材料”的“方法”之于研究的重要性?;诖耍m重審《紅樓夢》所寫“悲劇”結(jié)局在“可以使人傷心感嘆,使人覺悟家庭專制的罪惡,使人對于人生問題和家族社會問題發(fā)生一種反省”(《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改良》)[10]213-214等社會影響時,逐漸將《紅樓夢》的“反思”力量與強調(diào)“方法”的考察過程相結(jié)合,催生了首先注重材料收集與方法展示的《紅樓夢考證》初稿的問世。這就是胡適自言“給予這些小說名著現(xiàn)代學術榮譽的方式;認定它們也是一項學術研究的主題,與傳統(tǒng)的經(jīng)學、史學平起平坐”[11]397的典型體現(xiàn),是屬于一項“學術研究”而非普通的閱讀。而注重“工具”與“材料”的研究“方法”,使得胡適十分強調(diào)“集收材料”的過程,并在挖掘、解讀及編排材料等方面耗費精力甚多,最終強調(diào)“材料”的“方法”意義與證據(jù)價值甚于對《紅樓夢》文本的品閱,成就了胡適有關《紅樓夢》文本意義的獨特認知及其研究的特殊“方法”。

二、“開宗”:對《紅樓夢》文本的“考證”式解構(gòu)與“史料”式意義重構(gòu)

胡適在《跋〈紅樓夢考證〉》(1922)中一再強調(diào):“我說,要推倒‘附會的紅學,我們必須搜求那些可以考定《紅樓夢》的著者,時代,版本等等的材料。向來《紅樓夢》一書所以容易被人穿鑿附會,正因為向來的人都忽略了‘作者之生平一個大問題。”[12]203此意認為《紅樓夢》的文本品評應充分服從于“可以考定《紅樓夢》的著者,時代,版本等等的材料”,為研究觀點的形成取得充分的證據(jù)。這種證據(jù)的竭力搜求過程,使得胡適對待《紅樓夢》文本的存在價值也就衍變?yōu)椴苎┣邸白詳ⅰ闭f尋求文本的“內(nèi)在”佐證,從而在《紅樓夢》文本中進行片斷化的內(nèi)容肢解與意義建構(gòu)。但1927年之前,胡適有關《紅樓夢》的考證,乃至品評都停留在一些觀點的“假設”、并試圖加以求證之中,并非形成系統(tǒng)有效的立體式證據(jù),也未完全具有理論建構(gòu)層面的宏觀指導。但是,從《紅樓夢考證》初稿的材料使用、證據(jù)找尋等過程看,“一切史料都是證據(jù)”[12]260的思想一直貫穿于胡適考證《紅樓夢》的過程中。這種情況直至“甲戌本”的出現(xiàn)達到了頂峰。

1927年8月11日,胡適在《與錢玄同書》中言:“近日收到一部乾隆甲戌抄本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只剩十六回,卻是奇遇!批者為曹雪芹的本家,與雪芹是好朋友。其中墨評作于雪芹生時,朱批作于他死后。有許多處可以供史料。有一條說雪芹死于壬午除夕。此可以改正我的甲申說?!谑乜汕渲?,久成疑竇。此本上可以考見原回目本作‘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后來全刪去天香樓一節(jié),約占全回三分之一。今本尚留‘又在天香樓上另設一壇[醮]一句,其‘天香樓三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今始知為刪削剩余之語。此外尚有許多可貴的材料,可以證明我與平伯、頡剛的主張。此為近來一大喜事?!盵12]205據(jù)此,胡適對“甲戌本”的閱讀及與其他版本的比較式觀照,主要是對相關版本所殘存有助于考證《紅樓夢》版本、作者及時代的那些材料。這是將《紅樓夢》不同版本當作了一種重要的“史料”。它導致胡適閱讀相關版本時,并非強調(diào)不同版本文字差異之于自身的審美體驗或閱讀趣味,而是強調(diào)此類文本差異書寫之于自身考辨的材料價值。因此,自“甲戌本”的出現(xiàn),以及后來“己卯本”“庚辰本”的陸續(xù)出現(xiàn),進一步加重了胡適將《紅樓夢》文本當作典型“史料”而進行作者、時代、版本考據(jù)之重要來源的認知及其閱讀實踐。如胡適在《脂硯齋評本〈石頭記〉四冊的來源條記》中進一步聲明:“此書原本抄于乾隆甲戌,其時曹雪芹尚未死。此本似系過抄之本,已不是甲戌原抄了。脂硯齋是曹雪芹的好友,又似是本家。書中評語最多重要史料”[12]206,即是以“史料”來對待“甲戌本”的文本內(nèi)容及評語的存在角色。這就促使胡適采用了“一般歷史研究的法則,在傳記的資料里找出該書真正作者的身世,他的社會背景和生活狀況”;甚至,《紅樓夢》文本的描述都成了“最令人折服”的“自傳性的證據(jù)”。[11]402、405此舉并非將《紅樓夢》當作一部純粹的文學作品。

上述所言“考證”式的文本解讀方法,使得胡適閱讀《紅樓夢》時更多采用的是對《紅樓夢》不同版本進行比較式“異文”對讀,以求得差異性的結(jié)果來展現(xiàn)其對文本內(nèi)容所特有的“史料”價值的認知?!吨赜∏∪勺颖尽醇t樓夢〉序》(1927)首先聲明“《紅樓夢》最初只有抄本,沒有刻本”,努力尋求《紅樓夢》的“原本”;進而采用“異文作證據(jù)”的文本解讀法,如言:“我再舉一條重要的異文。第二回冷子興又說:‘當日寧國公榮國公是一母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四個兒子。程甲本、戚本都作‘四個兒子。我的程乙本卻改作了‘兩個兒子。容庚先生的抄本也作‘兩個兒子。這又是高鶚后來的改本,容先生的抄本又是抄高鶚改訂本的。我的《脂硯齋石頭記》殘本也作‘四個兒子,可證‘四個是原文。但原文于寧國公的四個兒子,只說出長子是代化,其余三個兒子都不曾說出名字,故高鶚嫌‘四個太多,改為‘兩個。但這一句卻沒有改訂的必要?!吨廄S》殘本有夾縫朱批云:‘賈嗇賈菌之祖,不言可知矣。高鶚的修改雖不算錯,卻未免多事了。”據(jù)此,此時期的胡適對《紅樓夢》文本的閱讀出發(fā)點及歸結(jié)點,皆為求得《紅樓夢》的“原本”,探求曹雪芹如何寫作《紅樓夢》及其主旨指向。另對容庚推進《紅樓夢》各版本的校勘所具有的意義,胡適言道:“(高鶚)偷偷地自己修改了,又聲明‘未敢臆改以掩其作偽之跡嗎?他料定讀小說的人決不會費大工夫用各種本子細細??薄K睦锪系玫揭话偃嗄旰缶尤挥幸晃蝗莞壬嫌眯?睂W的工夫去??薄都t樓夢》,居然會發(fā)現(xiàn)他作偽的鐵證呢?”可知胡適通過“校勘學”的“異文”對讀法來尋求文本的文獻價值,“使大家知道高鶚整理前八十回與改訂后四十回的最后定本是個什么樣子”之類的先見,成為其進行文本閱讀的絕對指導。[12]211-216也就是說,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之后,進行《紅樓夢》文本品閱,存在一種據(jù)《紅樓夢》文本加以考據(jù)求證的閱讀意圖,乃至成為閱讀的觀念指導。

上述指導思想不僅導致胡適閱讀《紅樓夢》文本時存在碎片化的肢解傾向,而且,促使胡適強調(diào)“脂評本”文字及文意的優(yōu)越性。比如,胡適在《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1928)一文中專辟“脂本的文字勝于各本”,試圖論證“我們現(xiàn)在可以承認脂本是《紅樓夢》的最古本,是一部最近于原稿的本子了。在文字上,脂本有無數(shù)地方遠勝于一切本子”之類的合法性,以及“脂本的文學價值遠在各本之上”的獨特發(fā)現(xiàn)。[12]242甚至,由于“甲戌本”的存在契合了《紅樓夢考證》所提出的各類觀點,胡適產(chǎn)生了信服“甲戌本”、甚至以“甲戌本”為尊的心理——正如《跋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1961)所言:“脂硯齋甲戌本《石頭記》是近四十年內(nèi)‘新紅學的一件劃時代的新發(fā)現(xiàn)?!盵12]440此舉表明胡適的《紅樓夢》品評并非完全是對文本的深刻領悟,而是一種證據(jù)找尋之后的考證熱情。

應該說,《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一文明確將“殘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當作考證的“新材料”,試圖據(jù)此“海內(nèi)最古的《石頭記》抄本”來尋求“脂硯齋”與曹雪芹之間的關聯(lián)情形,乃至此類版本所可能存在的任何文獻價值。此類文獻價值的尋求重心在于如何進一步坐實曹雪芹與“江寧織造”曹寅曹氏家族之間的關聯(lián)性。根據(jù)“甲戌本”的“脂批”所言:“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余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甲午八月淚筆。(乾隆三九,一七七四)”胡適認定曹雪芹死于乾隆壬午(二十七年),“這個發(fā)現(xiàn)使我們更容易了解《紅樓夢》的故事。雪芹的父親曹頫卸織造任在雍正六年(一七二八),那時雪芹已十二歲,是見過曹家盛時的了?!盵12]221-226據(jù)此,胡適更主要的閱讀興趣在于與曹寅家族相關的“《紅樓夢》的故事”,而非《紅樓夢》文本所呈現(xiàn)出來的具有虛構(gòu)藝術加工特質(zhì)的“賈府”故事。更甚者,胡適逐漸依據(jù)“甲戌本”來分析《紅樓夢》諸多描寫為何與曹氏家族變遷史不相合拍的緣由。如“關于此書所記地點問題,凡例中也有明白的表示。曹家?guī)状∧暇?,故書中女子多是江南人,凡例中明明說‘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其名則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我因此疑心雪芹本意要寫金陵,但他北歸已久,雖然‘秦淮殘夢憶繁華(敦敏贈雪芹詩),卻已模糊記不清了,故不能不用北京作背景。所以賈家在北京,而甄家始終在江南。……我的答案是:雪芹寫的是北京,而他心里要寫的是金陵;金陵是事實所在,而北京只是文學的背景。”[12]235由于曹氏“家世”說的深刻影響,使得胡適認為《紅樓夢》文本所涉及的人物安排、故事情節(jié)及事件描寫等方面的言說皆具有深刻的寓意。這就將《紅樓夢》文本當作一部“信史”加以解構(gòu),出現(xiàn)了“我因此疑心”之類重構(gòu)曹雪芹為何如此寫作的所謂當時“現(xiàn)場”,形成了以考證帶動閱讀獲取的文本品評思路。所言“金陵是事實所在,而北京只是文學的背景”,并無直接、哪怕是間接的文獻佐證,表露出胡適較為主觀的閱讀情感傾向。

胡適認為《紅樓夢》“最初的評注至少有一部分是曹雪芹自己作的,其余或是他的親信朋友如脂硯齋之流作的”。又說“作者自加評注本是小說家的常事;況且有許多評注全是作者自注的口氣”。[12]238此類評判的常見經(jīng)驗在特殊考證意圖的刺激下,加強了胡適對《紅樓夢》所寫寓意的挖掘決心,使其容易在“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之“實驗主義”理論的指導下,將所“假設”的意圖當作一種事實存在而加以文字的確定性表述。這種確定性表述的推進過程就是胡適轉(zhuǎn)變對《紅樓夢》文學作品定位的心理位移情形。它導致胡適試圖以一種熟知曹雪芹如何寫作、修改《紅樓夢》過程的“全知視角”來建構(gòu)文本意義的闡釋策略。從這個角度講,胡適對《紅樓夢》的接受選擇是帶有強烈的功利性,改變了《紅樓夢》以文學作品存在的客觀事實;甚至,其接受選擇導致《紅樓夢》的傳播導向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誘發(fā)了信從胡適之說的現(xiàn)代讀者對《紅樓夢》文本閱讀之審美感受與娛樂消遣的弱化,而是將品評重心放在探究《紅樓夢》與曹氏家族相互關系的史料挖掘及其文本解構(gòu)之中。

需要指出的是,此類解構(gòu)與建構(gòu)的深層次緣由,在于胡適試圖強化“新紅學”的開創(chuàng)及其學術史地位。胡適在《“東觀閣原本”〈紅樓夢〉題字》(1929)中曾自詡道:“《紅樓夢》的版本之學可算是我提倡出來的。我先得程乙本,始知尚有程甲本。程甲本很難得,馬幼漁先生藏有此本;今年他慨然贈送給我,我歡喜極了。”[12]259因此,以“版本之學”的首倡來推動《紅樓夢》的研究閱讀,進而強調(diào)考證式品評的重要價值及其典型發(fā)現(xiàn),帶有典型的“開宗”之意。這勢必成為胡適品評《紅樓夢》的重中之重,導致考證式文本解構(gòu)與“史料”式意義重構(gòu)的品評思路成為胡適閱讀《紅樓夢》的題中之義、乃至方法主導。胡適所言“不曾證實的理論只可算是假設;證實之后才是定論,方是真理”[12]262的指導思想,使得胡適完全將《紅樓夢》文本當作一種求證自身提出各種假設學說的“史料”存在,最終對相關“史料”做出挖掘證據(jù)與求證觀點之類的解構(gòu),使得《紅樓夢》文本在胡適“新紅學”考證體系下的首要存在身份是一種“史料”,而非一部文學作品,難免致使胡適忽略對《紅樓夢》文本藝術與審美的品讀。

三、“新紅學”的“考證”式閱讀及其范式意義

胡適早期的《紅樓夢》閱讀選擇及其小說史意義,主要在于他早期采用“索隱”的一般習慣來對待《紅樓夢》的版本、主題、作者及內(nèi)容意義,藉此排遣自身的苦悶心境,仍延續(xù)著“索隱派”慣用的推測式“索隱”思路及面向“索隱”者自身的品評意圖。但胡適試圖建立科學“考證”的“方法論”及強調(diào)“可算是我提倡出來”的首創(chuàng)之意,使得其能夠超越“索隱派”——更強調(diào)“材料”的重要性,廣泛進行證據(jù)的間接或直接收集;在此基礎上,胡適突顯“方法”的科學運用,對《紅樓夢》文本內(nèi)容或意義的解讀都是與曹寅家世材料、或其他人的札記相聯(lián)系。這種思路導致胡適對《紅樓夢》文本的意義體驗更多是為坐實其所提出的相關觀點服務,也就更強調(diào)《紅樓夢》文本證據(jù)的“史料”價值。因此,這種做法與“新紅學”建立初期其他人的閱讀方式亦存在較大差異。比如,俞平伯注重審美體驗與考證相結(jié)合的文本閱讀思路,就與胡適有本質(zhì)之別。俞平伯認為《紅樓夢》品讀應該“以歷史的方法考證之”與“以文學眼光批評之”兩者相結(jié)合,形成一種“以閱讀感觀的公共表達為主要訴求的研究熱情”,有效培養(yǎng)起現(xiàn)代讀者“綜合地去賞鑒,陶醉”《紅樓夢》文學趣味的審美體驗。[13]55應該說,胡適、俞平伯兩人在20世紀上半葉的《紅樓夢》閱讀研究中都主張“自敘說”,但對如何獲取曹雪芹進行“自敘”的推進思路的理解又存在較大異趣。此舉表明“新紅學”內(nèi)部有關《紅樓夢》品讀的方式方法、思想指導及審美獲取往往隨不同研究者個人旨趣、知識結(jié)構(gòu)及目的意圖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差異化。因此,應加強此類差異化的探討,探尋“新紅學”內(nèi)部在求同存異、異中帶同的個體選擇之后如何凝聚成具有廣泛社會影響的群體閱讀范式。

當然,我們應該看到“新紅學”作為《紅樓夢》現(xiàn)代接受的一種閱讀范式,以胡適為代表的《紅樓夢》閱讀體驗及其實踐方式自有一批同時期的追隨者相附和,甚至孜孜以求。比如,嚴微青《關于紅樓夢作者家世的新材料》(1936)指出:“關于《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家世的材料,胡適之先生的幾篇考證和序跋,差不多已經(jīng)搜剔凈盡,即其他直接或間接可以根據(jù)的線索,也完全被使用無余了……然而近幾年來,故宮博物院編印的《文獻叢編》卻接連著給我們整理出一批新的材料來。根據(jù)了這些材料,不但可以證實,或改正了以前所假設的許多懸想,而且可以得到一些新的啟示,和新的路徑。就《紅樓夢》的研究上說,者自然是可喜幸的?!彼^“得到一些新的啟示,和新的路徑”云云,就是“從新材料中間得到的舊說的證實與新發(fā)現(xiàn)”。[14]因此,考證外圍材料與曹雪芹、曹寅家族之間的關聯(lián),成為現(xiàn)代讀者接觸《紅樓夢》之后的一種常見品評重心。然而,從新材料中得到“新的路徑”之類的研究成果不時散見于現(xiàn)代各類報刊之中,最終引起了其他讀者的警惕。怡墅《各家關于紅樓夢之解釋的比較和批評》(1928)一文就曾說:“曹雪芹、高鶚——的藝術天才的確很高,賣的力氣實在也不少,所以《紅樓夢》的感力——也可以說是小說的魔力——也是非常的大。我們知道研究藝術作品,欣賞——直接由作品里得的一種感力——為最有價值,至于用考證法,用藝術上的原理,來研究或批評作品,有時也有一部分相當?shù)膬r值,然而終屬末技。因為《紅樓夢》的感力很大,所以能引起多數(shù)人研究的興趣。研究的興趣是引起了,但是他們研究的方法多半是偏重于吃力不討好的考證方面”,以至于認為“《紅樓夢》記的是曹雪芹的自敘傳”之說“也不十分可靠”。[15]當時人針對當時《紅樓夢》研究偏重考證的品評現(xiàn)象提出批評的做法,確實可以看出“新紅學”的影響力之廣,但也導致“欣賞——直接由作品里得的一種感力”之類深入《紅樓夢》文本內(nèi)部的閱讀傾向的貧瘠,最終在考證挖掘的品評之路中越發(fā)偏離《紅樓夢》文本原有的意義體系。此舉迫使現(xiàn)代讀者努力建立起一套符合現(xiàn)代讀者品評興趣與知識訴求、卻不屬于《紅樓夢》文本原意的文本意義系統(tǒng)。

據(jù)此而言,現(xiàn)代讀者對“新紅學”的熱捧與追隨現(xiàn)象,表明胡適有效改變了時人品評《紅樓夢》的重心,促使時人將焦點轉(zhuǎn)移至曹雪芹的“自敘”如何存在之類的“考證”話題上。這導致時人在閱讀文本的過程中努力挖掘相關史料載體的考證價值,進而對《紅樓夢》所寫內(nèi)容與江寧織造曹寅家族之間的關聯(lián)情形,掀起新一輪打著“考證”旗幟的“索隱”式閱讀,最終形成一種具有廣泛群眾基礎的閱讀范式。也就是說,現(xiàn)代讀者可以根據(jù)新發(fā)現(xiàn)的材料來對曹雪芹或《紅樓夢》進行發(fā)問,并在發(fā)問中進行自我解答,從而在挖掘《紅樓夢》未定性的開放式文本架構(gòu)中消除自身與《紅樓夢》之間的心理隔閡感。這就促使《紅樓夢》在新見“材料”的基礎上,具備被現(xiàn)代讀者重新進行藝術形象或社會價值塑造的可能性與可行性。可以說,以胡適為首而創(chuàng)立的“新紅學”突出背景、作者及相關外圍材料的科學式“考證”手法,改變了時人以“索隱”求趣、且已形成審美疲勞的閱讀興趣,使得時人在科學式“考證”的品評方法中不僅獲得了對《紅樓夢》文本的全新認知,而且能夠?qū)ふ业饺舾捎袆e于他人見解的創(chuàng)見。所謂“新的啟示,和新的路徑”云云,不僅革新了現(xiàn)代讀者之于《紅樓夢》的閱讀期待,“能引起多數(shù)人研究的興趣”;同時,也推進了現(xiàn)代讀者尋求新的閱讀期待的另類“路徑”,促使現(xiàn)代讀者在“考證”的文獻爬梳中獲得一種收獲滿滿的旨趣與自信。

收集材料與“方法”工具的提出,使得現(xiàn)代普通讀者獲得了參與《紅樓夢》學術研究的入場券?!靶录t學”的文本解讀思路與方法方式逐漸促使現(xiàn)代讀者據(jù)此獲得新的闡釋技巧或途徑,也促使現(xiàn)代讀者得以重構(gòu)《紅樓夢》的“現(xiàn)代性”意義,拉近此書與現(xiàn)代讀者的貼近程度?,F(xiàn)代讀者主動將“新紅學”收集材料的意識與“考證”的方法應用于自身的品評之中,易于將自身放在與《紅樓夢》同一邏輯、或價值、或思想層級下進行具體化的文本生產(chǎn)批評。由此促使現(xiàn)代普通讀者將《紅樓夢》的考證當作自身日常閱讀消遣的重要趣味選擇,并試圖通過新發(fā)現(xiàn)的文獻材料來夯實《紅樓夢》的“自敘說”,藉此與“主流”學術相接軌,最終尋求一種社會地位或文化階層的顯而易見的提高。當閱讀“興趣”、“方法”工具、“材料”新見與學術話語權(quán)、社會地位相結(jié)合之后,現(xiàn)代讀者借助“新紅學”平臺的刺激,最終找到了參與社會衍變的切入窗口;甚至,借助報刊雜志等言說媒介,自由表達隨時皆有可能在新材料中產(chǎn)生獨創(chuàng)的審美體驗,以此獲得一種閱讀的快感。在這種情況下,“新紅學”推動了彼時全民參與《紅樓夢》考證的熱情,哪還有不火之理呢!同時,胡適以“新紅學”來推進“中國文藝復興運動”的意圖,在現(xiàn)代讀者的全民參與熱情中,不僅有效推廣了“合乎科學方法的批評與研究”,且促使《紅樓夢》等“小說名著”在現(xiàn)代學術中具有“與傳統(tǒng)的經(jīng)學、史學平起平坐”的地位。[11]397此舉有效奠定《紅樓夢》經(jīng)典“名著”的學術基礎,形成了《紅樓夢》在“白話文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社會輿論,促成《紅樓夢》“代表一個時代的精神的文學”[16]等時代共鳴。

從閱讀史視域看,胡適提出的“科學”式考證為現(xiàn)代讀者閱讀《紅樓夢》提供了新的范式。胡適開創(chuàng)“新紅學”的前后思想轉(zhuǎn)變及其路徑選擇,可以看作是《紅樓夢》“現(xiàn)代”意義研究的起點與典范,成就了現(xiàn)代讀者之于《紅樓夢》文本意義無限擴容的可能性與可行性。這使得《紅樓夢》能夠迅速介入現(xiàn)代讀者的日常生活中,為《紅樓夢》的現(xiàn)代經(jīng)典化提供了新的建構(gòu)思路。[17]它不僅有效擴容了《紅樓夢》文本的意義體系,而且改變了《紅樓夢》的知識架構(gòu),使得現(xiàn)代讀者關注《紅樓夢》的方式、意圖及重心有了顯著的改變。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德先生”與“賽先生”等思想的進一步推動下,《紅樓夢》的現(xiàn)代閱讀具備了與現(xiàn)代社會變革、文學變革緊密勾連的邏輯切入點與知識契合鏈。由此,推動現(xiàn)代讀者在閱讀《紅樓夢》的過程中形成鉆研式探索的思路主體,并在時人競相模仿的研究態(tài)勢中有效拔高《紅樓夢》之于當時思想啟蒙的社會角色。通過胡適等人的揶揚,“新紅學”作為一種新的認識《紅樓夢》的學術思路,極大觸動現(xiàn)代讀者尋找到借品評以自由發(fā)表自身思想與見解的表達窗口。在現(xiàn)代各類出版物與期刊雜志開誠布公的開放式交流中,“新紅學”的學術范式不斷獲得認可與推崇,最終成為現(xiàn)代讀者品評《紅樓夢》的主要思路,并延續(xù)至今。要之,“新紅學”思路逐漸成為現(xiàn)代《紅樓夢》品評的主流選擇,漸漸改變現(xiàn)代讀者認識《紅樓夢》文本內(nèi)容及意義的切入窗口,也改變了現(xiàn)代讀者品讀《紅樓夢》的話語選擇,切合了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期待,形成了一股帶有典范與權(quán)威特性、乃至隱含一定群眾基礎的現(xiàn)代學術潮流,促使“新紅學”的品評思路在符合“科學”精神的現(xiàn)代面貌下,具備推廣開來的范式價值。這也是胡適早年品評《紅樓夢》時從“索隱”到“開宗”轉(zhuǎn)變的學術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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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錢果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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